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蕁厭惡她的名字。
墨蕁的姐姐名為墨蓮,,儼然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墨蕁的名字卻是墨蕁,,只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雜生蕁草。只因家中清貧,,墨蕁與姐姐從小便住在同一個房間內(nèi),。不知道多少個夜里,兩個長相完全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面對面躺著,,墨蕁總喜歡對姐姐撒嬌:“姐姐的名字真美,,我可喜歡姐姐的名字了!”
“妹妹的名字也一樣美啊,?!苯憬阈χ嗣n散落的頭發(fā)。
“我的名字哪有姐姐的美,?!蹦n滾了滾黑漆漆的大眼珠,繼續(xù)甜甜撒嬌:“若姐姐認為我的名字也一樣美,,那不如……以后姐姐叫墨蕁,,我來叫墨蓮好了!”
“傻瓜妹妹,,這名字可是父親給我們?nèi)〉?,還能這般胡鬧的嗎?”姐姐寵溺地用手指刮了刮墨蕁的小鼻梁,,與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鼻梁,。
“不過換個名字而已,也能算是胡鬧嗎,?再說了,,父親實在是太偏心了。給姐姐取那么美的名字,,我的名字卻取得那般隨意,!”墨蕁伸手拉著姐姐的手,不斷搖著,,不斷撒嬌:“姐姐,,來嘛,,我們換名字嘛。反正旁人大多無法分清,,你我誰是墨蓮誰是墨蕁,。也不說旁人,方才吃晚飯之時,,父親不是還錯叫我‘蓮兒’嗎?”
“父親不過是一時錯叫罷了,?!苯憬阈α诵Γ澳阋舱媸?。明知父親錯叫,,你也不糾正父親,隨口便漫應(yīng)了父親,?!?p> “父親錯叫的次數(shù)實在太多,我可沒心思一次次地糾正父親,?!蹦n撅著小嘴,“我疑心,,父親根本就分不清你我,,平日里都是隨口叫的?!?p> “父親可能真有些混淆了……”
“既然連父親都混淆了,,你我誰叫墨蓮誰叫墨蕁,又有何關(guān)系,?”
“倒也不至于,,母親可從未錯認你我?!?p> “好吧,,姐姐說的也是?!蹦n妥協(xié)地點點頭,,隨即嘻嘻笑著說:“姐姐,是不是因為母親比父親更愛我們,,所以母親才能那般清晰地分辨你我,?”
“你這話要是讓父親聽見了,父親怕是要生氣的,?!?p> “父親錯認你我,,你我還未生氣呢!為何父親反而要生氣,?”墨蕁故意用力煽動濃密纖長的眼睫毛,,擺明就是明知故問。
“你還真是調(diào)皮,?!苯憬阈χ擦伺采碜樱焓直惚Ьo墨蕁,,“好了,,不要再說話了,快快睡吧,。明天醒來,,姐姐帶你去放風(fēng)箏?!?p> “好……”
風(fēng)箏……
那風(fēng)箏……
那風(fēng)箏飛得好高好遠……
墨蕁高昂起頭,,拼命追著那風(fēng)箏走,好不容易終于撿回斷線的風(fēng)箏,。墨蕁把風(fēng)箏抱在懷中,,調(diào)頭便往回跑。墨蕁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姐姐,!姐姐你在哪,?姐姐——”
終于聽見姐姐的聲音——“妹妹,我在這里,!”
墨蕁拔腿追著姐姐的聲音跑……終于看見姐姐了,,墨蕁興奮地向姐姐揮動手中的風(fēng)箏……突然,墨蕁放下風(fēng)箏,,疑惑地眨巴著大眼睛……那里不只有姐姐,,還有哥哥……一個陌生的哥哥,一個陌生卻長得很是好看的哥哥,。哥哥看見墨蕁,,也是同樣疑惑地眨巴著大眼睛,因為哥哥發(fā)現(xiàn)兩個小女孩竟長得一模一樣,。
姐姐對墨蕁說:“他叫樊云瑾,,你以后可以叫他云瑾哥哥?!?p> 墨蕁努了努嘴,,卻仍難得乖巧地輕喚了一聲:“云瑾哥哥。”
那天開始,。
云瑾哥哥常常出現(xiàn)在姐姐與墨蕁的身旁,,常常陪著姐姐與墨蕁一起玩。墨蕁有時候會問姐姐:“為什么云瑾哥哥老是跟我們一起玩,?難道云瑾哥哥都沒有兄弟姐妹陪他玩嗎,?”
姐姐不答反問:“你不喜歡跟云瑾玩嗎?”
墨蕁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是不喜歡跟云瑾哥哥玩,我只不過是好奇罷了,?!蹦n又想了想,“為什么姐姐讓我叫他‘云瑾哥哥’,,姐姐卻要叫他‘云瑾’?他也比你年長幾歲不是嗎,?”
