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沉的木船陷進湖岸的軟泥,，獵狗的叫聲遠遠地靠近,。

　　“先止血?！焙Ｒ鹦断峦馓咨系囊粚悠じ锢p繞住腹部,，疼痛讓他中途停了一下，他又咬著牙綁得更緊,。

　　薩曼莎的傷口創(chuàng)面太大,，他們只能將裙子的外罩撕下來將她整個上半身都裹住,。即使如此，抱著薩曼莎的埃因霍恩依舊能感受到,，穿過雙腋托著她后背的手臂所接觸到的布料漸漸變得濕熱,。

　　茂密的云杉樹下積著松軟的落葉層，海茵帶著他們沿著落葉堆行走,，避開了裸露的土壤,，也盡力不去踩斷小植株柔軟的莖稈。

　　他的右手依舊虛扣著燧發(fā)手槍的扳機,，左手從腰間掏出了一個浸濕的小袋子,。里面的粉末還是半干的，看到這樣的情況,，海茵松了一口氣,。他示意埃因霍恩往前走，手指搓開結(jié)塊的粉團,，將零星的粉末灑在他們經(jīng)過的路徑上,，又將附近的落葉踢過來掩蓋。

　　新月又一次被云藏匿,，森林陷入黑暗,。守衛(wèi)的火把是灼熱的光源，一團團逐漸向被遺棄的木船靠攏,，伴隨著火光的是獵狗的喘氣,。它們奔跑，嗅聞,，試圖將闖入領(lǐng)地的陌生人像驅(qū)趕鹿群一樣驅(qū)趕到主人的包圍圈內(nèi),。

　　“有一具尸體！”

　　守衛(wèi)們先發(fā)現(xiàn)了那個不幸的同僚,，他難得發(fā)揮聰明才智,，額頭上卻被開了個洞。

　　“他開過槍了,，距離很近,，他們肯定有人受傷。你們散開,，讓獵狗尋找線索,，對方有武器，保持警惕,?！鳖I(lǐng)頭的守衛(wèi)長翻找著尸體上的線索，他摸了摸尸體的溫度，又摸了摸槍管,，起身在四周的泥濘土壤上來回走動,。

　　地上有被蹭亂的踩踏痕跡，看不清腳印的方向,，這樣的痕跡很快又被樹下的落葉隔斷了,。三個人，一個丑陋的女人,，一個柔弱的男人,，一個受傷的中年人，殺死守衛(wèi)又謹慎地處理痕跡的多半是中年人,，那么在剩下的兩個人中有一個負傷,，就算他們努力躲藏，也根本走不了多遠,。

　　獵狗在湖邊突然叫喚,，守衛(wèi)長中斷了推理前往查看。湖岸邊的泥濘土壤看起來毫無異常,，但只要捏一簇在鼻尖仔細嗅聞，敏銳的人就能聞出那一絲新鮮的血腥味,。他又看了幾眼湖里的木船,，揮手招來三個守衛(wèi)：“你們兩個，去通知滅火的那幾個小隊,，如果他們完事了,，讓他們封鎖山腳。你,，去把那個拿上來,。”他指著木船上堵住小洞的布團,。

　　一塊在湖水里浸泡過的羊毛發(fā)巾能殘留多少的氣味呢,？又或者那些滲進土壤的血滴是否能指正出逃跑的路線？

　　守衛(wèi)的獵狗們一開始信心滿滿,，卻又很快感到混亂,。它們埋頭落葉堆，排除木質(zhì)的氣味,，菌類的氣味,，土壤的氣味，尋找那鐵銹般的氣息,，卻不幸被一股股刺鼻的可怕味道塞滿了鼻腔,。主人們渾然不覺，它們只能狂躁地吠叫，甩頭,。守衛(wèi)們只要一個方向,，然而獵狗們彼此間沒有一個共同的正確答案，只是自顧自地兜來轉(zhuǎn)去,。

