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步,!
盧小云雙眼一冷,,左手已擎起長弓,,右手搭箭扯弓弦——弓開如滿月,。他已覷準(zhǔn)拓跋罕的身影,,那個(gè)方才一聲喝喊便止住軍陣混亂的將領(lǐng),,此刻正持刀架盾混雜在軍卒之中,。
殺了他,敵軍剛剛平息的氣息便會(huì)再次混亂,,更可能如同蛇無頭,、鳥無翅,再不能掀起半點(diǎn)風(fēng)浪,。
以寡擊眾,,也只能兵出奇計(jì)了。
食指與中指輕輕一松,,“嗖——”箭去似流星,。
盧小云對(duì)這一箭有著十足的把握。
“信心”是每一個(gè)神射手所必須具備的品質(zhì),。
即使此前已經(jīng)連空十箭,、百箭,神射手的信心也足以驅(qū)使他們射出下一箭,。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飛箭更快,。
只是眨眼功夫,,箭鏃已到拓跋罕面前。盧小云眼前一亮,。
下一刻,,這支三棱透甲箭鏃從咽喉射入,自后頸穿出。
血花飛濺,,拓跋罕未有半點(diǎn)掙扎,,雙眸便是剎那間灰暗了下來?!皳渫ā币宦?,野馬川國主的尸首栽倒于雪地上,紅色的血刺目,,順著箭桿緩緩浸潤了白色的雪,。這一切都只是發(fā)生于轉(zhuǎn)瞬之間,就像一支銀針墜入大海般悄無聲息,。
耳邊只聽“轟——”的一聲,,三千余野馬川軍卒已是亂作一團(tuán)。
“銀針”所蘊(yùn)藏的能量,,遠(yuǎn)不止銀針本身那般纖細(xì)渺小,。
魚鱗陣中可不止三千野馬川刀盾手,,還有金銀崗的三千長弓手亦陣列其中,。只是他們尚還一箭未放,陣中雙主將之一便已橫遭暗算,,常言道“將是兵之膽,,兵是將之威”,主將驟然暴斃于疆場,,軍卒人等又豈能不肝膽俱裂,?
一把弓梢高高舉起。
金銀崗國主名叫“穿云雕”金銀浮陀,,此刻正指揮著麾下長弓手,,藏身在馬面盾陣之后緩緩前行。忽見拓跋罕被城頭一支冷箭穿喉身亡,,這座魚鱗陣頃刻間就有煙消云散之勢(shì),。
危急之中只聽他大喊一聲:“金銀崗所屬!放箭,!”
三千長弓手抬弓,,抽箭,引弦,,撒手,,一氣呵成。
一蓬箭雨如蝗,,半空中仿佛有片刻陰沉昏暗,,緊接著響起一陣急促又尖銳的嗡鳴聲。金銀崗的箭鏃內(nèi)藏中空,箭鋒兩翼各有一處孔洞,,施放時(shí)于空中驚起一道刺耳的鳴叫——與尋常弓矢大不相同——名曰“鳴鏑”,,既可攻殺,又能示警,,一箭倒有兩用,。
可這蓬箭雨只是大半落在城墻前——嗡鳴聲重又歸于一片沉寂——一百八十步,對(duì)于絕大多數(shù)弓手而言,,仍舊是一道遙望項(xiàng)背,、難以企及的距離。
但這蓬箭雨過后,,魚鱗軍陣終究穩(wěn)定了些許,,弓弦撥動(dòng)聲、箭鏃破空聲將野馬川軍卒從恐慌拉回至現(xiàn)實(shí),。金銀浮陀見勢(shì)隼眸閃動(dòng),,旋即又發(fā)一聲厲喝:“野馬川的兒郎們,可敢隨我與拓拔國主報(bào)仇雪恨,?”
“踏碎關(guān)城,!報(bào)仇雪恨!”
“踏碎關(guān)城,!報(bào)仇雪恨,!”
“踏碎關(guān)城!報(bào)仇雪恨,!”
只是三言兩語之間,,方才已在崩潰邊緣的軍陣,竟又重新振作起十二分精神,,北境軍卒粗礪強(qiáng)橫,,昂揚(yáng)與頹唐只在心中一口血?dú)狻=疸y浮陀一句簡單的厲喝令這些軍卒從噩夢(mèng)中驚醒,。伍長,、什長、百長,、千長等頭目鼓噪著規(guī)束手下軍卒,,陣勢(shì)又漸漸變得齊整起來。
司馬嘉齊遠(yuǎn)在城頭,,見此情形也忍不住出言贊道:“臨危不亂,,力挽狂瀾,此人必是北境成名宿將,,不可輕視——小云,?!?p> 盧小云忙抱拳施禮,應(yīng)道:“末將在此,?!?p> 司馬嘉齊自身后拽過自己的長弓硬矢,笑著說道:“敵酋雖死,,敵陣卻不亂,,其中必有高人維持,你可能尋出此人是誰,?”
盧小云抬手一指,,說道:“三列盾陣之后,額插雕翎,、鷹鼻隼目者必是此人,。”
司馬嘉齊朗聲笑道:“果然好目力,!小云,,可敢與某比試一番?”
盧小云慨然應(yīng)道:“有何不敢,?但憑將令,!”
司馬嘉齊說道:“你我各引一弓,各發(fā)一箭,,且看誰能于百步之外射殺此人,?”
盧小云抱拳答道:“末將遵命,,但要將軍先請(qǐng),。”
司馬嘉齊挑眉說道:“哦,?這卻是何意,?”
盧小云揚(yáng)眉立目昂然說道:“若由末將先射,則一箭必中,。將軍這張弓便可收回囊中了,。”
司馬嘉齊大笑道:“好,!某便先射,!”
