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弦月冷流蘇,,軒榭聽雨,。憑欄重把舊事讀,。過往千般曾輾轉(zhuǎn),,撥斷流珠,。
何懼不平途,!心中戚獨(dú),,身從天地可溫煦,。弱水自投東流去,,我向西途,!
——孫儒臣作于江珪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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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珪十八年農(nóng)歷七月十日,丘陽縣孫宅后院內(nèi),。
“腰挺直,,腿上勁,臂發(fā)力,!”武教頭高坐在臺階上,,身旁放著小桌,一邊喝著茶一邊對院中演練的儒臣指點(diǎn),。
儒臣盡力按照教頭教的使著手中木槍,,時而扎,時而刺,,時而掃,,時而點(diǎn),看起來倒也是有一些章法,。
演畢,,儒臣收槍回來,站在教頭階下,,十三歲的孩子手持比自己高一頭的木槍端立,,看上去有些滑稽的感覺,。
儒臣正期待著師父的表揚(yáng),沒想到當(dāng)頭襲來的卻是一聲棒喝:“教你的如何都忘了,?,!”
此時正是入伏的天氣,太陽當(dāng)頭照下來毒辣得很,,后院只養(yǎng)了些花草也沒什么蔭涼,,儒臣一連練了這半個時辰的槍法,遍體流汗如同水洗了一般,。本來渾身炎熱難擋,,被教頭這一喝,儒臣竟覺得心里發(fā)涼起來,,內(nèi)冷外熱,,甚是難受。
“我曾教過你多少遍,,‘槍字當(dāng)頭便是疾’,!我傳你這‘鉆風(fēng)槍’乃是軍戰(zhàn)所用,更是求個‘快’字,,若似你這手慢眼僵,,到得戰(zhàn)場上,不消片刻便已做了刀下之鬼,,還談什么縱橫沙場,、報(bào)國為民,豈不是笑話,!”
“師父,,我……”
武教頭銅鈴般兩眼一瞪:“你還有有什么話說!”
儒臣鼓起勇氣道:“我晚間讀書習(xí)字,,上午還要學(xué)馬,,加上這伏夏天氣,著實(shí)難受,,方才怠慢了些,。”
只聽‘啪’的一聲,,武教頭拍桌而起,,喝道:“這許多功課,還不是你自己選的,?,!大丈夫生于天地,一句話便是天上一顆星,,說出口便要做得到,。無能之輩才只逞口舌之快,,不知道一言既出便是千金般珍貴!”說著,,走下階來,站在儒臣面前,。那教頭身高八尺,、魁梧壯大,站在儒臣面前如大黑塔一般,,嚇得儒臣不敢再說,,只低頭受著。
武教頭伸手拿了槍來,,對儒臣說:“扎個馬步來我看,。”
儒臣聽言不敢怠慢,,忍著腿疼扎起馬步來,。教頭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突然一腿從后踢來,,儒臣只覺小腿如同被木樁打了一般,,立時被掃倒在地,摔在黃土里,。
“往后每天學(xué)槍之前先扎半個時辰馬步,!”武教頭走到儒臣面前說:“你這槍是木削的,輕如鴻毛一般,,舞這片刻便已如此,,若到火并時,那精鋼槍頭,、生鐵槍桿,,你如何使得?”
儒臣從火熱的地下爬起來,,不情愿地垂手立道:“是兒徒懈怠……”
“今天就到此為止,,你于此地扎一個時辰馬步?!闭f著,,教頭將小桌馬扎收起來,自向前院去了,。
儒臣想:“他去前堂與我爹喝酒飲茶,,留我在這艷陽下扎馬步受苦受罪,有何道理,?”然而雖是心中不忿,,也不敢不聽師父的話,,揉了揉腿,重新扎起馬步來,。
這教頭姓武單名一個立,,乃是先皇時禁軍槍棒教頭,如今年高,,退回鄉(xiāng)井做了閑漢,,每天沽酒坐席頗為自得,后來一年中秋佳節(jié),,丘陽縣令大辦燈會酒宴,,與民同樂,在這宴席上祥寅認(rèn)識了武立,。當(dāng)時正是儒臣九歲時,,祥寅心中惦念著為他尋個武藝?yán)蠋煟门鲋?,便與武立商議此事,,武立本是性情中人,與祥寅頗為投緣,,當(dāng)即滿口答應(yīng)下來,。
祥寅也會做事,當(dāng)下趁熱打鐵,,另擇良辰吉日將武立宴請來家,,宴席之間叫出儒臣,讓他認(rèn)武立做義父,,武立見儒臣靈慧懂事,,倒也喜歡,加上自己軍旅半生沒什么家人,,得了義子自然不勝歡喜,,愈發(fā)上心起來,暗自決定等儒臣到了年齡,,就將自己平生所學(xué),、所知傾囊相授。
因此上,,自儒臣十二歲起,,武立便每天來教他槍棒弓馬,上午御術(shù),,下午槍棒,,每月逢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還要加練射術(shù),只訓(xùn)得儒臣每天渾身疼痛,、倒頭便睡,。夫人也曾擔(dān)心他年幼吃不消,勸祥寅多讓他休息休息,,祥寅只一句‘他自說嘴,,豈是我逼他?’堵了回來,。所以夫人雖然心疼,也只能趁祥寅外出交友時偷偷地說于武立,,教他讓儒臣歇息一日,,武立也知道儒臣文武兼修甚是苦累,也就放了儒臣這一兩天的習(xí)武功課,。