姐姐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墨蕁后來才明白,,若姐姐也叫云瑾哥哥做“云瑾哥哥”,,云瑾哥哥或許會如旁人一般,混淆墨蓮與墨蕁,。
墨蕁沒有告訴姐姐——有時候,,云瑾哥哥仍是會錯認墨蕁為姐姐。而且,,墨蕁從未糾正過云瑾哥哥,。
為何不糾正云瑾哥哥?
因為墨蕁喜歡墨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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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朝堂,樊云瑾便對迎面而來的詹峻說:“去萬馥樓,?!?p> “萬馥樓?”詹峻大步跟在樊云瑾的身后,,一道走,,一道問:“萬馥樓可是又出命案了?這次又是哪名達官貴人死在了萬馥樓,?”
“并無命案,。”
“若然并無命案,,這個時候去萬馥樓……豈不是太早了些,?”最近詹峻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敢直接對樊云隆說這種玩笑話了。
“此行仍是公務(wù),?!狈畦啬康闪苏簿谎郏叭裟阌幸馊トf馥樓玩樂,,你大可以今夜再去一次萬馥樓,。”
“小人不過隨口一問,,并無意去萬馥樓玩樂,,太尉大人無須當(dāng)真?!笔聦嵣?,除卻公務(wù),詹峻從不踏足十里煙花路,。詹峻收起玩笑話,,換上一臉嚴肅問:“敢問太尉大人,此行是為何公務(wù),?”
“錦繡莊白家長女白梨笙一事,,你可還記得?”樊云瑾謹慎地不提“龍泣淚”一事,。
“記得,。”詹峻點頭,,“白梨笙需得伺候滿一百名恩客,,才能離開萬馥樓?!?p> “今晨萬馥樓上報官府,,只差三名恩客,白梨笙便伺候滿一百名恩客了,?!?p> “這般快?”詹峻想了想,,“那白梨笙前去萬馥樓,,還不足一個月吧?”
“準(zhǔn)確說來,,今日是白梨笙去到萬馥樓的第二十八日,。”
“才二十八日,白梨笙便已伺候九十七名恩客,?那一個晚上……豈不是……”
“萬馥樓將白梨笙伺候過的恩客全都記錄了下來,,只因尚未滿百人,所以萬馥樓未曾將那恩客名單上呈,。我等此行,,就是去查閱那恩客名單,一探究竟,?!?p> “恕我直言……”詹峻壓低聲音,“那恩客名單有何好查閱的,?難道白梨笙與萬馥樓還敢聯(lián)合欺騙皇上,?”難不成新帝因白梨笙過快伺候滿一百名恩客、過快離開萬馥樓,,而龍心不悅,?新帝性情乖張,確實很有可能因而不悅,。
樊云瑾沒有回答詹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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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十里煙花路。
夜里的虛華在陽光下融化,,放眼看去,,無論天空抑或樓閣全像蒙上一層灰色的薄紗,,朦朦朧朧,,只剩一派掉了魂似的陰郁頹象。街角拐道,,盡彌漫著酒精與灰塵混雜的氣味,,若是明白個中玄機的,甚至?xí)岬揭还勺屓四樇t耳赤的味道——糜爛的男女味道,。
樊云瑾與詹峻帶著大隊官差走進萬馥樓,。
守門的雜役元柒,徑直帶領(lǐng)樊云瑾與詹峻走進一樓廂房,。臻玥早就妝發(fā)完好地在廂房內(nèi)等候,,手里還拿著一卷紙軸,那便是白梨笙的恩客名單,。想來,,臻玥等人經(jīng)已猜到,新帝會派人到萬馥樓一探究竟,。
一如既往,。
詹峻坐在桌前,樊云瑾坐在后頭,臻玥把紙軸遞給了詹峻,。
詹峻打開紙軸,,只見上頭確實寫滿了男子名字。為了讓樊云瑾聽見,,詹峻大聲念出上頭的男子名字:“沈東晟,,包南臨,熊柄泉,,佟宇麟,,程景彬,蔡樺宸……”直念得口干舌燥,,詹峻才停下來,,嘀咕了一聲:“大部分都是淮陵城中的達官貴人與風(fēng)流才子?!?p> 樊云瑾略微皺了皺眉,。
白梨笙到底是錦繡莊白家的大小姐,引來達官貴人與風(fēng)流才子青睞,,不足為奇,。奇就奇在,這些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居然這般迫不及待地輪番與白梨笙……一夜多名……樊云瑾徑直對臻玥說:“把那白梨笙叫來,。”
“是,?!闭楂h向樊云瑾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離開了廂房,。
臻玥后腳才剛離開,,白梨笙前腳便踏了進來,仿佛白梨笙早就在門外等候著,。
樊云瑾與詹峻一同看向白梨笙——
白梨笙穿著一襲青黃不接的紗衣,,五官淡如煙,身材薄如影,,夜里過于操勞而今又未能歇息,,平凡得仿若不曾存在的眼眸下赫然印著兩輪深刻的黑眼圈,那兩輪深刻的黑眼圈便是白梨笙唯一能讓人留下印象的地方,??傮w說來,白梨笙縱使勉強算得上五官端正,,卻絕對與“美麗”相距十萬八千里,。而白梨笙身上散發(fā)出的乏味與無趣,,更是讓男子自覺難以下咽。
樊云瑾與詹峻稍作對視——
如此白梨笙,,哪里能惹來城中一眾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的輪候,?
