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柳與林深鹿兩位侍郎雖然地位相近,,但兩個人卻幾乎是完全不一樣,。林深鹿身材勻稱,,眼神犀利,,除了皇帝以外,這宮里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讓他低頭,,但是李沙柳卻就幾乎是一個所有人傳統(tǒng)觀念里的老太監(jiān)形象:圓滑,、勢利、貪婪,,對賄賂與拉攏一向來者不拒,,體型也是要更微胖一些。
“滄海,?佩劍先放在門口吧,。”
段滄海解下腰間的佩劍,,放在門口的地上,,回身拱手鞠躬,向李沙柳行了一禮,。
“李侍郎安好,,在下深夜來訪多有打擾,萬請恕罪,?!?p> 李沙柳挺起身子,左手微微一抬,,示意段滄海不必多禮:
“滄海啊,,你是這皇城里面少數(shù)的知道我底細的人,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作過外人,,不然……你憑著一介武夫,,也做不到當今的位置,是吧,?”
段滄海點頭稱是,,又往前走了幾步,恭敬地說道:
“侍郎的提攜,,在下時時銘記于心,,只是現(xiàn)在有一事,也需得閣下指點一二,?!?p> 李沙柳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臉上滿是疑惑的神色,。
“哦,?不知是何事???滄海但說無妨,。”
“今日端陽……北營有一個什長……后來……”
于是段滄海把殷英今日與鄭啟明的沖突一事,,說給了李沙柳聽,。
只是沒想到,李沙柳聽完以后,,臉色卻是變了,,對段滄海說話的語氣也嚴肅了許多。
“滄海啊,,你是打算要幫助這個什長嗎,?他目無權(quán)威、沖撞皇子,,這可是大不敬啊,。”
段滄海當然曉得這是大不敬,,不然他也不會來找李沙柳,,而比起大不敬,他還有更擔心的事情可能會發(fā)生,。
鄭啟明雖然紈绔,,但其嫡皇子的身份無疑是他最好的保護,若是皇帝心里的氣出不來,,想要找一個人為這件事負責,,那這個人多半不可能是他。
“這么晚還來打擾閣下,,本來不是在下愿意的,,不過此事有些緊急,我也越想越不對,,這才斗膽來擾閣下清夢,,請閣下恕罪?!?p> 李沙柳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玩味的表情,。
“那我就得問問了,你是看上了這小什長的哪一點,,才寧愿即使是這么晚來找我,,也要維護他?”
段滄海一呆,,縱然他在門口等待通報時,,已經(jīng)對著門上那一對椒圖,,當他們就是李沙柳,以默念的形式預演了好多遍各種情況下的應對說辭,,可現(xiàn)在竟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皇城御衛(wèi)雖然是由陛下統(tǒng)領,但訓練與后勤之事都全權(quán)交給了兩營都尉管代,,朝夕相處的時間這么久,,我與他們……都是以兄弟相稱?!?p> 段滄海這句所說的,,是大大的實話,他并不直接向李沙柳說出請求,,而是想要以真情流露換取這位侍郎的情感共鳴,,但是這往往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沙柳的手在下巴處的短須上輕輕拂過,,他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當作兄弟么……滄海,,我也有句話要說給你,,但這是為你好,你別不愛聽,?!?p> 段滄海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回道:
“侍郎但說無妨,,在下洗耳恭聽,。”
李沙柳見其這個反應,,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說到:
“你呀,和御衛(wèi)里的人關系可別處得太好,,那不一定會是個好事,,畢竟這可是皇上自家的軍隊?!?p> 段滄海聽到后,,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侍郎何出此言,?這為何不是好事,?我自己不也是皇城御衛(wèi)的一份子嗎?我也是皇上的兵啊,?!?p> 李沙柳笑著搖搖頭,,雖然他與段滄海私交還不錯,也很欣賞他的能力,,但是也只限是這樣的程度而已,,二人并沒有太多的利益往來,所以他平時并沒有與段滄海說過什么不該說的話,;段滄海呢,,若不是今天心里特別沒底,,他也不會來找李沙柳,。
“你雖然是,但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你看,,北營加上你,一共兩百單一人,,能有幾個都尉,?”
在李沙柳看來,這只是一個簡單的道理,。
“雖然你也是陛下的兵,,可是對皇城御衛(wèi)來說,你就是他們的上級,。你覺得,,陛下會放心讓一個人領著他的御衛(wèi),還特別地孚眾望嗎,?這可不關乎你是不是他的兵,,總之,有些分寸,,你須得拿捏得好,。”
段滄海不語,,他在想自己,,自己以前還是小兵、什長,、佰夫長時,,與周圍的兄弟推心置腹,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可是怎么現(xiàn)在自己當了都尉,,要同自己的兄弟走得近一點,卻成了錯了,?
段滄海想不通,,就好像自己以前明明一直以獎率三軍,、揚名天下為目標,現(xiàn)在卻只能在北營都尉的位子上蹉跎時光了,。
是現(xiàn)在自己辜負了以前的自己,,還是以前的自己不懂現(xiàn)在的自己?
