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突然雙手聚集內(nèi)力狠狠地拍在他胸口,長空玥不防,,不禁后退一步,,喉間涌上一陣腥甜。那股甜膩的血腥味似乎刺激了他,,他深黑的眼中有血色在凝聚,,似乎發(fā)怒的妖獸在海底將掀起驚濤駭浪。
他轉(zhuǎn)過頭,,原本扭曲的眼神像被凍住了一般,,整個人怔在原地。
云深整個身體順著樹干滑了下來,,她背靠著樹干,,雙臂抱膝,整張臉埋在膝蓋上,,身體在止不住地發(fā)抖,,像是面對著什么令她極為恐懼的事情。
他見過永遠(yuǎn)云淡風(fēng)輕的她,,見過心狠手辣的她,,見過雷厲風(fēng)行的她,甚至是偶爾心軟的她,,可是卻從來沒見過,,那般脆弱無助的她。
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恐懼這種情緒,。
他有些心慌,,跪下來雙手扶住云深顫抖的肩膀,他湊近她才聽見她似乎夢魘中的呢喃,。
“滾開,,滾開……”
她像是陷入了無盡的噩夢中一般,只是不斷地機(jī)械地重復(fù)這兩個字,。長空玥能聽出里面的絕望,、痛苦與深深的自我厭棄,,像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人眼睜睜看到最后一條鐵索被砍斷。
他扶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更加刺激到了她,,她顫抖地更加厲害起來,,不停地往后縮,似乎把背后的梧桐樹當(dāng)成了唯一的避難所,。
長空玥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害怕,,他雙臂直接將云深攬進(jìn)懷里,不讓她的后背被粗糙的樹干磨傷,,她在他懷里劇烈掙扎起來,,企圖掙脫開他。他雙臂收緊,,把她緊緊箍在懷里,,不讓她逃脫。
“阿深,,阿深,。”他把頭埋在她頸窩處,,似乎因?yàn)樗榫w的劇烈波動,她身上的月昭花的香氣也更加濃郁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父親告訴過他,月昭花生長極寒之地,,花帶劇毒,,長久食用之人一身冰肌玉骨卻也往往不壽,但月昭花,,卻是牽絲傀儡的唯一解藥,。
他那么渴望將她融入他的骨血,也隨時(shí)害怕著她的離開,。
上窮碧落下黃泉,,沒有她的人間,宛如彌漫著無盡瘴氣的黑暗沼澤,,倒不如遍布煉獄長河,,用所有人的鮮血在河邊澆灌出張揚(yáng)的顏色。
云深猛然睜眼,,從來波瀾不驚的眼瞳里充斥著無盡的怨毒與痛恨,,她像是九幽地獄里爬出來的艷鬼,眉梢眼角帶著一點(diǎn)殷紅的媚色,,她惡狠狠地咬在了長空玥的肩膀上,,鮮血流淌出來,,腥甜的氣味漸漸掩蓋了月昭花的香氣,她眼中似乎是沖破青冥之門洶涌而來的煉獄長河,,帶著吞噬一切的灼熱,。
長空玥恍若不覺,他靜靜地,、緊緊地抱著她,,鮮血染紅了兩人的白衣,像一朵朵殷紅的彼岸花開在了萬年冰川,,灼熱與寒冷,,掙扎著、痛苦地相互依偎,。
寂寂夜空,,皎皎明月。
遠(yuǎn)遠(yuǎn)地,,似乎傳來勾欄瓦舍的喧囂聲,,妓女的歌聲嬌媚婉轉(zhuǎn),不知誰推到了一潭陳年的美酒,。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
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說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
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zāi)埂?p> 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
似這般,生關(guān)死劫誰能躲,?
聞?wù)f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jié)著長生果?!?p> 陽光透過梧桐樹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云深睫羽微顫,緩緩地睜開眼睛,,入目是染著已經(jīng)干涸的斑駁血跡的白衣,,她緩緩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黑的眼,。
少年的發(fā)尖帶著晨露,,似乎在她抬頭的一瞬間他就變了表情,他精致的鳳目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陽光落在黑翎羽般的睫毛上,,在他的眼中投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他笑起來就像一捧山間的溪水,,濺起的晶瑩水花落在溪邊閃光的鵝卵石上,,然后在清涼的山風(fēng)吹拂下,滑落在散發(fā)著泥土芬芳的青草叢里,。
少年清朗澄澈,,颯颯如林下之風(fēng),蕭蕭如竹尖之雪,。
云深伸手摸摸他的頭,,這樣的他總是忍不住讓她心軟,似乎和許多年前桃花樹下的那個青衣少年的影子重疊,。
可是阿玥就是阿玥,,他不是淮衣,她知道的,。
“姐姐醒了?!遍L空小心翼翼地把云深扶起來,,“我去給姐姐準(zhǔn)備早膳?!?p> 云深拉住他的衣袖,,他的衣服沾了一夜涼氣,有些濕漉漉的,,“你就沒什么想問我的嗎,?”
