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ǘ模└赣H送饃
今天臘月二十九，俗話說“二十九蒸饅頭”,，今年我們打算不再蒸饅頭了,，一是全家人除了公公喜歡吃饅頭外，其他人都不愛吃,。二是客人們來了也都不喜歡吃饃,，菜一吃，饅頭根本沒人吃,。所以川子就打算只炸點東西,，熬點牛肉就行。
馬上又要過年了,，年底準(zhǔn)備年貨,，都是我們的事，自從公公去年臘月生病以來,，春節(jié)他就不再成為廚房里的主角了,，也可能以后永遠(yuǎn)沒有機會再成為廚房里的主角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我們獨立操作了,，川子接過他爸的班兒,，成為廚房里的主角，我和孩子們只能打個下手,，當(dāng)個配角,。到街上買年貨，各種菜,，肉,，魚，干菜,，然后洗菜,，掃衛(wèi)生都是我和孩子們的事，切肉，熬肉,，炸東西都是丈夫的事兒。
早飯后我從菜市場路過,，又買點羊肉,，昨天買的羊肉都打成餃子餡了，再割點精肉炒菜用,，順便又買幾斤糖塊,，瓜子，橘子蘋果之類的東西,。到了婆婆家中,，看見川子可把麻葉軋好了，蓮菜,，魚,，肉都腌好了，靜等著中午飯后開始炸,。
院子里大盆小盆,，大袋小袋，大蔥頭小蒜苗,，白蘿卜紅蘿卜,，都被我收拾得干干凈凈。兩只雞子光著身子,，幾條魚刮個溜光,，在陽光下照耀下個個都如同精神煥發(fā)的孩子，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提前慶祝節(jié)日的快樂,。它們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像一方方戰(zhàn)隊等待領(lǐng)導(dǎo)的檢閱，也像披堅執(zhí)銳的將士嚴(yán)陣以待,。
值得欣慰的是,，婆婆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好起來了，乞求上蒼保佑老人們愉快,。院子里,，陽光下，孫子攙著爺爺出來在門口曬太陽,，給爺爺剪指甲,，這是一副溫馨的畫面。
川子累得坐下來只想抽煙,，面前放了一杯茶,，慢慢端起來喝了一口。?他是個性子急，動作麻利的人,，三下五去二就把東西準(zhǔn)備完畢,，靜等著父親把大黑鍋送過來。
公公身體健壯的時候,，層購置了一套過年用的蒸饃籠子,，大黑鍋，大鋼精鍋等,。每年臘月二十七八的時候,，母親就會讓父親把公公置辦的蒸饃籠子，大黑鐵鍋先拿去用用,，用完后送過來我們再用,。
川子看了看手機的時間說：“快十一點了，也不知道爹啥時候把鍋送過來,！”
“估計都到中午,，或者午飯后了，街上人多交通堵塞不好走,，不行的話一會兒咱們過去把鍋帶回來,，他年紀(jì)大了騎車走路莽撞，不放心,?！蔽液軗?dān)憂地說。
“就是這里沒有放車子,，電車都放在東邊家里,，要是有車子我現(xiàn)在就去直接去帶回來。哎,！今天路上真是人多啊,，尤其是咱們門口的超市門前更是擁擠不堪?！?p> 川子剛說完話,，就聽見門外“吱吱”電車捏閘的聲音。父親來了,，他今天像個毛事小伙子,，車速非常快,，他頭戴一定黑色帶檐的皮帽子,，脖子上的圍巾不見了，外面的黑色長大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夾克式的黑色襖子,，腳上那雙他整個冬季都一直穿的灰突突的棉靴也不見了,，換了一雙前不久我特意給他買的羊毛靴子。
“爹,！剛才正說著呢,，你正好送來了，路上不好走,，人多吧,！”