　　“別管獵狗了,。把它們拉回來?！笔匦l(wèi)長皺緊了眉頭,，“你們分散開，一人一個方向不要重疊,，注意線索,，尤其是血跡、腳印,、被踩過的植物,，還有樹，注意樹上有沒有手印的痕跡,。有發(fā)現(xiàn)就原地喊我,。”

　　不知何處響起第一聲狼嚎,，遠遠地又有幾聲相應和,。黑夜，密林,，狼群,，一切都惹人驚慌。埃因霍恩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逃跑了多久,，又還要逃跑多久,，海茵時不時的停下來，可能是為了看星辰判斷他們有沒有走錯路,，也可能是他的傷口讓他疲憊,。薩曼莎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原先濕熱的手臂已經(jīng)能感到寒冷,，那些血液的溫度也在流失,。

　　在埃因霍恩的記憶里，他從未負擔著另一個人的體重跋涉過如此漫長的一條路,。他自覺仿佛負擔著對方的生命,，掙扎在被壓垮的邊緣，就像一匹陷在沼澤里的馬,，那么高大,，那么健壯,，奔跑又如此有力，然而陷在泥里,，只能無力地被淹沒,。泥水會靜靜地埋過胸膛，喉嚨,，堵住鼻子,，窒息的痛苦之中，看不清了,，也聽不清了,。

　　他的手臂在顫抖，有那么幾次,，薩曼莎險些要摔在地上,。他感到干渴，多么奇怪,，明明他們才從湖水中將自己撈起擰干,，現(xiàn)在卻又開始渴望它。

　　狼群已經(jīng)不是值得他思考畏懼的危險,，他只想在這條路上走的遠些,，再遠些。

　　海茵信仰天上的星星,，他指著其中的幾顆說那是沃登的獵犬,，它們永遠奔向北方，只要跟隨那些星星,，他們就不會迷失,。埃因霍恩更想讓月亮照耀他,，那柔和蒼白的虛弱光芒,，曾照耀他往昔美麗的回憶，那月光,，它從不離去,。

　　海茵在他前面開路，他抱著薩曼莎,，仰頭看著新月,，邁出一步，接一步,。

　　“埃因霍恩,。”海茵突然叫了他,。他應答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有多干涸,，每一次喘氣讓他的鼻腔、喉嚨和胸膛都隱隱作痛?！拔覀冃菹⒁粫?。”

　　海茵轉(zhuǎn)頭攔住他,，他走了太久,，前進都似乎不再需要思考，這一攔讓他差點跪倒,，但是海茵有力的臂膀牢牢撐住了他們,。

　　薩曼莎被安放在樹下，她的臉頰開始發(fā)燙,，海茵找了些果子擠出汁水給她降溫,。如同一個奇跡悄無聲息地降臨，薩曼莎蘇醒了,。埃因霍恩湊過去問她需要什么,，她搖了搖頭，那動作幾乎微不可查,。

　　“埃因霍恩先生,，”她的聲音輕的像落在湖面的樹葉，誒因霍恩湊近了才聽清,，“我做對了嗎,？”她像在征求一個答案，頑固的,，反復地詢問著：“我在這里會比較好嗎,？”

　　“那時候，見到我,，你愣住了……我來這里是對的吧,？”

　　他明白了薩曼莎的問題，這問句背后的含義讓他顫抖,，他幾乎沒法出聲：“是的,，是的……你不明白，你仍然活著這件事,，對我多重要,。這是，帶來喜悅的,，正確的,。”

　　薩曼莎似乎十分滿足,，只是那張臉上的疤痕讓這個表情都顯得扭曲而可怕：“先生,，你看上去一直很悲痛……比以前,，更加的……”

