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沖不慌不忙的道:“老爺,,兒子確實在認真溫書,,備考縣試,。今天過來不僅是請安,,還有縣試的前期準備要請教老爺呢,?!?p> 柳暉聞言一頓,,撫須道:“縣試由本縣縣令出題,學署教官監(jiān)試,。咱們戶籍在京師大興縣,直接向大興縣禮房報名即可,。報考時要填寫姓名,、年歲、籍貫,、體格以及容貌特征,。還有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履歷,,同時,五名考生要互寫保單,,并請本縣廩生做?!闶前策h侯府子弟,這些文書手續(xù),,辦起來簡單,,不用擔心?!?p> “多謝老爺解惑,。”
柳沖向柳暉行個禮,,又道:“縣試的手續(xù)兒子都知道了,,不過兒子身份有點特殊,不知是否需要另做準備,?”
柳暉登時就不樂了,,一拍太師椅,喝道:“胡沁什么,?你身份有何特殊,?”
這話不但柳暉聽不懂,,連蕓姨娘、孫氏等人都愣住了,。
柳沖卻不緊不慢的道:“老爺莫非忘了,?老侯爺在世時,萬歷皇帝曾賜兒子錦衣衛(wèi)世官,,雖然是加官,,但也算是正六品的錦衣衛(wèi)百戶官身,兒子查過典籍,,按照朝廷規(guī)定,,有官身的人不能考科舉,所以,,兒子才有此疑問,。”
說著還暗戳戳的瞥了孫氏一眼,,眼神中帶著得色,。這一眼可把孫氏氣的不輕,當初為了這個錦衣衛(wèi)世官,,安遠侯府多少內宅婦人,,都對柳沖羨慕嫉妒恨,沒少冷嘲熱諷他,,最眼紅氣憤的就是孫氏……
明代的軍戶,、錦衣衛(wèi)等是可以考科舉的,大名鼎鼎的張居正就是軍戶籍,,只要不是現役就可以考,。
柳沖這個錦衣衛(wèi)世襲百戶只是一種榮譽頭銜,代表著皇帝的恩賜,,不僅不需要去錦衣衛(wèi)衙門上班,,每月還有俸祿領,不屬于現役,,按理說跟科舉無關,。
他提出這個問題,純粹是為了應付柳暉和孫氏,,以表示自己真的要考縣試,,準備的很充分,連這種細枝末節(jié)都考慮到了,。
然而,,這個問題一拋出來,柳暉直接傻眼了,“這,?”
柳暉本身就迂腐古板,,不通俗務,一輩子不是讀書做官,,就是吟風弄月袖手清談,。他做官處理事務,全靠手下的師爺幕僚參贊,,自己只要簽字畫押就行,,哪里懂得這個?
而且,,他們這種勛貴府邸,,靠著祖上恩蔭的人脈關系以及世代積累下來的龐大財富,就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輩子,,極少有人辛苦讀書考功名,,可以說這種問題,根本沒遇到過,,毫無前例可循,。
柳暉想了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轉頭去看堂上各人,蕓姨娘,、黃姨娘是內宅婦人,,更不懂;而柳況和柳準是標準的紈绔兒,,不可能懂,。
孫氏雖然家世不錯,人也算精明奸猾,,但這種問題明顯超出了她的認知,,只能狠狠的瞪一眼柳沖,可惜柳沖早已不看她了,,孫氏只能氣呼呼拿起茶碗,,以掩飾心中的怒火。
看著面色茫然的柳暉,,柳沖這個始作俑者,,卻是暗自搖頭,“果然迂腐至極,,這點小事都只能干瞪眼,。”
當然,柳沖是來討好柳暉的,,不是來為難他這個便宜老子的,,當即道:“兒子還未成年,不曾在錦衣衛(wèi)領差事,,想來也不打緊,。老爺整日在衙門里忙著朝廷大事,這種小事大約是注意不到的,。不如讓兒子去找幕僚相公們問問吧,?”
這話頓時讓柳暉心中一松,他除了做官往上爬之外,,最大愿望就是讓兒子們科舉入仕,,為自己正名。本來最有希望的長子柳凌,,鄉(xiāng)試連續(xù)受挫,,讓他頗為沮喪,次子柳況,、四子柳準都不是讀書的料子,。
最有天賦的三子柳沖原本最不聽話,如今終于浪子回頭,,愿意參加科舉,,要是在這種事情上受阻,那就太冤枉了,。
同時,,柳沖這頓奉承,讓他心里頓時舒服多了,,不過,,他不可能馬上聽兒子的話,那樣老子的威嚴何在,?
