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昨天你沒事吧,?怎么還哭了,?你以前很少當(dāng)著外人的面哭的,?!?p> 依舊是盛夏里的某一條長廊,,空蕩蕩的,,兩邊的窗臺上擺滿各色的花盆,。
陽光打下模糊的剪影,,地板上,,兩條秀頎的影子湊的很近,。
涂成亮紅色的扶欄在陽光下顯得锃亮。顧清淺趴在邊上,,手里拿著外語書,,視線卻沒有從許青舟臉上挪開過,。
就這樣認(rèn)真的等待著她的回答,哪怕也許并不重要,。
手表上的指針一分一秒的游移,。天上的云漸次變換著位置。
而她始終沒有等到那個答案,。
“阿聊,,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顧清淺望著她,眸光突兀地閃了閃,,“是不是那個沐熙遠(yuǎn)他把你怎么樣了,?”
腦海里突然翻涌而來的潮汐,攜帶著吞天滅地的氣勢,。散成萬千遙遠(yuǎn)的記憶的星河,。
許青舟抬了抬眸,漆黑的眸子里,,倒映著顧清淺染上憂愁的眉眼,。
十七歲的少女,本是花一般的年紀(jì),,卻因為她,,帶上了與之格格不入的感情。
她微微笑起來,,“沒有啊,,上次的事情不是也說清楚了嗎。倒是你,,你其實沒必要,,總和他過不去?!?p> 她頓了頓,,晶亮的眸子一片沉寂,“有太多事情,,其實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顧清淺沒有說話,。
她耷拉著腦袋,,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手里的書。薄薄的一本,,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揉捏出許多褶皺,。
像是年輕的面孔上爬滿的細(xì)小的皺紋。
她只是用力把書捏的更緊,,指尖泛起微微的蒼白,。
半晌,許青舟聽見一個聲音,。
那樣熟悉而不帶感情的聲音,,聲線平穩(wěn)的起伏,慢慢悠悠,。如同訴說著一段蕩氣回腸的故事,。
那樣平淡無奇,卻又讓人心悸,。
她說,,“阿聊,他是我前男友,?!?p> 頭頂?shù)娜展獗桓≡粕w住。
枝葉搖蕩,,灑落一地的,,是那些青蔥的歲月。
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并不陌生的字眼。
構(gòu)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
洗手臺前,,顧清淺怔怔地望著骯臟的鏡子里掛著疲憊的面容。
兩眼空洞無神,,不記得是多久以前,,也曾有過某一時刻的流光溢彩。也曾彎起眼角,,露出晚霞般燦爛的笑,。
水龍頭里源源不斷瀉出的白色水花,飛濺到白色瓷磚上,。大大小小的鼓起的晶瑩光點,,順著流理臺滑下。
噗通,。鉆進(jìn)某處地板的縫隙里,,再無處可尋,。
就好像她和他卑微的感情,。
不過是年少輕狂,,開了一場刻骨銘心的玩笑。
卻總是不經(jīng)意的讓她想起很多,。
想起少年在旭日下單薄的背影,,鍍上金黃色的光輝。
想起他嘴角陽春白雪的笑意,。
想起那些逝去了,,再不回來的青春。
—
“我看那卓玥的就是個賤人,,裝什么清高啊,,還為了別人輟學(xué),她就是作死,?!?p> “哎,你聽說沒,,她和隔壁學(xué)校的馮景異也有關(guān)系,。前幾天他還來過咱們學(xué)校,聽說把沈崇歸給打了,?!?p> 許青舟站在洗手間里,高大的門板擋住她的身軀,。她一言不發(fā)地聽著外邊的動靜,。
聽見那個名字時,握著門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目光透過門縫,,隱約可見幾個穿著校服的女生,臉上是精致的妝容,。談笑間吐露出來的,,卻是惡心的讓人反胃的氣息。
許青舟遏制住自己奪門而出的沖動,,緘默地望著那幾道身影,。
一筆一劃,將那些輪廓勾勒在心里,。
外面的對話繼續(xù)進(jìn)行著,。一個尖銳的女聲突然低低的笑起來,笑聲如來自地獄的鬼魅,。
許青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打了?你說的是校門外邊被那群人打的事么?”