“呵！人算多極了,，我都繞到公園那條路過來的?！?p> “川子,，來來趕緊把東西卸下來！”我趕緊起身去喊丈夫過來幫忙,，從車上抬下來那口大黑鐵鍋和兩個蒸饃籠格子,。
父親雙腿支地，騎在電車上,，一直等到丈夫把大鍋拽下來,，當(dāng)大鍋剛著地，父親就趕緊說：“慢點兒,，那鍋里還有饅頭呢,！”
“咋還有饃呢！留在家里你們吃就是了,，蒸饃多艱難?。≌f過不讓你送饃過來,，我們冰箱里還有二十多個饅頭,，夠吃了！”川子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抱起大鍋和籠格子進到院子里,，輕輕放在地上。
“你媽蒸的饃樣子不咋滴,，但是吃起來挺好吃的,！她干活性子急，就是做工不細(xì)致,！”父親在極力解釋著,，強調(diào)著。
“沒事,，樣子不好算了,，自己吃的不講樣子,，只要好吃就行！”我趕緊回應(yīng)著父親的話,。
“親家過來了,，你趕緊坐，喝茶哦,！”婆婆在東屋躺著,，一聽見我父親來了就大聲應(yīng)個招呼。
公公看見父親進來了,，滿臉堆笑,，慢慢起身拄著拐杖移動著小碎步進屋了，用左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椅子,，示意父親坐下,。父親又是離座椅老高就“嗵”的一聲往下坐，接著他取下那頂黑色的類似導(dǎo)演的皮帽子,，“刺棱刺棱”抓幾下,，又合上了帽子，“吭吭”兩聲,。
“爹你喝茶,！我媽昨天是連蒸饃帶下鍋炸，我媽可累,！昨天我就讓凌美去給她幫忙,，她回來說我媽基本都干完了。那今天都沒啥干了吧,！可歇歇,！”川子邊倒茶邊問著。
“你媽從來不喜歡讓人幫忙,，喜歡一個人慢慢干,，我要是插手了，就會吵我干的不好,，礙她的事,。人家干活利索，動作快,，就是毛糙點,！”
我們又開始在院子里忙來忙去，準(zhǔn)備做午飯,，我打開籠格子一看,，母親送來的蒸饃有很多種，有棗卷饃,，豆包饃,，肉包饃,，油卷饃。白亮亮的,，虛騰騰的,，但是樣子真的不敢恭維。大小不均勻,，圓的扁的,，長方形的，橢圓形的,，表面不光滑,，咧牙露齒的，有的肉包子外面都沾有菜斑點點,，坑坑洼洼的,。里面除了饅頭，還有母親炸的肉酥,，蓮菜棒，魚塊等,。
母親做活的確粗糙,，大概是年紀(jì)大了胳膊沒有氣力揉面，因此表面總是不光滑,。不過母親還是在操心我們,，她知道婆婆今年也臥床了，更沒有人給我們蒸饃吃了,，千方百計給我們送東西,。
今天天氣的確暖和了許多，公公旁邊的電暖扇也沒有再開了,，父親喝了兩杯茶,，似乎也沒有別的話題可說了，后來他起身要走,，說：“我回去了哦,！”
“都快十二點了，中午飯吃完后再回去吧,！凌美在做飯呢,！”川子在挽留他。
可是父親已經(jīng)走出堂屋走到門口了,，婆婆就在東間屋子大聲說：“親家別走了,，吃吃飯再走吧！都中午了,！”
“爹,，你急啥呢,！你回去也要吃飯啊,！我飯馬上都好,！羊肉糊湯面你最愛吃的飯！”我趕緊從廚房里出來攔住父親,，的確不能讓他回去吃飯,，路上人的確太多，交通堵塞嚴(yán)重,。
父親不再執(zhí)意要走了,，他只好停住了腳步，馬上對我說：“那我就半碗飯,，吃的不多,，早上吃飯?zhí)恚F(xiàn)在不餓,。你少做點飯,！”
父親返回去并沒有再坐到公公對面，他倆無法進行話語交流,，他直接走進婆婆的房間里,，房間門口有個沙發(fā)，父親就又“嗵”的一聲做下去,，又重復(fù)他的習(xí)慣動作,。座椅旁邊有個冰箱，父親如同是自己家里冰箱一樣,，隨便打開看看里面的東西,，視察以后又迅速關(guān)上冰箱門對我婆婆說：“這冰箱也不是萬能的，有些東西不能長時間放在保鮮里,，餃子餡放一兩天可以,，三天以上就會變味?！?p> 似乎自己是持家能手,，或者做飯高手，他自言自語,，嚴(yán)肅地指導(dǎo)著我們,。不需要誰客氣地應(yīng)讓，又順便在桌子上抓一把西瓜子嗑了起來,，邊嗑邊說：