為什么段滄海如此看重殷英,?若是換了另一個什長在端陽日去挑那一項任務,,段滄海多半是不會為了他留下二十人份的飯菜,還從家里找出自己手里最好的茶的,。
緣由多半是,,在段滄海的眼里,殷英這個小伙子,,和以前的自己,,太像了。
殷英兩年前被領入北營校場時,,段滄海問那個領他來的佰夫長為什么看上了他,,佰夫長興沖沖地將殷英在霽城衛(wèi)戍軍的營地里的種種表現(xiàn)原原本本地講給了他聽,還無意間暴露了這是他許諾了給左領軍一批御衛(wèi)特供的軍械后才帶得走的,。
段滄海把殷英叫到面前,,不顧他滿身的汗?jié)n,直接甩手把他扔上了擂臺,,隨即又縱身躍上,。
“在我手下走五個回合,要是撐不下來,,就回衛(wèi)戍軍去,。”
臺下的佰夫長一聽,,這哪兒成,。
“別啊海哥,我都跟左領軍說好了,,你要讓他回去咱不就虧了嗎,?這小子在衛(wèi)戍軍也是個新人,到了這里咱可以慢慢調(diào)教,?!?p> 段滄海只給他一句話:
“御衛(wèi)雖然現(xiàn)在缺人,但也不至于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進,?!?p> 御衛(wèi)們自四周漸漸圍過來,他們原本是聽到擂臺這邊有響動才被吸引了過來,結(jié)果看到的是被一把扔上臺的殷英,。眾人聽到段滄海的“阿貓阿狗”一句,,又看到臺上泥人一般的殷英,頓時覺得就很有畫面感,,一個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于是殷英一個挺身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那位領他來的佰夫長,,兩人目光相對,都點了點頭,。
殷英后來也記不得他那一日到底有沒有扛過五個回合,,他只記得最后自己精疲力盡地躺在擂臺上,而躍下擂臺飄然而去的段滄海只說了一句讓他回去收拾好東西,,明天來北營報道,。
段滄海看來,,這五個回合的攻防里,殷英的一招一式里都充滿著銳氣,,不惜把體力抽空也要使出每一招,,那是一種不計一切代價的銳氣。殷英整個人的拳腳帶給段滄海的感覺非常熟悉,,就像是……就像是幾年前的自己一樣,。
后來段滄海也常常能在殷英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黃昏一個人的加訓,、找人拆招練習無數(shù)遍以提升反應,、即使是輪休也多半會出現(xiàn)在校場,這些都是曾經(jīng)段滄海會做的事情,。
段滄海開始親自指點殷英練功,,還常常與他對練,可是隨著兩年時間的推移,,段滄海已經(jīng)做不到在一定的回合內(nèi)就把殷英撂在地上了,。
許多御衛(wèi)老兵也會有這種感覺,殷英即是許多年前的段滄海,,在諸多方面都是,。
少時曾許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不管殷英現(xiàn)在的志向和段滄海以前一不一樣,,他在段滄海心里,都代表著那一段被辜負的青春。
這也是段滄海今天晚上非要來找李沙柳不可的原因,。
……
“滄海,,你先回去吧,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來過這里,?!?p> 李沙柳也不再提要段滄海注意分寸的事。
“李侍郎……那我之前說的事……”
段滄海本是想就殷英和鄭啟明的事向李沙柳討一下對策,,但其實還未說完就被其伸出手來做一個“止”的手勢打斷,。
“茲事復雜,往小了說是對皇子不敬,,往大了說甚至可以關乎國家氣運,,我年齡已經(jīng)很大了,還是不多過問得好,。若是明皇子真的要想辦法逃脫責罰,,你以為你的那位‘兄弟’,他能比皇上的兒子重要,?”
李沙柳這一分析甚是獨到,,最根本的原因是殷英與鄭啟明的身份差距,若是今日沒有兩人動手的那一幕發(fā)生,,那鄭啟明無論怎么也是沒有辦法賴到他的頭上,。
段滄海卻還不死心,想要替殷英爭辯點什么,。
“可是……”
“好了,!”
段滄海的話又一次被李沙柳打斷。
“滄海,,你能到現(xiàn)在的位置不容易,,要知道取舍,有舍才有得,。你掌管著北營,,雖說沒有調(diào)兵權(quán),但若是讓陛下看到你為了部下如此失態(tài),,可不是好事,。”
李沙柳作色,,這番言論多少有一些訓導小輩的感覺,,段滄海卻也不敢反駁,畢竟如果不是因為李沙柳,,他現(xiàn)在絕不可能當上這個都尉,。
“你好好想想吧,,不要因小失大?!?p> 意味深長地一句出口,,那個“大”字還沒有念完,李沙柳把嘴張得老大,,打了好大一個哈欠,。
段滄海心知肚明,李公公是用這種方式給他下逐客令,,這已經(jīng)是很顧全他的面子了,。
他原本是想說,“可是這件事本就是因為明皇子要硬闖重光殿,,殷英只是忠于職守攔住了他而已”,,可是話已經(jīng)被李沙柳打斷了,甚至斷絕了他再開口的可能,。
要說的話,,李沙柳當時也在重光殿中,他雖然年歲略大,,但是也耳聰目明,,比段滄海更清楚到底是誰打擾了皇帝的清修。
“那李侍郎好好休息,,在下就先回去了,。”
段滄海行禮告別,,退到門口轉(zhuǎn)身,彎腰將門口的佩劍撿起來,,走出去,,向一直為他把大門打開的小童點了下頭道:
“今日耽擱小公公了?!?p> “無妨,,段大人慢些走?!?p> 段滄海出門裹了裹袍子,,往北營的方向回去了,那小童陪著笑把門關上,,然后去李沙柳床前,,伺候著老公公起了一回夜,完了后去舀水洗了手,,便回自己床鋪上,,倒頭便睡了。
李沙柳把被子拉起,整個人躺了下去,,嘆口氣,,自言自語道:
“死心眼兒啊,一個小小的什長能給你帶來什么,?他和皇子誰蘊涵的能量大,?應該幫誰,這很難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