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未到,,錦衣衛(wèi)的馬車已經候在外頭,桐拂從榻上被拖起來塞進馬車里,一路昏睡,。到了地方迷迷糊糊進了那堂中,,看著一屋子人,,頓時醒了,。
朱高熾已經端坐在那當中,趙曦正盯著一人問話,。
見桐拂入來,,有人上前將她領至一旁坐著。不一會兒茶水點心上了一盤,,她剛好覺得餓,,伸手就取了吃。抬眼看見朱高熾正望著自己,,遂沖他揚了揚手里的點心,,嘴里比劃了個多謝。他嘴角挑了挑,,復又埋頭看那案卷,。
這么坐著,趙曦那里的動靜就聽得清楚,。與趙曦說話的是個船家模樣的男子,,應是沒見過此種陣仗,緊張得一頭汗,,正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彼時情形,。
又聽了一會兒,是那夜陳家小姐落水那日,這船家剛巧撐船經過,。瞧見了陳家小姐落水,,也跳下去撈人,沒撈著人又爬上岸來,,就看見對岸的一個身影,,正是那素紗禪衣身姿曼妙的女子……
“可曾瞧見她的面目?”朱高熾問道,。
“那一處河道窄,,但天色太晚,只看了個大概……她當時,,回了一下頭……”
朱高熾聞言沉默少許才轉向趙曦道:“人可傳來了,?”
趙曦忙回道,“已在外頭候著,,這就傳他進來,。”
桐拂邊嚼著米糕,,邊往那門口看去,,瞧見來人喉嚨里一噎,猛咳起來,。
那人聽見動靜轉頭看她,也是一愣,,但這么多人瞪著不好招呼,,他只得徑直走到朱高熾的案前。
“這位就是京師畫院的戴進,?”朱高熾將來人打量了一番,。
戴進忙躬身道:“正是在下?!?p> “據(jù)說你有過目不忘之能,,且,單憑他人描述,,就可將人或鳥獸畫得八九不離十,?”
“八九不離十是謬傳,大致的樣子尚可,?!贝鬟M道。
桐拂剛咽了幾口茶水下去,,平復了咳嗽,,心思這戴進竟如此謙遜,八九不離十都說得差了些,他畫出的與聽得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贊許地瞅著戴進的背影沒多久,,她忽然意識到什么,,冷汗頓時下來了。
金幼孜說過,,他見過那女子的半幅面龐,,和自己幾無差別……
她將身子坐矮了些,想著尋個什么由頭盡快離開這里,,但瞅著四下里晃眼的麒麟服,,一柄柄冷冽長刀,委實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不遠處戴進已然在一旁書案坐下,,那船家邊回想邊描述,戴進提筆細細描畫,。
桐拂再吃不下東西,,緊盯著戴進的一舉一動。
白玉瓷碟里暈著藤黃,、胭脂,,青毫潤著赭石、花青,,鋒勢輾轉間勾皴染點,,眾人只見那紙間漸漸顯出綽約身姿……
云鬢掩處黛眉娟,眸如琉璃寥如星辰,,銀紅落唇如櫻,,纖裳影姍姍……回首顧盼,玉瘦檀輕亦喜亦恨……
戴進越畫越覺得有什么甚是不妥,,這女子雖只露了小半幅面龐,,卻是十分眼熟。耳邊那船家猶在絮絮叨叨,,說道那面龐其實清瘦……他將一縷長發(fā)將那面頰又遮了少許,,心中一動,抬眼瞥向不遠處的桐拂,。
眼見著桐拂也正死死盯著自己,,他忙將目光垂下,抬手取了手邊沾了墨色的青毫,。還未下筆,,眼前一暗,朱高熾竟已走到他身旁,。
旁人見朱高熾親自過來看畫,,紛紛退去一旁,。
朱高熾看了甚久,才道:“戴畫師果然神筆,,此女子栩栩如生竟是欲從畫中走出……只是,,方才聽船家說,月色下見那女子身姿羸弱,,戴畫師筆下的這女子卻略顯豐潤,,不如,將此處改上一改……”
朱高熾邊說邊伸手在那畫間指點,,抬手間碰上一旁水洗,,水洗微傾,染了胭脂色的水頓時潑上畫面,,將那女子的面龐模糊了,,他的袖間也立時染了顏色。
一旁趙曦一聲驚呼,,又覺得不妥,,急忙上前,“臟了殿下衣袖,,臣有罪,!”
“無妨,”朱高熾抬手,,將趙曦攔在身后,,轉而對著戴進道:“畫師不如重新畫一張,方才那幅好則好矣,,要知增減一分都會是另一個模樣,,畫師可要分外仔細?!?p> 戴進聽那分外二字加重了幾分,又見他眸中似有深意,,連忙躬身道:“多謝殿下指點,,在下這就重新畫過?!?p> 眼見著朱高熾將那幅潑臟了的畫拿走,,桐拂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轉而心思這位殿下平素舉手之間謹慎仔細,,今日怎的如此不當心,?
正胡思亂想,有人到了身前,,“姑娘請至后堂,,殿下要見你,。”
她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朱高熾已不在堂上,,急忙起身往那后堂走去,。
后堂空無一人,對著后院的門卻大敞著,,她出到門外,,就看見朱高熾坐在院中石案旁,面前新沏的茶煙正氤氳,。
“來,,坐?!彼麤_她揚手,。
桐拂依言坐了,一眼就看見他手邊那幅潑了水的人像,。
“想看就看看,。”他道,。
她將畫取過,,心里就是一贊,這戴進果然是個神仙人物,,比起畫那山水宮苑,,這美人畫得更是妙絕,只可惜那面頰上染了胭脂色的顏料……
她又湊近了幾分,,雖是染了顏料,,但其實輪廓樣貌仔細看來,還是看得清楚……
她看清楚了就是一身冷汗,,這簡直就是照著自己的樣子畫的,。
只不過畫中人氣度神態(tài)飄飄欲仙,宛若仙子,,卻是自己如何都做不出的樣子,。
若說之前金幼孜可能看走了眼,那戴進呢,?她不信戴進想要害自己,,他方才的確是聽著船家的話一筆筆畫來。那只剩下一種緣由……
自己還沒鬧明白的事,,如何向眼前的朱高熾解釋,?他若轉手將自己交給了錦衣衛(wèi),自己就真的要去見識一下閻羅場了……
“不是我……”
“我也不信是你,?!敝旄邿雽⑺掝^打斷,,“父皇那里提過你的事。我與姑娘在北平相識不長,,但也看得出姑娘為人,。此案兇手狠辣決絕,姑娘雖用峨眉刺,,但其實并非習武之人……”
桐拂心里跟著他的話盤算,,朱高熾這么信自己她沒料到。至于他那個冷血且翻臉不認人的爹對朱高熾說了什么,,她也無從知曉,,當然也不敢問。峨眉刺,?她一向只是用來撐個場面,,他怎會知道……
瞧她出神,朱高熾將話停了,,又等了一會兒才道:“我雖不疑你,,但確有人在懷疑你,姑娘若能想法子找到人證,,說清楚案發(fā)之日你并不在那里,,或可洗脫嫌疑?!?p> “我不在,。”桐拂心里沒底氣,,話出口也是欠了些氣力,,“我不是一直被關在漏刻殿,后來又關去了錦衣衛(wèi),?!?p> 他隔著那裊裊茶霧,將她面上瞧了一回,,“姑娘當真以為半夜溜出去,,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