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蠻子休出狂言,,且讓某來與你走上幾合!”
仿佛一記重拳擂在眾人胸口,。
這道聲音來自守軍背后,,語氣低沉,、粗礪而又十分堅定,就像一座厚重而結(jié)實的墻垣,,令那些慌亂無措的守軍聽罷也沉定安穩(wěn)了些許,。
“灰狼”聞言舉目望去,狹長的雙眸漸漸瞇起,。
只見那重重守軍身后,,一人踏著緩慢的步子走出人群。
說話之人只有七尺余高,,雙肩卻是寬闊仿佛墻垣壁壘,,兩條長臂更是粗壯修頎如同房檁——這顯得他更為矮壯敦厚。方面垂耳,,粗眉闊目,,頷下生有一簇短須,刀砍斧削般的臉龐上刻滿了沉穩(wěn)之姿,。
此人雙手提著一對車輪板斧,。斧刃鋒利明快,斧背寬厚沉毅,,斧柄長約四尺,,重三十六斤九兩二錢。斧面深沉晦暗,,正如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臉龐,,令人觀之難以捉摸。
“來將通名?!被依谴蠛鹊?。
“陽夷郡,石望山,?!贝巳司従張笊厦铡?p> 陽夷郡乃是東岳州七郡之一,,僅次于有“萬金王府”坐鎮(zhèn)的沿海東都郡,,以名茶“陽夷苦葉”與烈酒“金絲龍涎”而聞名于天下。石望山正是陽夷郡人氏,,更準確些說,,他曾是“飛馬鏢局”中的一位銀袖鏢師。
飛馬鏢局坐落于陽夷郡馬尾城,,江湖尊奉其為“天下第一鏢局”。
江湖中的鏢師共分為金袖,、銀袖與青袖三等,,石望山于二十五歲之時便做到了“天下第一鏢局”的二等銀袖鏢師,真可謂是年少有為,,前路光明而又坦蕩,。
飛馬鏢局的鏢旗遍插天下六州,其對鏢師的選拔亦是異常嚴苛,,總鏢頭之下只設(shè)四名金袖鏢師,,二等銀袖鏢師亦不過百余名。
而石望山則是銀袖鏢師中年齡最幼,、也最有希望成為金袖鏢師的一位,。可他卻在最重要的一趟運鏢途中失了手,,一腳青云,,一腳泥沼,石望山不僅失去了成為金袖鏢師的資格,,更被當時的總鏢頭一怒之下遣送北境,,并傳檄于天下各路鏢局永不錄用。
臨走的那一日,,石望山一言未發(fā),。
由是至今已有七年光景。
在這七年光景中,,石望山的話也并不多,,行事卻始終謹慎持重——因此雖然關(guān)內(nèi)與他相交的朋友并無幾個,但每個人都愿意與他同行共事,。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可靠”已是一種極為珍貴難得的品質(zhì)。
七年前他沒有成為金袖鏢師,,七年后他卻被司馬嘉齊任命為鎮(zhèn)遠關(guān)五位千夫長之一——皆因他行事謹慎持重,。故雖只忝列末座,卻也是一種慰藉與激賞,。
如今敵寇已然登城,,正是危急兇險之時。而林森需要主掌大局,,赤天雷仍在甕城待命,,沈東流駐守角樓,戈北則護佑纛旗無法脫身,。似乎他必須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扼住蒼狼國的攻勢了。
“石望山,?沒聽說過,。”灰狼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老子只要那司馬狗賊出來與俺過過招,爾等無名之輩還是莫要上陣送死,?!?p> “司馬將軍與你可有私仇?”
“沒有私仇,!”
“那便是有國恨,?”
“也沒有國恨!”
“那你因何稱他為狗賊,?”石望山雙眉緊蹙十分不解,,二人之間既無國恨又無私仇,此前更是素昧平生,,從來也未曾,,如何能以“狗賊”二字相稱?
