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珺瑤玩了兩輪連詩,,便借著不勝酒力的借口出去了,她來這兒是為了見王公子一面,,自那日鬧出事來,,兩人已是大半個月都未曾見著了,雖說有身邊的丫鬟小廝幫著傳話,,但如何解得了相思意,。
她在閣樓外的林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豈料沒遇到王公子,,反而見著了一出好戲,。
回到屋里,,徐府的小姐連忙上前來牽她:“好妹妹,剛才躲哪兒去了,,快過來,,今日既遂了你的愿,自然要讓你多喝幾杯,?!边€當她剛才出去是為了見王公子。
謝珺瑤接過杯子,,嗔笑道:“哪有你這般做姐姐的,,非要將我灌醉了不可?!?p> 這滿屋子的小姐多少帶了點旖旎的心思,,隨即打趣道:“‘醉酒佳人桃紅面,不忘嫣語嬌態(tài)羞溫柔’,,今日你若不喝醉了,,咱們定不放你出去見你家王三郎!”
謝珺瑤無法,,只是一來一回當真有了醉意,。
散席時,下人將馬車牽到了院子門口,,貼身的丫鬟扶著謝珺瑤上了馬車,,心中微微有些遺憾,竟沒見著王公子,。
馬車走得很慢,,怕顛著了車里的貴人,謝珺瑤半是無力的靠著,,眼角的余光卻落在馮秀秀身上,。
對這個表姐她雖說不上厭惡,但也談不上喜歡,,今日做的事情更是將謝府的臉面都丟到了地上,。
對于安南侯的小侯爺她知道得不多,一向只覺得對方是個粗魯?shù)奈淙?,不若京中的公子爺們風流倜儻風度翩翩,,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身份不高的表姐,,倒是長了副心比天高的心眼,。
安南侯府是什么門第?大周朝流傳至今,,只剩下四個異姓侯,,其中東平侯府與西鎮(zhèn)侯府因為牽扯進前朝的陰私中,,如今成了邊緣人物,早已不被人放在眼里,,而北定侯年紀老邁,,膝下無子,一旦老侯爺去了,,朝廷要么另指派人接替,,要么直接收回爵位。
如今南安侯府倒是權勢滔天,,卻沒多少人家愿意同他們家結親,,這上京中誰不知道小侯爺杜昂是個不好惹的性子。
南邊那幾個大周的附屬小國,,連年內(nèi)戰(zhàn)不斷,,自然也波及到了大周的邊疆,,朝廷需要南安侯穩(wěn)定局面,,對待侯府一向?qū)掑叮鹊蹱敭斈暌彩且虼藢偧绑堑牡氯鸸髻n婚給了南安侯,。
杜昂及冠那年,,一向低調(diào)的德瑞公主舉辦春宴,將京中適齡少女都請了過來,,也是打著替兒子相看的主意,。
其中有位貴女,出身顯赫,,相貌出眾,,也不知是被人攛掇,還是看多了話本子,,竟然偷偷獨自一人潛入小侯爺?shù)脑鹤?,企圖來一場‘絕色少女迷路,英俊少年搭救’的戲碼,。
若換成京中其他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大家公子,,說不定這事情還真能變成一段佳話。
可惜杜小侯爺性子不同尋常,,著實狠厲了些,,見著少女,不僅不心動憐惜,,反而將人當做物品一般,,讓下屬拎著丟回到了宴席中央,且用尖酸刻薄的諷刺一通,,將少女羞辱得一文不值,。
那少女雖然出身世家,,但與公主和侯爺?shù)膬鹤酉啾龋菜悴坏檬裁?,且本就是她行為出錯在先,,家中連為她出頭的借口都沒有,只能灰溜溜的回了家,,大病一場,,后來無奈在家廟中與青燈常伴。
這事?lián)Q誰來說,,都要公道的講一句,,杜小侯爺做事太狠,絲毫不留情面,,但效果卻極為明顯,,此后京中但凡有些頭臉的人家都不愿與侯府說親,那些嬌滴滴的貴女們見著小侯爺,,猶如老鼠遇見貓兒,,不是怕得心驚膽顫兩腿發(fā)軟,就是下意識的避了開去,。
也只有自靜州來的皇商之女鮑茹惠,,與南州秀才家的馮秀秀不知內(nèi)情,反而以為撿了天大的便宜,。
謝珺瑤看著馮秀秀,,心中冷冷一笑,真是不知死活,,今日她在一旁看著,,小侯爺沒為難人,但也根本沒把這兩個姑娘放在眼里,,不過瞧著她這位表姐的情態(tài),,怕是已經(jīng)入了情思。
馮秀秀紅著臉,,好不容易將臉上的熱度散去,,好奇的望著謝珺瑤:“瑤表妹,你瞧我做什么,?”