“哈哈,,他被打的次數(shù)還少嗎,,誰知道是哪回?!瘪R尾女撥弄著額前的劉海,,臉上露出邪魅的笑意。
誰知道是哪回,。
像是深海里的藤蔓,,永無止盡的潛滋暗長,用力纏住許青舟的臂膀,。
不得動彈,。
周圍的空氣低壓壓的。她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最終只是壓下身子,,把頭埋進(jìn)臂彎里。
腹部傳來一陣陣的劇痛,,如同架上了一臺絞肉機(jī),,不停的攪動著五臟六腑。
那種布滿每一個細(xì)胞的疼痛感,。
頭磕到門板上,,把手被突兀地撞開,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身子便從狹小的空間里撞了出來。
膝蓋磕到對面的門板上,,發(fā)出骨節(jié)碰撞的咔擦聲,。
清脆的,在腦海里來回擴(kuò)張,。
面前,,一雙油亮的皮靴闖進(jìn)視線。她順著那雙纖細(xì)的腿,,筆直地朝上望去,,看見一張笑得如花似玉的臉。
幾乎扭曲的笑意,,爬滿了整張臉龐,。
不可思議。
許青舟趔趄著站穩(wěn)了身子,,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那女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她頓了頓腳步,從她身邊走過,。目光逐一掃過那些各色的面龐,。
有那么一瞬間,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可怕的錯覺,。
那些臉,掛著同樣的笑意,,曝露在發(fā)昏發(fā)臭的空氣里,。
竟然是一模一樣的四張臉。
腹部的絞痛感輕了些,,然而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太真切。
也許是低血糖吧,。
許青舟想,,她這一上午都沒怎么吃過東西。于是只得拖著發(fā)脹的腦袋,,慢慢的往小賣部挪移,。
那姿態(tài)像極了古怪的木頭人。
走出洗手間時,,那些聲音一個勁地涌入耳膜,。像是早已預(yù)謀好了一般,在皮層里不斷的碰撞,。
沖擊著一整條神經(jīng),。
“這年頭,婊子真是多呢,?!?p> —
很久以后,每當(dāng)暮色降臨,,月落清輝,,許青舟總是會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天。
夜色蒙眬,,沈崇歸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覺得他渾身都散發(fā)著一股冰冷的氣息,。
曾經(jīng)她以為,,那是生人勿近的冷漠與疏離。
可是她直到那么久以后才明白,,藏在那樣清冷的眉眼下的,,是他從來都千瘡百孔的心,。
是他拿最后的一點偽裝,拼命護(hù)住的尊嚴(yán),。
她不知道,,那一天,他本可以不出現(xiàn)在她身前,。
本可以逃離那樣的危險,,然后瑟縮在自己的世界里,兀兀窮年,。
而她呢,。
她的躊躇不決,將他一步步,,推下萬丈深淵,。
—
來到小賣部時,許青舟總能想起那天沐熙遠(yuǎn)在陽光下絢爛的笑臉,。
少年的眉眼,,那樣清晰的浮現(xiàn)在腦海中。一筆一劃,,棱角分明,,融入夏日微微濕潤的空氣里。
他遞給她的那袋早餐,,還有更久以前,,他替她擋下的那一個籃球。
都如同滔滔不絕的河流,,向她奔過來,。
萬馬千軍。
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間想到這些,。許青舟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走上臺階。
身子不由得微微晃了晃,,差點就要倒下去,。
頭頂?shù)年柟庵藷幔缤豢跓釟怛v騰的油鍋,,而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禁錮其中的囚徒。
呼吸著每一口燥熱的氧氣,。
一齊生長,,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消亡。
她走進(jìn)小賣部,,看著琳瑯滿目的貨架,,突然覺得一陣眩暈,。
視界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
日光燈打下忽隱忽滅的光線,,攢動著整張視網(wǎng)膜,。
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闖進(jìn)了視線,。
“許青舟,?”有人喊她的名字。
帶著些許的熟悉感的聲線,,清越如來自高遠(yuǎn)的山澗,。
她睜開眼,看見一張春風(fēng)得意的笑靨,。
讓人毫不猶豫的聯(lián)想到荒漠上東升的旭日。烈日下,,是成片開的爛漫的紅色薔薇,。
可是荒漠上,哪里會有薔薇,。
許青舟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這也許,又是一個什么新的夢境,。
可是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她所有的假想。
是沐熙遠(yuǎn),。
他正笑意分明的站在面前,,手里拿著能量飲料和一袋面包。
細(xì)長的手指,,腕上戴著一塊很大的手表,。
他說,“你替我買單吧,?”
真是很不要臉的一個問題,。許青舟愣了愣。
耳邊不?;厥幹櫱鍦\的那句“他是我前男友”,,想到這里,她心底便泛起古怪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亂七八糟的交織在一起,充盈了她的生命,。
顧清淺沒有對她說,,我恨他,,或者是,你離他遠(yuǎn)一點這樣類似的話,。
她只是說,,他是我前男友。
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句,,就足以讓她不知所措,。面對眼下的處境,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說不出口,。
面前,少年依舊柔如清風(fēng)的笑意,,映在她的眸子里,。
最終,她只能說,,“下次吧,。”
應(yīng)該算是委婉的拒絕,。許青舟想,,可又覺得似乎太不近人情。
他三番五次的幫她,,而她還回去的,,就是這樣不留余地的一句,下次吧,。
氣氛陷入微妙,。
許青舟轉(zhuǎn)過身,故作漫不經(jīng)心的挑選架子上的零食,,視線不住地游移,。
“要吃什么,我?guī)湍隳??!鄙裼伍g,沐熙遠(yuǎn)已經(jīng)走到了身邊,。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表情凝視著她,。
也許是,無奈,?或者是,,心酸?
也太搞笑了吧,。許青舟打消了那些奇怪的念頭,,對他禮貌的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可以?!?p> 不用了我又不是沒有手,。
其實本來想這么說,不過畢竟她為人比較含蓄,,終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那道目光仍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
許青舟有些不自在,,情急之下隨手拿了一袋薯片就去柜臺結(jié)賬,。身后,沐熙遠(yuǎn)走上前,,老板結(jié)完了賬,,他毫不猶豫地把手機(jī)遞過去,掃了碼,。
隨后就利落的拿起東西,,對著還反應(yīng)過來的許青舟說,“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