“哈哈哈哈——”灰狼仰天長笑,,笑罷旋即朗聲道,,“北境人是狼,中原人是羊,,但你們這些守關(guān)的狗賊卻又不同,。你們想要保護那群弱小的綿羊,當然就是牧羊犬了?!?p> 灰狼這番話音剛落,,身邊的蒼狼國勇士們便發(fā)出一陣爆豆也似的哄笑?;依翘袅颂裘?,嘴角幾乎要撇到天上。似乎對方才這段俏皮話頗為得意——誰說只有中原人伶牙俐齒,?俺北境人難道就拙嘴笨腮,?
可他笑著笑著卻突然哽住,因為他瞥見石望山也在笑,。
“你又在笑什么,?”這次輪到灰狼心中疑惑了。
“某笑你雖是北境蠻子,,卻也并非有勇無謀之輩,。你方才是在拖延時間?!笔阶焐险f著,,眼睛卻看向林森。
林森在一旁聽得明白,,連忙大手一揮傳下將令,守軍聞令一擁而上,。長槍手,、刀牌手、弓弩手與游俠散勇亂糟糟涌上前去,,陣型遠遠算不得嚴整有序,,但勝在守軍人數(shù)眾多,刀槍器械丫丫叉叉與敵軍戰(zhàn)在一處,。雙方軍器交擊聲,、鋒刃入骨聲與慘叫嘶嚎聲混雜成一曲地獄的挽歌,悠揚且刺耳地響徹于整座城頭,。
石望山冷笑一聲——笑容在他僵硬的臉上生澀地綻開,,仿佛用利斧劈開一塊巨石那般粗礪難看——淡淡說道:“兀那蠻子,也報上你的名來,?!?p> 灰狼咧嘴又咬牙,心知計劃雖已落空,,但也拖延了些時間,,只得說道:“老子名叫灰狼,乃殷王爺麾下首席千夫長是也。你沒聽說過倒也正常,。不過今日過后,,老子的名和姓必將銘刻于此城?!?p> “的確沒聽說過,。”石望山照方抓藥原話奉還,,“但今日過后,,汝之名姓不會銘刻此城,汝之首級卻會懸掛于某帳下,?!?p> “大言不慚,看刀,!”
灰狼嗷地怪叫一聲,,雙腳一前一后踏出弓箭步,左手鉤鑲護住身軀,,右手銀月彎刀高高揚起,,刀鋒自上而下倏然劈落,冷冽寒芒直取石望山的天靈蓋,。此招名叫“力劈華山”,,雖看似樸實無華,但無論從速度,、力量還是角度皆無可挑剔,,尋常之輩只怕這一刀都無法抵擋。
可石望山畢竟并非尋常之輩,。
他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禁不住暗暗贊嘆。
別看這北境蠻子嘴皮子利索,,出手卻也一點兒不含糊,,他的刀還要比他的嘴更快。
因此石望山也不敢怠慢,,右手所持的車輪板斧斜向上舉,,斧刃下緣的鉤鐮掛住刀鋒;左手板斧用了一招“橫掃千軍”,,如同半只車輪劈向灰狼的右肋,。灰狼右臂高擎于半空,,自腋下至胸腹皆無防備——石望山這一斧正是攻敵所不備,。
“來得好,!”