“唉,！現(xiàn)在過年就是過忙的，家家戶戶都是累的不行,，街上人來人往,，來回穿梭弄很多吃的,，買回去再精心做做，麻煩人,！你親家母現(xiàn)在也老了,，她總不服氣，不過有時候干干活后也叫喊著腰酸腿疼的,！”
婆婆半躺在床上笑著說：“我親家母身體比我強多了,，人家啥都能干，干活利索,，我是一輩子氣力弱,，沒有干過重活，到老了還一身毛病,，真是不中用,，沒有一點材料?！?p> “要啥材料,，干活能是材料嗎？”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又起身向外走出,，“親家母你也不能光趟床上，太陽出來了,，你慢慢起來出去活動一下，和親家坐一塊兒曬曬太陽,?！?p> “是啊,！每天我都起來活動兩次,，每次半個小時，不能時間過長,，醫(yī)生說了必須躺下一個月時間,，等過完年開春就會好多了！”
飯好了,，我隨便弄了兩個菜,，川子把飯端到桌子上了：“媽！起來吃飯吧,！”
婆婆就慢慢起來扶著墻走到客廳里坐下,。父親看見有兩個菜就說：“我說過半碗飯就行，你們咋又炒菜,，誰吃呢,！”
父親真的沒有叨幾口菜,，只吃半碗飯，就放下碗不吃了,，又開始說起過往歲月的事,，無限感慨：“現(xiàn)在的人啥好吃的都不想吃了，不像過去年代,，想吃個好的必須等到過年時間,，現(xiàn)在天天都像過年似的?！?p> 婆婆也笑著說：“過去吃個肉想買都買不來,，都得憑借肉票才能買到肉，還是限量購買,?！?p> “那個時候啥都得限量購買，買塊布也得憑布票,，買面憑糧票,，買油憑油票。哪像現(xiàn)在有錢了想買多少就買多少,?！备赣H又是閉著眼睛，緊皺眉頭,，仰著腦袋說話,，“那時候買肉需要到食品公司去買，去的早了能割到好肉,，去的晚了就剩皮油了,，肉皮上還蓋著紅章子，經(jīng)過檢驗,，計劃銷售,，計劃購買?！?p> “那時候都在割資本主義尾巴呢,！誰要是私自買賣東西，都是怕你想當(dāng)資本家,，就會被批評,，整頓。集體掙錢,，共同干活,，掙工分吃飯。我那時成天給村里人縫衣服，揀煙葉掙點兒工分,?！逼牌乓苍跇O力回憶著過去的生活狀態(tài)。
“領(lǐng)導(dǎo)說得好,，改革開放真是好,，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有能力的人就開始做生意發(fā)財了,，跟著一群又一群的出去打工,，出去做生意，掙的錢越來越多,。人人都有錢花,，生活越來越好，人人都有存款,，想去哪投資就去哪投資,，只要能掙到錢。這社會就是越來越好??！”父親越說越開心，臉上露出少有幸福的笑容,。
“現(xiàn)在有錢人的確越來越多了,，并且越是聰明的人越有錢，越是有錢的人生意門路越多,，掙的錢越來越多,。不過現(xiàn)在也有越過越窮的人家，他們不務(wù)正業(yè),，光想著天上掉餡餅的事,，誤入傳銷，加入非法高利集資,，結(jié)果被騙了，欠別人的錢越來越多,?！逼牌潘坪跻捕煤芏啵路鹱约喝鐗舫跣?。