　　她的視線越過埃因霍恩，天幕上的星辰投影在碧綠的眼瞳里,，孤狼顯現(xiàn)出了少見的溫柔,。

　　“薩曼莎，薩曼莎,？”她聽見有人在呼喚,，她思考了一下，啊,，那好像是她的名字,。

　　“安吉拉?！彼致牭搅撕魡?，啊，是了,，是埃因霍恩先生在叫她,。那才是她的名字。

　　薩曼莎眨了眨眼,，海茵和埃因霍恩都擠在她面前,，他們擦拭她的額頭，捏著她的手,。

　　“我好冷,，”細微的呢喃從唇間溢出，“我又累又疼,?！?p>　　她就像一個孩子，對著長輩抱怨,，任性地撒嬌,，但是沒關(guān)系，她想要的不是糖果,，即使不給她也沒關(guān)系,。她又著魔般看向了星星,，那些閃爍的光點就像能帶走她的疼痛一樣讓她安寧,。“跑吧,，先生,。”

　　她輕輕地說：“再一次的,?！?p>　　薩曼莎再次昏了過去,。

　　“海茵，我們走吧,?！睕]等海茵說什么，埃因霍恩已經(jīng)試著再次將薩曼莎抱起,，“到山下,，到村里去，你說過,，你們帶了醫(yī)師,，你的傷也好，薩曼莎的傷也好,，只有到那里……到那里去……”

　　他們再次上路,，沃登的獵犬指引著方向。這群受傷的人,，似乎懷抱著巨大的勇氣,，他們奔逃在森林里，卻像得到了偉大的成就,。

　　埃因霍恩一時產(chǎn)生了一個錯覺,，他們仿佛就此在時間里逃亡，跨過了成千上百年,，他仿佛感受不到疲倦,，也不肯停歇。直到海茵從背后喊住他,。

　　那男人說：“從這往下走,，順著星星，用我教過你的方法,，一直走到村莊,。順著星星，不會有岔路,，也不會走錯,。你一個人去，找到查理曼和我之前住的屋子,，他會在窗口點蠟燭,，一直亮到白天太陽出來。村里除了他不會有別人那樣做,，你找到他,，讓他來救我和薩曼莎。他瘸了左腿,，和我一個年紀,，看上去很兇,，但是個好人。你帶著我的手槍,，把事情告訴他,，他會信任你的?！?p>　　埃因霍恩只覺得腦袋發(fā)懵,，海茵從他手里接過薩曼莎，推了他一把,。他沒動,，他耳朵發(fā)痛，喉嚨嘶啞,，他聽見了獵狗的叫聲,。

　　“我可以去引開守衛(wèi)?！?p>　　海茵笑了,，就像在石堡里的那一次，埃因霍恩看出了內(nèi)疚：“不,，你不可以,。”

　　海茵示意他取走他腰上的一把燧發(fā)手槍,，那四把槍整整齊齊地扣在腰上,，上岸后海茵就清理了水漬重新裝填了火藥：“我不會在今夜死去，我愿意向你承諾,。而你,，以利亞?埃因霍恩，向我承諾,，你將全力奔跑,，直到見到查理曼?！?p>　　埃因霍恩沒有伸手,，海茵放下薩曼莎，自顧自地挑選了其中一把槍,，他調(diào)轉(zhuǎn)槍口,，捏著槍管遞給埃因霍恩：“你愿意嗎？”

　　“你怎么確定查理曼能找到你,?！卑Ｒ蚧舳鳑]有接,，他盯著海茵,。

　　“我們都是幽靈獵手，獵手永遠能找到自己的同伴,?！苯鸢l(fā)的獵手嘴角綻開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黑發(fā)的青年劈手拿過燧發(fā)手槍,，他轉(zhuǎn)頭就跑，跑得快極了,，氣勢洶洶的，一點都不像剛剛抱著一個人逃亡了許久的樣子,，反倒像個上戰(zhàn)場的戰(zhàn)士。他不停地跑,，沒有回頭。

　　海茵看著他的背影被云杉樹層層疊疊地藏起,，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拂去胡須和頭發(fā)上沾到的落葉，蛛絲和灰塵,。

　　“好姑娘，我們走,。”他撈起薩曼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