長空玥沒有回頭,“那姐姐有沒有什么想告訴我的呢,?!?p> 云深沉默,握著他衣袖的手漸漸松開。
長空玥嗤笑了一聲,,抬步離開,。
云深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手扶著樹干,,猛地吐出一口血,,她沉默地望著那鮮艷的紅色漸漸滲入深黑的泥土,風(fēng)吹走最后一絲甜膩的血腥味,,了無蹤跡,。
就像那段血腥的骯臟的回憶,被封印在心底深處的黑暗陰影里,,在潮濕污濁的泥土里漸漸腐爛發(fā)臭,,再無人知曉。而外頭風(fēng)光霽月,,山河秀麗,,一片光明之景。
她曾于天下至高處覽盡世間風(fēng)華,,享盡無上尊榮,,卻也于至低處受盡屈辱,爬過尸山血海,,闖過幽冥地獄,,渡過奈何忘川,萬種滄桑歷過,,那過去的沉浮起落,,恩怨愛恨,竟像是大夢一場了,。痛是真痛,,恨是真恨,可到底,,是夢里的事了,。
她從不曾與阿玥提起她的過去,他太聰明了,,她連一點(diǎn)點(diǎn)都不敢跟他透露,,她怕,怕那雙干凈的眼睛里充斥著對她的惡心與排斥,,她要他永永遠(yuǎn)遠(yuǎn),,干干凈凈地陪在她身邊。
替她干干凈凈地活著,。
云深很難說清自己對長空玥的感情,,是對弟弟的疼愛,?對一只乖巧聽話的小寵物的寵愛?對一把含著戾氣的絕世寶劍的征服欲,?對干凈清澈的靈魂的渴望,?還是僅僅是一種習(xí)慣的依賴。
但是她清楚,,她需要他,,卻并不愛他。她對他的所有感情里,,唯獨(dú)沒有占有欲,,在所謂的愛情里,必不可少的占有欲,。
也許,,比起占有,她更想主宰他的人生,。
云深抬頭望著天空,,真是萬里無云的好天氣,她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你看,,你連死了都不放過我。
我現(xiàn)在,,多像你,。
長空玥坐在首座,修長的食指彎曲,,一下一下,,輕輕地叩著桌子,原本寂靜的屋子里的氣壓越發(fā)低了下去,,“你是說,,我們派去的暗羅衛(wèi),全軍覆沒,?”
底下的暗羅衛(wèi)頭埋得越發(fā)低了,,“是?!?p> “誰干的?”
暗羅衛(wèi)遲疑了一下,,然后道,,“蕭崖主?!?p> 長空玥聲音沉沉,,不辨喜怒,“呵,看來我們蕭大崖主,,知道的不少呢,。”
你這般費(fèi)盡心思地替她遮掩,,我倒是更想知道,,那背后的真相了呢。蕭珣啊蕭珣,,你究竟是想保護(hù)她,,還是在防著我呢。
“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樣了,?!?p> “三年前,江湖上發(fā)生了兩件大事,,風(fēng)過崖大小姐云深回歸,,秦家長子秦笙遇刺受重傷,尤其是這秦公子從此閉門不出,,再出現(xiàn)在江湖時(shí)性情大變,,原先頑劣不堪,后來竟痛改前非了,?!?p> “痛改前非么,呵,?!遍L空玥手指輕輕摩挲著唇瓣,“皇上,,似乎也是三年前登基的呢,。”
“是,。三年前,,先皇突然發(fā)了瘋,縱火自焚而亡,,后來便由南安王做主,,扶持當(dāng)時(shí)的宣平王登基了。那宣平王本是皇后嫡出,,與當(dāng)時(shí)的攝國殿下一母同胞,,六年前,若非先皇篡位,,那皇位,,本該是攝國殿下的,。所以由宣平王繼承皇位,朝堂內(nèi)外皆無非議,?!?p> “看來三年前,還真是多事之秋呢,。擴(kuò)大調(diào)查范圍至海外和宮里,,再加派一隊(duì)暗羅衛(wèi)監(jiān)視秦家,密切關(guān)注秦笙的一舉一動,?!?p> “屬下領(lǐng)命?!?p> 云深也不知自己走著走著,,為何又走到了秦家的門口,那竹林中機(jī)關(guān)雖精巧卻奈何不了云深,,她足尖輕點(diǎn),,便飄然越過竹林,落在了秦府屋頂上,。
也不知是這映玉公子對自己的機(jī)關(guān)術(shù)過于自信還是怎么樣,,偌大的秦家老宅竟無一個守衛(wèi),云深憑著記憶向秦笙的屋子飛去,,既然來了,,便順便再看一看她的病人。
落到秦笙院落的墻頭,,只見秦笙正一個人坐在一棵桃花樹下品茶,,仲春三月,滿樹芳菲灼灼其華,,紛飛的花瓣落在青衣公子的肩上,,美得宛如一幅絕世的畫卷。他茶藝功夫顯然高超,,舉手投足行云流水,,端然一副世家貴公子的做派。
云深的目光落在他對面的茶杯上,,“我來的竟是不巧了,。”
突然聽見云深的聲音,,秦笙也沒有半分驚奇,,只是微微一笑,“映玉等的,,便是姑娘,。”
他的笑極溫柔,,云深有一陣恍惚,。
漫天桃花紛飛,零落如雨,,青衣少年看著遠(yuǎn)處慌忙跑過來的紅衣少女,,溫柔一笑,她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撲過來,,他伸出雙手將她抱了個滿懷,。
他抬起手,溫柔地用袖子拭去她額間的薄汗,,“跑得這么急,,摔著了可怎么辦,?!?p> 少女抬起頭,,明媚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星辰的光芒,,“聽說你來了,,我跑得就急了些,?!?p> 他心里像有涓涓暖流流過,,卻故意逗她,,“你怎知我是在等你,?”
她臉上有些紅,氣急敗壞地想掙脫他的懷抱,。
青衣少年將她抱得越發(fā)緊了,,他湊近她的臉,凝視著她濡濕的眼,,輕輕一笑,,然后溫柔地吻上她額間的殷紅花鈿。
“我等的,,便是我的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