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的心里亂了亂,。
邊景昭胡鬧,,簪子豈可隨意贈人,我替他陪個不是……
這一句,,什么意思,?
她反應(yīng)算是快的,,一把將那簪子拿了塞進(jìn)金幼孜的懷中,“還說人家邊公子胡鬧,,金公子才是最會開玩笑的……
瞧這大日頭的,,我得回去干活了,否則劉娘子可不給我飯吃……”
話沒說完,,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看來……這位桐姑娘并未領(lǐng)會公子的意思……”一旁江月悠悠道。
金幼孜這才回過神來,,“是我唐突了……我也該回去了……”說罷跟著前頭的那個身影,,急急走去。
江月手中捏著的一根纖長的竹篾,,喀嚓一聲裂開細(xì)細(xì)的一道,。
“小拂!”金幼孜追上她,,“可否容我說句話,。”
桐拂停下腳步,,此處是聚寶橋旁的河堤,,柳樹剛有些新嫩的意思,細(xì)細(xì)垂著,。
她就立在樹下,,身上仍是平素的舊衣裙,雖褪了色,,但干凈齊整,。
長發(fā)挽著,發(fā)間空無一物,,用一根布條隨意纏著發(fā)髻,,而那潑墨般的顏色在日光下瑩瑩澤澤。
“小拂,,”金幼孜將那簪子從懷中取出,,握在手中,“你曉得我的心思,,我卻不曉得你的,。”
她目光落在粼粼水面,,“柚子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p> 他踏前了半步,,“我不在乎,,無論你是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愿意,?!彼舆^話,沒有半分余地,。
他怔了怔,,望著她的側(cè)顏,一時不知說什么,。
“柚子,,你如今金榜題名,,錦繡前程都是眼前的事,。何必與一個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什么的……怪物在一處?!?p> “你不是怪物,!”
“哦對,我不是,?!彼α诵Γゎ^看著他,,“我不過是一縷魂魄罷了,。說不準(zhǔn)哪一天,就在這日頭底下,,消散地干干凈凈……”
他猛地將她的雙肩捉住,,“不許胡說!自從在梁洲的湖邊見到你,,我已知此身所為何來,。這與你是什么,以后會怎樣,,并無關(guān)系,。”
桐拂被他捏得有些痛,,面上卻沒顯出來,,“柚子,經(jīng)歷了這許多,,你應(yīng)該曉得我的心思,。我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守在這座城池的一隅,,安安靜靜的,。我要等著爹爹回來,,等著小柔出宮的那一日。
可你不同,。你寒窗苦讀,,為的難道只是安于市井一隅,浸在這人間煙火里頭,?
江乘說的那些,,是你教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難道不正是公子心中所想,?”
見他神色繚亂,她齜牙咧嘴指了指被他捏住的肩頭,,他才回過神來,,急忙松手退開一步,“唐突唐突……”
金幼孜這一步退開身,,桐拂就臉色一變,,她幾乎立刻看見他身后不遠(yuǎn)處站著的一個女子。
雖背對著自己,,她卻覺得很有些眼熟,。
那女子手扶著柳樹,肩頭微微顫著,,時不時用帕子拭著眼,,似是在哭泣。
桐拂腦袋里就是嗡的一聲,。
北平城張掖門被破的那一夜,,那個駕馬車的侍從……那個總在她眼前浮現(xiàn)的投水的女子……
幾乎沒做猶豫,她急忙推開金幼孜就朝著那女子沖過去,,試圖將她拉住,。
卻眼見著那哭泣的女子已傾身躍下河去,激起水花和漣漪無數(shù)......
金幼孜見她忽然神色大變猛地向河里撲去,,大急之下再顧不上其它,,攔腰將她抱住,“你做什么,?,!”
桐拂掙脫不開,死死盯著那河面,,“她跳下去了,!我得救她,!”
金幼孜轉(zhuǎn)頭望去,河面一片平靜,,剛才這里并無旁人,,又怎會忽然有人跳入河中?
“許是你看錯了,,此處并沒有旁人……”他將她牢牢圈在懷中,。
殷紅漸染的雪地,一聲聲嘶喚猶在耳邊,,阿蕪等我……
而眼前的阿蕪?fù)度胨?,漣漪不絕……然而終歸消散,水面再無痕跡……
桐拂只覺悲傷洶涌如水,,將自己溺在其中,,不得呼吸不得出聲。又有什么將自己禁錮著,,令自己不得掙脫……
金幼孜見她瘋了般在懷中掙扎,,目光卻是死死盯著那湖面,,曉得若是自己放手,,她必然跳入那其間,手中更是不放,。
“小拂,,沒有人,沒有人跳下去,,都是幻象……我在這兒,,別怕……”他在她耳邊小聲安撫。
懷里的人忽然脫了力一般再不動彈,,原本掐著他手臂的手也松開,,整個人仿佛失了魂魄。
金幼孜心中一緊,,她方才胡說八道的那些……不過是一縷魂魄,,說不準(zhǔn)哪一天,就在這日頭底下,,消散地干干凈凈……此刻不知何故,,他竟覺得或許當(dāng)真如此,于是仍將她牢牢箍在懷中,,絲毫不敢松手,。
“你看到了……”她的聲音幽幽傳來,“我就是個瘋子……我還殺了人……對,,就在北平的麗正門之上,,他就死在我的峨眉刺下……他瞪著我……嘴里都是血……是我殺了他又看著他死去……”
金幼孜松開手臂,,將她轉(zhuǎn)向自己,“聽著,,這不是你的錯,。戰(zhàn)場之上生死之間,本沒有對錯是非,。你看,,都過去了,你不是回來了,,會好起來……”
“不,,沒有過去,我什么都知道,。所有關(guān)于他的,,我都知道!”她忽然抬眼死死盯著他,。
“去歲十二月十九,,燕王出師攻大同。二十四,,燕軍抵廣昌,,守將楊宗投降。正月初一,,燕軍抵蔚州,,明廷軍守將王忠李遠(yuǎn)投降。初二日,,燕軍攻大同,,李景隆赴援。紫荊關(guān)外,,棄鎧俯于地,,凍死者不計(jì)其數(shù)……”
她一字一句,鑿鑿確確,,雙目盡赤,。
金幼孜聽得明白,也知道她說得半句無錯,,他唯一無法想象的是她所能看到的慘烈……
“怎會這樣,?你……你一直在那里?”他問道,。
“不,,鄭村壩一役之后,我就從白河逃回來,一直在這里,。但我都能看見,,睜眼閉眼,無處不在……”小心隱藏的恐懼,,自撕開的裂口處蜂擁而出,。
“小拂姑娘?”有人在河上招呼,。
桐拂扭頭望去,,是劉娘子店里的伙計(jì),八成是過來買薪炭,,那人瞧清楚了笑道:“果然是小拂姑娘,,可要搭我們的船回去?”
她沖他招了招手:“來了,!”
復(fù)又回頭對著金幼孜,,面上已然恢復(fù)了平靜,“后日殿試,,等著柚子的好消息,。”
說罷往那渡口跑去,,輕巧地躍上船頭,,卻始終不曾回頭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