謝珺瑤不勝酒力的半瞇著貓兒眼,,一片慵懶之姿:“妹妹瞧著,秀表姐容貌秀麗端莊,,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不知姨父姨母可替表姐相看人家了?”
馮秀秀剛從臉上退卻下去的紅色又蔓延開來:“瑤妹妹說笑了,,這等事……母親從未提過,,如今我只想著哥哥能通過會試,。”
馮裴氏一片慈母心,,為兒女長遠計,,這才厚著臉皮,不顧往日與謝夫人的舊日恩怨,,將一雙兒女送入京中,,想的也不過是憑借謝府的門面,讓兒子高中,,女兒也能覓得如意郎君,。
可惜對于馮瑞而言,會試是最末的選擇,,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斤兩,,不過既然已有功名在身,若此次不中,,他正好有理由留在謝府準備下次會試,,到時候日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閨閣中的女孩兒,,哪見過幾個風流倜儻的男兒,,多念幾句詩詞,,不信不能打動謝家大小姐,。
?
謝珺妤絲毫不知馮瑞的想法,她此刻正在屋外等著,,屋子里有許多人,,梁神醫(yī)正在給關聞月療傷,她望著頭頂?shù)臉渲?,此刻葉片招展綠意盎然,,顯示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朝氣。
丫鬟瓊砂瞧了瞧天色,,說:“姑娘,,不如去院子走走吧?!?p> 謝珺妤心道,,也好,留在這兒只能心煩意亂,,不如乘機逛逛這個京城里人人都想窺探的謹王府,。
只是心中掛念著病房里的人,只能東聊一句西說一句,,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瓊砂,,你入王府多久了?”瓊砂是謝珺妤來到謹王府后,,派來伺候她的丫鬟,,她瞧著行為舉止仿佛與一般的丫鬟不同,見著謝珺妤沒有陌生和討好,,反而態(tài)度自然的見了禮,,又道:“奴婢往后就是姑娘的丫鬟,還請姑娘賜名,?!?p> 她不知怎的,心中冒出一句‘碧流清淺見瓊砂’的詞來:“往后你就叫瓊砂吧,?!?p> 瓊砂大大方方道:“瓊砂謝姑娘賜名?!?p> 自此她身邊便多了一個丫鬟,,只是她帶瓊砂到底多了幾分客氣,總想著這是王府的人,,她自認不過是個過客,。
兩人漫步在院子中,謝珺妤問一句,,瓊砂回答一句,,且句句都回答得很巧妙,仿佛用尺子量過,,能說出的信息不多不少,,謝珺妤心中更對她的身份產(chǎn)生了疑惑。
不過這種想法一閃而逝,,便是追究也沒什么意思,,她此刻更掛念的還是其他事。
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她腦海中總是想著這些事,,一些遺忘的夢境又斷斷續(xù)續(xù)的展現(xiàn)在眼前,,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法說話無法動彈,,仿佛只是天地間一片無所歸處的樹葉,,任由風將她吹往何處。
夢境中,,大周的山河已經(jīng)搖搖欲墜,,縱然只是一抹幽魂,她也能感覺到京中緊繃到隨時會斷裂般的氛圍。
不同于以往做夢的時候,,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不知何時她來到謝府門口,看著兩盞燃燒著微弱燭火的白燈籠,,她朦朦朧朧的想著,,誰……去世了?腳步不由的便進了門,。
她看到冷清的靈堂,,看到父親頂著茍延殘喘的軀殼,佝僂著身子坐在書房,,門口守夜的下人面滿驚慌,,不住的小聲呢喃著:“大姑娘、不是老奴害的您,、您可別來找老奴哇……”
原來闔府上下都悄悄流傳著,,謝家大姑娘死得冤屈,去世那夜有九只黑貓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自此府上夜里就有些不太平,。
哪怕是做夢,謝珺妤也有些想笑,,她竟不知自己何時成了別人口中的厲鬼,,若旁人知道他們懼怕的,是個身不由己,,連話都說不出的幽魂,,怕是也覺得,沒什么令人畏懼的,。
何況,,這世間鬼有什么好怕的,?人心比厲鬼要可怕得多,。
她這般想著,再睜眼,,不知何時竟來到了謝珺瑤的院子里,,這里也變了許多,記憶中那些名貴又嬌弱的花草都不見了,,一只碩大的黑貓懶洋洋的趴在假山石上,,模樣有些高傲冷峻。
