第二日天不亮,，司獄司的掌門人——字面意思,，平日值夜掌管開門的人,，難得失眠起了個大早,。彼時天還烏漆漆的,，他端著盞半舊的油燈去小廚房打了碗熱騰的面正吸溜著,，就聽見了大門口似有刀戈的動靜,。

　　他放下湯面,，緊了緊腰間的佩刀,，放輕步伐慢慢靠近,。

　　全然忘記了這里已經(jīng)不是時常半夜里刀光劍影的東廠。

　　手放在木栓子上,，耳朵貼在門上,，一點一點無聲移開，雖然已經(jīng)被踢出廠子一整個大月,，夏章滕依然保留著自己原先被嚴(yán)苛訓(xùn)練過的行動標(biāo)準(zhǔn),。

　　司獄司并不負責(zé)看管重要人犯,，頂多只是個審問的中轉(zhuǎn)地，故而兵力并不強,。今夜只有他和幾條咸魚值守,，守備正松。能這么清楚司獄司輪值規(guī)律的,，怕是已經(jīng)上心了很久,。夏章滕一個一個地排除地牢里那些資料顯示并不怎么貴重的人犯，在思考是不是有漏網(wǎng)之魚……

　　而他娘的倒霉又給他碰上了,！

　　嗯,，夏章滕在錦衣衛(wèi)東廠混得不好不壞，恰恰就是運氣不好捏著低等任務(wù)難度撞著了硬茬被炮灰了,，丟在了司獄司守門,，自生自滅。

　　木栓子已經(jīng)徹底取下,，擱置在了手上,。

　　他再仔細聽了半天。既沒有感覺到殺氣,，也沒有聽出來外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既不擊鼓也不鳴冤的，不像是找司獄司……夏章滕突然想到什么,，一驚,！然而不及反應(yīng)，這時候司獄司的銅質(zhì)大門猛然被拉開了,！

　　露出一片反光的刀片,，上面清清晰晰倒映著他表情驚詫的模樣。握著它的一只手,，指骨纖美,，好看得娘們似的！

　　太叔妤點評：“這小模樣,，也就一般一般吧,。”

　　夏章滕推敞開門,，轉(zhuǎn)身就走,。

　　昨日大人事先準(zhǔn)備過，可以不顧忌發(fā)生意外地關(guān)了大門堵走“虞青臣”,，今日不行,，司獄司掌管刑獄冤案，天大地大正事最大,。

　　太叔妤沒在意,，繼續(xù)削圓潤手里的湘竹桿,，綁了龍飛鳳舞“御史臺監(jiān)察”幾個大字的旌旗，一邊指揮著在早市上雇來的勞力在司獄司大門旁邊擺放好了桌椅,、瓜果,、涼茶,，再擺上一塊邊角平滑的大石頭,，壓了一并紙筆。

　　“嗯,，可以了,。”太叔妤檢查完,，丟過去一小袋銀子,，“酬勞和桌椅錢?！?p>　　幾位勞力謝過后離去,。

　　今日休沐并無朝議，太叔妤不趕時間,，擺弄好場地天光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

　　司獄司的職責(zé)所在自帶流量和威嚴(yán)，有人氣兒又不怕鬧事兒的,，寶地啊,。慢慢的已經(jīng)有人注意到了這里，但最初的基本都處于路過或者觀望的狀態(tài),。

　　直到天色完全亮敞了之后,，太叔妤迎來了她的第一群“子民”——

　　為首的一個壯年身材強壯，膚色古銅,，微微抿著殘余青紫的嘴唇,，身后跟著七八個裝扮相似的漢子并一個缺了半只胳膊的瘦弱少年。他們似是才從重體力活里下來,，一身灰褐色的短褂上白撲撲的都是粟米皮渣,。

　　李四走近，頓了一下再在心里默默演示一遍,，才流利地重復(fù)出了太叔妤昨日留下的話：“聽說御史臺監(jiān)察是萬能小能手,？”

　　太叔妤遞上水果籃子，職業(yè)笑：“嗯,。全心全意為子民服務(wù),。”

　　李四放下水果籃子,，指了指桌上的粥,，問她：“兄弟們才從碼頭搬運了貨物回來餓得緊了,，可否求大人賞點熱粥？”

　　“當(dāng)然,?！?p>　　李四不再客氣，吆喝一聲,，一群漢子也不貪,，一人一碗端著了蹲在一旁去喝。

　　周圍有看客竊竊私語,。

　　好半晌,，等粥幾乎要冷了，太叔妤才又迎來了跟風(fēng)而來的第二批子民,。

　　是個面皮子橘皺的老婆子,，佝僂著腰，一只手顫顫巍巍拄了一根拐杖,，一只手死死攥著個臟舊的爛布口袋,，里面包裹著半捆韭菜葉子，走兩步停兩步轉(zhuǎn)頭,，磨砂樣的尖厲嗓音罵罵咧咧：“你個喪門的婆娘,！跟老身一個老太婆都過不去！喪氣,！”