卻說儒臣在后院扎馬步,,本來就已經(jīng)疲乏不堪,更兼灼日當(dāng)頭,、心情低落,,不一會漸漸覺得頭暈眼花、口干舌燥,。欲要歇歇,,又怕師父撞破了再罰他,堅(jiān)持站了半個時辰,,終于擋不住暑熱,,癱倒在地。
不一時,,儒臣覺得涼爽,,睜眼看時,見是武立拿著烏梅涼湯往自己嘴里灌,,忙要起身,,卻沒什么力氣。武教頭見儒臣醒了,,將他放倒在石臺上,,說:“你今日中暑,馬步便算了,,明日補(bǔ)上,。”
說完,,武立起身離去,。儒臣躺了一會,,感覺身體漸漸恢復(fù)過來,爬起來看時,,身在前院涼亭內(nèi),,身旁還有半盞烏梅湯。知是師父回后院探視時看到自己中暑倒地,,抱過來解暑,,心中對武立的惱恨減了不少。
儒臣自從習(xí)武之后便很少有機(jī)會能仔細(xì)看賞父親布置的前院,,每天只能在自己房間,、后院、中廳三個地方呆著,。如今看這前院,,比一年前大有不同:傍著涼亭添了一汪池塘,塘中養(yǎng)有蓮藕荷花,,涼亭下背陰處還種了些蘭草,,沿著石板路栽有槐楊桃李,下有迎春芍藥,,雜以‘九重塔’香羅勒用來驅(qū)蚊,。
如今雖是三伏時候,這涼亭上卻覺涼風(fēng)習(xí)習(xí),,清涼颯爽,,汗透的衣服也已被風(fēng)吹干,異常的舒適,,儒臣很快便精神起來,,開始揉腿捏肩,準(zhǔn)備迎接晚上的課業(yè),。
好景不長,,眼看著日頭偏西,便是吃飯時候,,儒臣一口飲盡梅湯,,拿著盞走入正廳來,師父早已離去,,只有父母坐在中堂預(yù)備吃飯,。
見儒臣進(jìn)來,祥寅叫住他問道:“武教頭說你中暑,,如今可好了,?”
儒臣低頭道:“好了。”
祥寅此時依然想勸說兒子棄了習(xí)武想法,,安心從文,,以求善終,這也是一團(tuán)慈父心腸,,不好當(dāng)面直說,,于是問他:“這兼習(xí)文武的味道,你可嘗夠了,?”
不想儒臣卻一派苦中作樂的意思:“雖然苦楚,,但馬術(shù)槍棒,倒也有趣,?!?p> 祥寅道:“武教頭說你根基不實(shí),往后要嚴(yán)訓(xùn)苦練,,你可受得,?”
儒臣聽說,心中頗有些怯意,,但又想起話本中英雄俠士風(fēng)采,,硬著膽道:“受得,!”
祥寅見儒臣如此,,也不好再說什么,只道一句:“吃飯,?!北悴辉傺哉Z,一家無話,。
飯畢,,邱先生來家,祥寅接著,,邱先生問道:“令公子今日如何,?”
“無事,還有勞先生了,?!毕橐笆值馈?p> 邱先生連連搖手:“哪里話,,哪里話,。自那以后令公子勤奮向?qū)W,老夫教著倒也快意,。只是這幾日令公子常于課時瞌睡,,老夫怕他白晝習(xí)武辛苦,晚學(xué)字經(jīng),恐有不便,?!?p> 祥寅道:“他自提這事,非我強(qiáng)迫,。方才問他也道不悔,,如此,先生只管從嚴(yán)管教,,學(xué)生有勞了,。”老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往儒臣房里去了,。
儒臣正在房中翻看邱先生所帶的那本《道德法》,先生輕推開門,,看見儒臣看書暗自喜道:“浪子回頭,,千金不換?!鼻也惑@他,,悄聲走到身后看時,儒臣一頁頁地翻那書,,也只看個概括,,不曾精讀。
先生輕咳一聲,,儒臣驚嚇回頭,,見是先生,忙起身垂手而立道:“先生,?!?p> 邱先生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看的什么?”
“先生的《道德法》”
“可看得懂,?”
儒臣搖搖頭:“看不懂,。”
“既是不懂,,為何還要看它,?”
“爹和先生都說這書精通玄妙,我也好奇,?!?p> “你自幼便聽我講過幾句《道德法》,如今還記得多少,?”
儒臣聞言,,當(dāng)時臉紅到了耳根:“不記多少了……”
先生笑道:“當(dāng)時杵逆,,撕我書籍,還記得否,?”
“記得……”
見這時再提起幼年的事,,儒臣依然頗有悔過的意思,先生心中欣慰道:此子從善,,可堪雕琢,。于是開口對儒臣道:“如今想看懂它么?”
“想,?!?p> “我聞你近日習(xí)武從嚴(yán),若是身體疲倦,,我也可如前番免你些許課業(yè),,只教字經(jīng),你心下如何,?”
“先生,,我想再聽您講這《道德法》”
邱先生喜道:“可這《道德法》玄之又玄,又枯燥無味,,如何比得你那話本小說與《岳飛傳》,?若是學(xué)了《道德法》,每日須到戌時方能歇息,,如此,,你便沒時間看話本,也沒時間聽我說那《岳飛傳》了,?!?p> 儒臣猶豫了一會,,道:“我可以晚點(diǎn)睡,。”
“次日困倦,,若何,?”
“絕不瞌睡了?!?p> “再瞌睡如何,?”
“戒尺打手?!?p> 邱先生大笑:“好,,好。既然如此,,老夫也就傾囊相授,?!?p> 說著,邱先生翻開書籍,,說道:“今日,,我便講這第一卷,‘透徹?zé)o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