柳暉沉吟片刻后,,矜持的點頭,,道:“也好,,你去外書房找何相公他們吧,,他們要是解決不了,,再來找為父?!?p> 孫氏見柳沖忽然轉了性子,,竟然很樂意參加縣試,而柳暉被他哄的很高興,,徹底傻眼了,。這種情況下,,她根本收拾不了柳沖,出不了氣啊……
“是,。”
柳沖躬身行禮,,應了一聲,,正準備往外走,突然頓住腳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對孫氏道:“差點忘了,太太,,兒子生病臥床之后,,有三個月月例銀,共計二十一兩沒有領過。如今就要考縣試了,,花銀子的地方正多,手上一兩銀子都沒有,,還請?zhí)涯嵌粌摄y子還給兒子?!?p> 這個時代的大家族在奉行財產公有的同時,還保留個人私產,,安遠侯府也不例外。
府上所有的田地,、店鋪、買賣等產業(yè)收益,,以及在衙門領的俸祿全部歸公中,像柳沖這個錦衣衛(wèi)百戶的虛銜,,每個月俸祿也全部歸公中賬目。
各位姨娘,、哥兒、姐兒和丫鬟仆人,,都從公中領取月例銀子,相當于工資,。
安遠侯府因為府上管吃住,,后宅干粗話的丫鬟婆子月例銀子幾百文到一兩,;有地位的丫鬟、媳婦,、婆子和前宅干重活的男仆二兩左右;蕓姨娘這種妾室,、柳況這種庶子和小管事,、車夫、馬夫一樣,,拿三兩月例銀。
柳沖這種嫡子嫡孫,,月例銀翻一番拿六兩,因為柳沖還給公中貢獻了一份俸祿,,所以,再加一兩,,他每月拿七兩。
不要以為安遠侯府的月例銀子少,,其實這是大明朝的正常工資水平。
大明立國二百多年,,絕大部分時候一石米穩(wěn)定在五錢銀子,,一兩銀子能買二石米(1石=120斤,;明代1斤=16兩≈現代的600克)。
到萬歷年間,,因為人口增長,經濟發(fā)達,,白銀從海外大量流入,,出現通貨膨脹,,現在的米價是七錢一石。
一人一天以二斤米計,一兩銀子就能養(yǎng)活一個人三個月,。而一個成年男子,只要勤快肯吃苦一個月掙二兩銀子不成問題,,養(yǎng)活一家五口足夠,,在經濟發(fā)達的江南,,工坊里一個女工都能養(yǎng)家……
如今侯府后宅地位最高的老太太,,年事已高,,已經不大管事了,內宅當家的是大老爺柳昭的夫人李氏,。
李氏也不大包大攬,東路院和西路院的小事兩家太太自己管,,東路院的月例銀子,,她每月撥給孫氏,由孫氏往下發(fā)放,。
這種財產公有制也是以孝治家的基礎之一,,未成家的子女因為沒有收入,所以,,一切都要聽父母長輩的,,也因此孫氏才有制約柳沖的手段,。
但是個人置辦下的私產歸自己所有,,比如柳暉用自己的錢財買的田地店鋪,以及產生的收益,,全都歸他自己所有,,府上不會過問,,也無權過問,。孫氏的嫁妝也歸她自己所有,這些財產以后會傳給她的兒子柳況,,跟安遠侯府無關,。
而陸氏雖然過世了,但她的嫁妝卻屬于柳沖,,只不過柳沖現在還未成家,,所以,,陸氏的嫁妝屬于其父柳暉和繼母孫氏托管。像是田地,、店鋪,、貴重首飾、家具之類大件財物,,全在柳暉和孫氏手中,,等柳沖成家時,要全部移交給他,。
這些財產在侯府和陸家都是有文書記載的,,誰都無法私吞,即便陸氏沒生下柳沖,,她過世后這些嫁妝也要全部返回給陸家,。
這個時代的妻子,,因為有嫁妝傍身,,不花夫家一文錢,,也能維持體面的生活,,所以,,家庭地位與丈夫相等,在家里擁有相當大的權利,。而妾室沒有收入來源,,其錢財來自丈夫的給予,所以,,地位地下,,只能是丈夫的附屬品……
孫氏聽到柳沖這番話,差點氣的跳起來,,她本來還在為柳沖逃過一劫而郁悶,,誰知柳沖竟敢倒打一耙,反而說她的不是,!
這是告狀啊,,當著老爺的面,告她這個繼母克扣月例銀子,。
連兒子的零花錢都扣,,她還配做母親嗎?
這是什么行為?這是虐待繼子,!
而這正是柳沖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