灰狼于情急之下厲聲暴喝,右手彎刀被利斧纏絞于半空,,左手鉤鑲則遠水難解近渴,,一時間招架不迭。似乎已被石望山逼入死地,。
而人的力量,、潛能與欲望,往往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見他額角青筋暴起,,口中兩排鋼牙也咬地咯嘣亂響。這條兇戾的漢子拼盡全力揮動右臂,,銀月彎刀那段纖薄的刀鋒竟糾纏著板斧扯到一旁,,也順勢帶偏了石望山如磐石般牢固的重心。自己的身形則借勢轉(zhuǎn)到石望山的右側(cè),,圓盾中央那支鋒利的鐵鋌已覷準對手的軟肋,,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zhàn)場之勢總會在瞬息間形成逆轉(zhuǎn),。
世人皆言,江湖險惡,。
然而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永遠比江湖更加殘酷兇險,。
一名守軍一槍挑翻面前的敵人,正對自己方才這招“毒蛇尋穴”暗自得意時,,忽然眼前掠過一道白光,,右臂齊肘處傳來一陣刺骨的疼與幽徹的涼,丈八長的槍桿輕飄飄地低下了頭,。他循著痛處望去,只見低垂的槍桿上掛著一截斷臂,,而自己的右肘處空蕩蕩露出森森白骨與淋淋血肉,,鮮血汩汩流淌如幕如注。
“啊——疼煞我也,!”
他的臉色驟然蒼白,,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臉龐。
躺在地上的蒼狼勇士嘿嘿冷笑,,左手捂著肋下的傷口,,鮮血早已將手掌與衣甲染紅,他似乎并不在意,。彎刀落在遠處,,刀刃上還抹著一片刺目的紅,。
幾乎就在轉(zhuǎn)眼間,兩桿長槍齊刷刷戳進這名勇士的咽喉與前胸,,結(jié)束了他的生命,。但他的眸中依然閃爍著火焰,仿佛仍在譏諷那名自詡得意的斷臂守軍,。
戰(zhàn)場的另一端,,兩名守軍與一名勇士廝殺在一處。
只是短短幾個回合過后,,一桿撓鉤如閃電般探出,,將這名蒼狼勇士掀翻在地;另一名守軍嘶嚎著手起刀落,,眼看著鋼刀便要劈入胸膛——這二人攻守配合十分默契——卻瞥見這名勇士眼中掠過一絲瘋狂,。
“噗嗤——”
寒光閃過,血光迸濺,??射摰秴s并未如愿劈入胸膛。
原來這名蒼狼勇士見鋼刀落下,,心知自己今日絕無可能全身而退,,倒不如以命搏命方有一線生機。于是猛地一偏頭,,胸腹要害堪堪避開刀鋒,,但左臂卻難逃鋼刀入骨的噩運。一整條臂膀被生生剖皮入肉斷骨碎筋,,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身軀,。
但他似乎不以為意,趁著兩名守軍愕然驚惶之際,,右手彎刀已將他們的雙腿斬斷,,又隨后兩刀砍下頭顱,自己也眼前一黑當場昏死,。而他們的眼中至死仍寫滿了不可思議,。
只是短短一刻鐘,鎮(zhèn)遠關(guān)頭便化作一片人間煉獄,,鮮血,、殘肢與頭顱幾乎隨處可見。石望山與灰狼之間的廝殺也愈發(fā)兇險,,彎刀與板斧交錯間殺過二十回合,,雖說勝負一時難以分決,但二人的肩胛,、臂膀與腰肋處各添了幾處傷口,,看起來只
要有一方退讓松懈,,等待他的就只有鋒刃與死亡。
與此同時,,“踏雪烏騅”正在城墻下焦躁地來回踱步,。
并非戰(zhàn)馬心生焦躁,皆因此時馬背上的殷雪龍按捺不住,,韁繩與轡頭幾乎揉作一團,,手中長刀揚起又落下。他恨不得一步邁上城頭,,與自己麾下的勇士們并肩奮戰(zhàn),。
但他只有等,他在等待一個時機,。
他只需要一條縫隙,,一條“灰狼”為他撕開的縫隙。
“吱嘎——”正在他焦躁難耐時,,一道沉重又粗糙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緊隨其后的則是鑾鈴聲、馬蹄聲與滔滔不絕的喊殺聲,。殷雪龍驚回首處,,只見數(shù)百鐵騎從城門中奔涌殺出,為首之將甲胄鮮明,,手提長刀,,正是“鎮(zhèn)遠刀”司馬嘉齊。
眼望見時,,驚雷怒喝已炸響于耳際,。
“殷雪龍,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