父親摸起了桌上的香煙,，打火機“啪啪”兩下，煙頭被抽得發(fā)紅,，接著說：“現(xiàn)在的政策才好了,，他說讓咱們以后日子會更好，也不知以后能好個啥樣子！現(xiàn)在生活都好的不得了,，人們都不想吃肉了,。我今早從菜市場路過，看看人們現(xiàn)在過個年都是肉天肉地的,，買東西掏錢眼都不眨,。尤其年輕人真是想要啥都買啥，有個小伙子就買瓜子,，糖塊這類東西,，都花了三百元，專挑選優(yōu)質(zhì)的,。在過去過年這些小吃嘴的東西誰去買那么多呢,！”
“以前土地實行個人承包責(zé)任制，這現(xiàn)在又要進行土地流轉(zhuǎn)了,！國家一些大戶可以承包,，仿佛又要回到合作社，大鍋飯了,！”父親似懂非懂地說著,。
婆婆說：“啥叫土地流轉(zhuǎn)？最近流行的說法,?！?p> 川子補充了一句：“土地流轉(zhuǎn)就是擁有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的農(nóng)戶將土地經(jīng)營權(quán)（使用權(quán)）轉(zhuǎn)讓給其他農(nóng)戶或經(jīng)濟組織，保留承包權(quán),，轉(zhuǎn)讓使用權(quán),。?可以通過轉(zhuǎn)包、轉(zhuǎn)讓,、入股,、合作、租賃,、互換等方式出讓經(jīng)營權(quán),，鼓勵農(nóng)民將承包地向?qū)I(yè)大戶、合作社等流轉(zhuǎn),，發(fā)展農(nóng)業(yè)規(guī)模經(jīng)營,。2014年中央辦公廳就下通知要求大力發(fā)展土地流轉(zhuǎn)和適度規(guī)模經(jīng)營，五年內(nèi)完成承包經(jīng)營權(quán)確權(quán),。如果不這樣的話,，咱們國家永遠(yuǎn)不可能真正實現(xiàn)農(nóng)業(yè)現(xiàn)代化?！?p> 父親只要一來我家,，他就會成為飯桌上的主角，演說家，云里霧里地又開始了他那段陳毛爛死氣的事,。今天婆婆似乎也很有話點,，老人家說話我們基本沒插話，因為他們有共同話題,，那是他們共同經(jīng)歷過,。
突然父親又說：“凌美，你愛好吃魚,，你再去橋頭買點鰱子魚,，現(xiàn)在才三元錢一斤，前天都七元,，鰱子魚肉細(xì)膩好吃,！”
我趕緊說：“家里魚挺多的，一家人就我愛吃魚,，他們基本都不吃,，已經(jīng)夠多了，不再買了,！”
“趁現(xiàn)在便宜再買兩條放到冰箱里冷藏,，等過完年再吃，等會兒我去給你們買兩條,，那個賣魚的人我認(rèn)識,，肯定挑選最好的！”父親執(zhí)意要再買,，因為他知道他的女兒愛吃魚,，生怕他女兒嘴巴受窮似的。
父親又猛抽了一口煙,，煙灰不慎彈落到他腿上了,，突然他解散二郎腿，把右腿從左腿上“嗵”的一聲放到地面上,，這時候一個鮮艷的色彩進入我的眼簾,。
“我的媽呀！爹你穿誰的襪子啊,，你腳上的襪子不是成雙的同色襪子,，一個黑色的，一個深紅色帶花格子的,。”
父親連忙低下了頭一看,，滿臉通紅,，笑得耳根子都是紅的，他趕緊說：“唉他媽的，我今早起得早沒開燈,，也沒看清,，床頭上有襪子，有的是你媽的,，我順手就套上了,，怪不得我感覺到這雙襪子有點緊。哈哈,！”
婆婆大笑了：“親家?。∧阏娓阈Π,?！”公公也跟著笑了，笑得控制不住了,。
“走,！那我回去了，我從早上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街,，穿到現(xiàn)在都沒人看見,，我也一直沒有低頭一看，這真丟人??！”父親趕緊拽了拽褲管，怕再讓外人看見就趕緊起身走出去,，騎上電車,，頂著暖陽，拉低帽檐子,，又像毛事小伙子似的“嗚”離開了,。
滿屋子的笑聲飄蕩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