謝珺妤一時起了玩心,,對著黑貓吐了吐舌頭,,結果對方絲毫不懼,張牙舞爪的拱起身子,叫聲凄涼尖銳:“喵——”
比貓叫更刺耳的卻是女子驚慌失措的叫聲,,謝珺瑤嚇得瑟瑟發(fā)抖,,抱著身體半跪坐在床上,守夜的丫鬟叫了她幾聲,,見她整個人失了神魂,,心中也是發(fā)憷,掉頭便往正院跑去,。
片刻后,,謝夫人疾步走了進來,面色在皎潔的月光下有些發(fā)白,,她一進門就見著謝珺瑤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心疼的叫道:“瑤兒,可是做噩夢了,?放心,,母親在這兒,莫怕,?!?p> 謝珺瑤抓著謝夫人的衣袖,惶然道:“母親,,我害怕,,是不是姐姐回來了?她是不是回來找我討命來了……”
謝夫人凌厲的對著丫鬟道:“你下去吧,,今夜的事情莫要同其他人說,,若是流傳出去一星半點,就將你老子娘和兄弟一起發(fā)賣到山窯里,?!?p> 那丫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乍然聽到內(nèi)宅陰私,,早就嚇得六神無主,,聽了謝夫人的威脅,渾身發(fā)顫的退到門廊下,,勉強靠著柱子,,守住門口,不敢讓其他人靠近,。
謝珺妤站在陰影中,,聽著屋內(nèi)女子的啼哭聲:“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怕她胡言亂語,告訴王公子當年廟中算計他的事情……”
謝珺妤沒料到,她的存在,,讓謝珺瑤如此恐懼,。
王家三郎為人心高氣傲,雖然愛重這個妻子,,但若是知道,,當年那些所謂的英雄救美、一見公子誤終身的戲碼都是謝家在背后計劃的,,豈能不與謝珺瑤離心,?
且這些年來,侯爵府上不斷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入府,,謝珺瑤能牢牢把持住后院,,皆是因為在王家三郎心中,她是個極為端正和善之人,,若撕破了這層偽裝,,她哪里留得住王成顯,守得住她侯爵府當家主母的風光,?
謝夫人拍著她的后背,低聲道:“瑤姐兒別怕,,阿娘在這里,,你姐姐已經(jīng)死了,當年知道真相的人都沒留活口,?!彼壑虚W過一絲陰毒:“阿娘怎么會讓人抓住把柄威脅你,凡是對你不好的,,都不必留著,。”
她口吻淡淡,,說出的卻是讓人后背發(fā)涼的話,。
謝珺妤怔怔的聽著,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自己氣急攻心大概只是個表象,,真正的死因怕是另有內(nèi)情,怪不得她一日日的消瘦,,總是纏綿病榻,她一直以為是因為漠北城破,,貴人身死,,她心中哀毀過甚。
謝珺瑤握住謝夫人的手,喃喃道:“阿娘……”
謝夫人道:“不是阿娘心狠,,而是她做得太過,,竟想染指漠北城的案子,如今大周本就局勢不穩(wěn),,若將事情鬧出來,,這天下只會更亂!何況……當初朝廷支援漠北城,,派出的是德敬公主的長子,,這事情如何追究?”
謝珺妤忍不住感慨,,想不到后面竟有這么多人想讓她死,,用她的鮮血掩蓋住山河支離破碎的真相——她死的不冤!
醒來后她將夢中的細節(jié)一點點梳理開,,首先,,謝夫人會對她下手,是因為背后有人不想她追查漠北城的事情,;其次朝廷當年是派過支援給漠北城的,,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半點消息都沒露出來。
漠北城當年的慘事震驚了整個大周,,蘇喇亮用瘟疫染指城池的舉動簡直喪心病狂,,而守城的將軍自焚殉國的舉動也令人欽佩,全城中,,無論男女老幼,,沒有一人因懼怕而試圖逃走,只因人人都明白,,若將瘟疫帶出去,,染指的將會是整個大周。
一時間天下百姓都恨不得將闖入大周的野狼蘇喇亮給消滅殆盡,,可后來卻是蘇喇亮一路揮軍壓境,,將大周砍得分崩離析,哀哭聲直達云霄,。
謝珺妤那時聽到的不過是只言片語,,人心惶惶,照顧她的丫鬟總擔心蘇喇亮再一次踏破京城的大門,,反而時時給她帶些消息回來,。
也因此,她最后的時光中,,還隱隱記得許多事,。比如京城大門被破之前,,周文帝為了不當亡國之君,將帝位傳給了太子,,改年號太平,。
便是在太平元年,大周被迫遷都,,將北邊大片的土地都劃給了蘇喇亮,。
謝珺妤抬頭瞧著頭上日光明媚,只覺得仿佛有重重迷霧籠罩著,,看不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