　　她身后,，面容苦相溫和的婦人被罵得面色通紅，雙眼含淚,，還是頂著眾人眼光在老婆子身后一尺跟著不放,，低低還嘴：“賣不出啊……這個價錢是真的賣不出啊……”

　　這樣糾纏著，老婆子已經(jīng)到了太叔妤面前,，臉上還是那副“老婆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模樣,，伸手就去抓了桌上的果籃子抱在懷里，再滴溜著眼順便撈走了一塔紙張：“老身要這個,！”

　　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迅速地將紙張折疊好收在了籃子最下面。

　　“哈哈,，快看快看,！”吃瓜第一線已經(jīng)到位。

　　旁側(cè)有人接著看戲：“咦,，王家那老虔婆欺負人欺負到御史臺上來了,？！”

　　也有人憤憤不平：“豈有此理,，欺負一個苦命的寡婦算什么本事,？”說著就要上去理罵,，被同伴一把拉住：“別了別了,，兵遇上秀才,，有理說不清，聽說過沒有,？她的孫子在國子監(jiān)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學(xué)生,，那群老古董護得跟自己崽子似的……最后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嘖,，”這時候還有監(jiān)生三兩路過,，低語著迅速離開，“你說王唯舉知道這事不,？還是,，就是他嘴饞了暗地里縱的，哈哈哈,，畢竟這老虔婆每次偷來搶來的可都是……”

　　嘈雜的聲音慢慢遠去,。

　　太叔妤揉揉耳垂，五感太銳,，有點難受,。

　　而這些嘈雜中央的老婆子卻旁若無人，彎腰用破布袋子遮掩藏住大半個果籃就埋著頭果斷離去,，然后一頭撞在太叔妤身上,，跌了一下，被她拉穩(wěn),。

　　王老婆子只疑惑了一瞬太叔妤怎么就從她身后跑她身前來了,，隨即就想到了“太叔妤的目的”！

　　她死死弓腰護住水果：“是老身的,！你說了白送人的,！”

　　太叔妤退后一步，奇怪發(fā)問：“本官怎的不知道自己還說了這樣的話,？”她環(huán)顧一圈,，四周看戲的人已經(jīng)挺多。

　　有點跟著吆喝：“對啊,，大人什么時候說白送人了,？”

　　“胡說八道啊這誰?！?p>　　王老婆子一看形勢對她不利,，立馬伸手指向桌椅旁剛好喝完了粥將碗筷還回去的人,，尖聲道：“他們就是白吃的！”

　　太叔妤聞言瞥一眼那群漢子,，解釋,，語含調(diào)笑：“沒，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想不勞而獲,，可以?！彼钢概赃叺乃惊z司,，“只是要勞煩本官的同僚請進去喝杯茶了?！?p>　　老婆子看一眼司獄司門口猙獰威嚴(yán)的石獅子,，有些猶豫。

　　而李四身后的缺了半條胳膊的少年聞言立馬露出了不滿：又是一個嘴上說得好聽的狗官,！騙虧他大哥還覺得收多了錢讓他們過來幫忙,！

　　少年就要開口爭執(zhí)，被沉默的李四拉住,。

　　老婆子還是不愿意放棄已經(jīng)到手的東西,，梗著脖子抓住李四行人不放：“要抓先抓他們！”她就不信這瘦弱的小官能真動手了……要是真動手了也是先抓別人,，那時候她再跑就是,！

　　太叔妤走回桌椅旁邊，提筆低頭寫了三張什么東西,，遞一張給李四,，對老婆子解釋：“喏，這是契約,，我雇傭他們?yōu)槲野崴瓦@些桌椅,，酬勞就是早上的熱粥。白紙黑字,?！?p>　　又拿出一張給面容苦相的婦人，并一小塊銀子,。

　　看她猶豫著不敢收,，低聲道：“沒帶更小的錢幣，就當(dāng)定了這一個月里你的菜吧,，每日挑一兩樣最新鮮的送到這里來,，沒人取就算了自己拿回去。”

　　婦人喏喏的點頭,。

　　“另一張是你的,，你懷里的東西歸你，”太叔妤手指環(huán)繞出一小塊地界,，“代價就是你清理看顧好這套桌椅的干凈,。”

　　老婆子冷笑：“老身年老體……”

　　太叔妤一張臉寫滿了溫和好脾氣,，打斷她：“當(dāng)然,，你也可以不做。畢竟年紀(jì)大了嘛,，父債子償,，本官恰好教過王唯舉幾天，讓他來吧,?！?p>　　說著就要走。

　　被老婆子死命拉住,，尖叫：“不許,！”

　　太叔妤回首,，眼色青黑：“嗯,？”

　　她是認真的！王老婆子看出來了,，才有了點怯意,，顫著手將懷里的東西拖了出來，梗著脖子道：“老,、老身身不要了就是,。”

　　“不可以,?！碧彐ネ苹厝ィ?，“錢貨兩訖,，恕不接受任何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