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坐在屋檐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帶,,一圈圈纏上手指,,又一圈圈解開來,。
林曄昭在設宴招待使團,,那種場合,,她向來沒什么興趣,,但又擔心他們?yōu)殡y林曄昭,,畢竟那些京官一向和林太尉不太對付,便干脆蹲在這屋檐上聽著下面的動靜,。
她不懷疑林曄昭的本事,,這些年她不在,他照樣地位尊崇無人敢動,,他心中雖清白坦蕩不屑陰謀算計,,卻自有一番縱橫謀略,。
說到底,,她是不太放心楚收罷了,,她已經(jīng)不再確定,他是否還是當年那個心地純善的少年郎,。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耳邊盡是靡靡之音,,云深抬起頭,,悠遠的目光落在那遙遠的月亮上,輕紗一般的云籠著一輪圓月,,朦朦朧朧地宛如一滴淚落在昏黃的宣紙上,,慢慢暈染開來。
她抬起手伸向那月亮,,月光落在掌心,,那一輪明月卻似乎越來越遠,黑夜如潮水一般洶涌而至,,將一切光明擠壓成碎片,,星星點點,零落在這靜默的人間,。
唯有這一輪明月,,伴她一生坎坷,多年流離,。
忽然一個人影走出前廳,,云深警覺地站起身,卻見那人一回頭,,溫柔的燈光下,,那張恍若竹尖雪的清俊容顏帶著出塵絕世的朦朧感。
她忽然想起,,那年長街,,燈火闌珊處那個一身青衣的少年。
她沉默著,,望著他飛身而起落在她身前,,湖水一般清澈又深邃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她。
那看不清楚的湖底似乎藏了許多東西,,又似乎,,只藏了她一人。
“淮衣,?!彼_口,聲音低低的,,帶著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楚收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她沒來由地感到恐懼,,這樣的他,,陌生得令她害怕,她伸出手,,又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突然一把攬過她的腰,云深沒有防備,,待反應過來時已被他壓在了屋頂上,,他的發(fā)絲散落下來,遮住了月光,,遮住了聲音,,遮住了全世界,這個狹小封閉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上,,漏進的月光在他眼底深黑色的湖水上明滅。
“你生氣了嗎,,世子哥哥,?”她抬手捧住他的臉龐,手指溫柔地描摹著他的眼角,。
那一聲“世子哥哥”讓他眼底似有一瞬波瀾,,很久很久以前,初識之時,,她也是這么叫他的,。
六年了,整整時隔六年,,他又聽見了那熟悉的呼喚,,似乎他們之間流淌的歲月在一瞬間湮滅成塵埃,一切又重新來過,。
“是,,”他低下頭,鼻尖抵住了她的鼻尖,,溫柔繾綣的目光似乎要將她拉下湖底,,“我生氣了,犀兒,?!?p> 云深雙手環(huán)上他的脖子,微微抬頭,,輕輕吻在了他的唇角,,眸中仿佛盛著星辰,,亮晶晶得讓他移不開眼,“我很想你,?!彼曋难?,一字一頓,,“淮衣,我很想你,?!?p> 楚犀,一直很想念楚收,。
楚收忽然笑了,,他一只手抵住云深的唇,指尖惡劣地挑弄著,,“蕭姑娘,,光天化日之下,這不合禮數(shù),?!?p> “禮數(shù)?”云深挑眉,,突然一口咬住了他作亂的手指,,眉眼間的笑意宛如一只狡黠的狐貍。
濕濡濡的溫熱感仿佛南疆的蠱蟲在心間爬過,,楚收仿佛被電了一般慌亂地收回手指,,云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的耳朵有些紅。
云深手指輕點著他的臉頰,,“況且,,你瞧這黑夜漫漫,何來光天化日之說,,世子未免也太過迂腐了,。”
“江湖里的姑娘都這般熱情嗎,?”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強作出風流浪子的神態(tài)掩飾住剛才一瞬間的慌亂無措,。
云深附在他耳邊,,“別的姑娘我不知道,不過你的姑娘自然是,?!彼龎男乃嫉匾Я艘豢谒亩?,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子一震。
你的姑娘……
這四個字好像炸藥一般在他的腦子里炸開了,,他腦子暈暈乎乎的,,什么運籌帷幄,什么陰謀算計,,全都炸碎了,,里面什么都沒有,空空白白的一片,。
只有他的姑娘,。
眼中突然有一分酸澀,他把腦袋埋進云深的頸窩,,低低笑了一聲,,“對,我的姑娘,,我的,,犀兒?!?p> 云深撫摸著他的長發(fā),,像安慰小孩子一樣輕輕地撫摸著,夜色深沉,,宛如一塊巨大的黑曜石,,又冷又硬,似乎有那么一雙無情的眼睛,,透過它,,永恒地凝視這蕓蕓眾生。
凝視著他們,。
身下是堅硬得硌人的瓦片,,是鶯歌燕舞的歡聲笑語,是暗藏心機的推杯換盞,,是她一生掙扎卻始終無法離開的漩渦,。
身前,是這個與她糾纏了多年的男人,。
楚收,,你愿意跟我一起掉進這個漩渦嗎?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一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曾經(jīng)的結(jié)局。
“林大人,林大人,?”
林曄昭回過神來,,驚覺自己已經(jīng)保持著舉杯的動作許久了,那向他敬酒的官員有些尷尬地站在他跟前,,他立刻躬身道:“林某酒量不佳,,適才貪杯便有些頭腦昏沉,怠慢了大人還望大人見諒,?!?p> 他謙恭的神態(tài)讓那位大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林大人說哪里的話,,什么見不見諒的,。大人雖年輕,,到底還是要保重身子啊,。”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林曄昭笑道:“大人說的是?!?p> 待那位大人回身落座了,,林曄昭方才坐下,他低著頭,,手指摩挲著青銅酒杯精致的花紋,。
有時內(nèi)力太深厚,也不是好事呢,。
他可不是故意聽墻角的,。
只是小師妹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今兒月色真好,?!痹粕钆吭诔盏南ド希抗獍V癡地望著天際那輪明月,。
楚收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開來的長發(fā),,細致而溫柔,仿佛高閣之上的貴公子撥弄著絕世的名琴,。
她的聲音也像月色一樣溫柔而空靈,,“父皇告訴我,他第一次見母后是在戰(zhàn)場上,,母后一身紅衣自風沙盡頭策馬而來,,那時他傷痕累累地倒在死人堆里,昏過去的最后一眼,一見鐘情,,此生不渝,。母后帶來了和平,帶來了希望,,就像黑夜里的一輪明月一樣,,暗夜流光,所以我的宮殿,,叫做流光殿,。”
楚收低著頭,,這些他都知道,,因為當年對那個自天際而來的紅衣少女一見鐘情的,不止是楚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