“給二位大人請安?!卑桌骟戏謩e向樊云瑾與詹峻福了福身,。
白梨笙那索然無味的嗓音,再度讓樊云瑾與詹峻皺緊了眉頭,。詹峻甚至不屑地藐了藐嘴,,毫不留情,劈頭就問:“就你這般食之無味的姿色,,哪里能招來九十七名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成為你的恩客,?你說!你到底是用何種手段,,騙來那九十七名恩客的,?”
“回大人……”白梨笙膽怯地搓了搓手,不安地踮了踮腳,,目光不受控制地四處流竄,,“這種事情從來都是你情我愿的,豈是我說騙便能騙的,?我確實伺候過這些男子,,這些男子也確實是我的恩客。再者,,皇上只命我伺候一百名恩客,,卻不曾規(guī)定我一夜伺候多少名恩客……”
“廢話少說!本侍衛(wèi)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用何種手段,,威迫利誘這些男子成為你的恩客的,?”詹峻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向前傾著身子,兇狠地直瞪白梨笙,,“若你不從實招來,,你就不要怪本侍衛(wèi)對你用刑!若本侍衛(wèi)當(dāng)真對你用刑……哼,!恐怕你此生再沒機會伺候你那最后三名恩客,!”
“大人饒命!”白梨笙驚恐跪下,,單薄的身子抖出極大的弧度,,“名單上的男子,,確實都是我伺候過的男子。名單上的男子,,也確實都是我的恩客,。可是……一如二位大人所見,,我姿色平平,,實在難以引來那般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的青睞……若非墨蓮相助,那些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必然不會讓我伺候他們,?!?p> “花魁墨蓮?”詹峻怔了怔,,回頭看向樊云瑾,。
樊云瑾沖口問白梨笙:“此事與花魁墨蓮有何關(guān)系?她又如何‘相助’于你,?”
“回太尉大人……”白梨笙咽了一口口水,,聲音卻仍干澀無比,“我如此姿色,,一輩子也難伺候滿一百名正常的恩客,。墨蓮可憐我,既不忍看我被人作踐,,又不忍看我老死在這萬馥樓……于是,,墨蓮便求她的入幕之賓到萬馥樓來,幫我,?!?p> “也就是說……”樊云瑾的聲音像是從牙縫擠出,“名單上那九十七名男子,,全都是花魁墨蓮的入幕之賓,?”
“不盡如此!”白梨笙在貧瘠的胸前交叉揮動雙手,,慌忙解釋,,“墨蓮對入幕之賓的挑選十分嚴格,名單上的男子,,只有小數(shù)有幸成為墨蓮的入幕之賓,。另外那大多數(shù),則是墨蓮的入幕之賓帶來的摯友之流,?!?p> 盡管白梨笙如此解釋,樊云瑾的臉還是越來越黑,。
白梨笙說:“縱使墨蓮看上去總是冷傲孤清,,但墨蓮的內(nèi)心實則十分善良,。那般心地善良并且絕色傾城的美人,本就該引來全天下男子的青睞,。故而,,名單上那些尚未是墨蓮入幕之賓的男子,也都渴望能夠成為墨蓮的入幕之賓……總而言之,,名單上那九十七名男子之所以愿意讓我伺候,,無非是為了討好墨蓮?!?p> 樊云瑾太陽穴上的青筋猛跳著,,“花魁墨蓮為何要幫你?”
白梨笙眨了眨平淡的眼眸,,答:“墨蓮說,,她并非要幫我。墨蓮說,,她只是純粹看不慣我父親不選擇讓哥哥去官家為奴,,而選擇讓我到萬馥樓為妓……后來我聽說,墨蓮當(dāng)年就是被她父親強行賣進青樓的,,墨蓮還因此吃了不少苦頭,。或許正因身同感受,,所以墨蓮才愿意這般幫我吧,。”
樊云瑾沉默了半會,,“當(dāng)年,,花魁墨蓮當(dāng)真是被父親‘強行’賣進青樓的嗎?”
白梨笙怔怔地反問:“敢問太尉大人,,這點……有關(guān)系嗎,?”
樊云瑾猛然抬目瞪向白梨笙。
白梨笙嚇得聲音直顫抖:“墨蓮三年前才來到淮陵城進入萬馥樓,。墨蓮之前發(fā)生的事情,,萬馥樓中無人細知,眾人左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若太尉大人對此有疑問,,太尉大人何不直接傳召墨蓮,?”
詹峻小聲提醒樊云瑾:“確實,!只有傳召花魁墨蓮,,才能問清楚花魁墨蓮到底意欲何為!”
傳召墨蓮,?
樊云瑾就是不想再見墨蓮,,所以才遲遲不傳召墨蓮……
但是……
樊云瑾暗自咬了咬牙,,說:“傳花魁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