他正將右手搭到弓弦上,忽聽敵陣中又傳來一聲“放箭”,,緊接著一蓬箭雨劈空射來,,這蓬箭雨可與之前不同。就在二人對(duì)話之時(shí),,魚鱗陣又向前十余步——距離已經(jīng)接近一百六十步,,是金銀崗的射程之內(nèi)了,。
司馬嘉齊還未曾拉開弓弦,突然覺得背后涼嗖嗖一陣寒氣,,自腰間一直涌上腦后,,幾乎是下意識(shí)地暴喝一聲:“速速趴下!小心敵箭,!”
話音剛落,,箭雨已至。
鳴鏑仿佛就在耳邊引發(fā),,催命的笛聲已在戰(zhàn)場中響起,。金銀崗不愧騎射之名遠(yuǎn)播北境,這一蓬箭雨來得又快又狠,,幾乎瞬息之間便射倒城頭幾十名守軍,。
司馬嘉齊暗道僥幸,一支流矢方才與他擦臉而過,,若非他躲得快,,此刻左臉頰上應(yīng)有一條翻皮露骨的血痕。他暫且按下心中驚慌,,回身從廊柱上抽出那支流矢,。
箭桿上刻著兩個(gè)小字:浮陀。
“浮陀,?”
“此箭當(dāng)是出自金銀崗國主,,人稱‘穿云雕’的金銀浮陀之手,此人曾在曠野中一箭射穿雙雕,,箭法如神,,不可小覷?!?p> 說話之人正是戈北,,他一手擎著鎮(zhèn)遠(yuǎn)纛旗,一手倒提著鑌鐵掌,,覷瞄那支鳴鏑流矢冷冷說道,。
司馬嘉齊不驚反笑,說道:“此人箭法只怕在我之上,?!?p> “嗖——”
又一支箭掠空射出。
司馬嘉齊看的清楚,,這支箭是盧小云射出的,,他正躲在一方青魖魖的城垛后,趁著敵軍第一陣箭雨過后的空隙,,起身抬手便是一箭,。
一箭過后,,城外傳來一聲輕輕的悶響。這一箭應(yīng)是中了,。
司馬嘉齊咬了咬牙,,像盧小云這樣百步穿楊的神射手,惜哉他麾下只有一位,,此時(shí)也只能被城外箭雨壓在城垛背后,,絲毫不敢輕易抬頭起身。第二蓬箭雨過后,,司馬嘉齊與盧小云幾乎同時(shí)起身還射,。
隨后城外傳來先后兩聲輕輕的悶響。
司馬嘉齊嘿然笑道:“小云,,某這一箭,,也射中了?!?p> 盧小云也笑道:“以將軍之膂力射術(shù),,即使在當(dāng)年的蘆花港亦可鰲里奪尊?!?p> 司馬嘉齊大笑道:“今日且看誰殺敵更多,!”說罷自垛口處又是一箭射出,這支箭直挺挺插在盾牌上,,聲音要比方才生硬些許,,而箭羽猶自輕輕顫抖。
盧小云只覺得胸中一熱,,他被司馬嘉齊這股困境中仍舊談笑自若的氣度所折服,,望著總兵那雙冒火的眼眸,生與死置之身外的念頭也只是剎那間便縈繞于腦海,,他也大笑道:“將軍再看我這一箭,!”
隨著六千魚鱗陣愈行愈近,,金銀崗的箭雨也愈發(fā)密集,,城頭想要尋隙還射已是難上加難了,只有七座角樓內(nèi)的兩百余名長弓手不斷射出箭矢,,斬獲卻是如同九牛一毛,。
眼看著臨近城墻,金銀浮陀又揮下一道軍令,,三千弓手分為三組,,以千人為一組輪番向城頭射擊,一時(shí)間箭雨如潮再無半點(diǎn)縫隙,。而第一排刀盾手架起盾陣,,后排軍卒連忙趁機(jī)清理鹿角,、填埋壕塹,整支軍陣正有條不紊地向城墻迫近,。
金銀浮陀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嘴角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野馬川拓跋罕已死,,他麾下的三千精銳刀盾手卻沒有藉此一哄而散,,反而在自己的號(hào)令下井井有條。此次若能打破關(guān)城,,揮師南下,,中原多的是城池關(guān)隘,少的是平原曠野,,攻城略地則魚鱗陣大有用武之處,,少不得要將這座陣勢(shì)全數(shù)撥到自己麾下,到那時(shí)自己手握兩國軍力,,定可凌駕于其余九國之上了,。
只是蒼狼國猶在北境,他們可是一頭深不可測的龐然大物,。
想到十八年前殷白原那對(duì)冰冷的眸子,,金銀浮陀的額頭在天寒地凍間冒出一層冷汗——十八年了,當(dāng)年交織在彎刀與鐵蹄下的恐懼還一直盤旋在他的心頭,。有殷白原坐鎮(zhèn)北境一天,,自己還是不要生起異心的好。
兵臨城下,。
眼前就是鎮(zhèn)遠(yuǎn)關(guān)墻,,青魆魆的城磚上蒙著一層白茫茫的霜。金銀浮陀長出一口氣,,兩百余步的距離仿佛走了一生,,此刻他不敢有絲毫怠慢,大喊一聲:“諸軍散開,,架天梯,!”
幾乎是與此同時(shí),城上傳來一聲急促的嘶吼:“滾木,!礌石,!”
“散開!快散開,!”
城頭守軍被箭雨壓制了許久,,早就各自按捺不住了,鑲滿鐵釘?shù)臐L木與磨盤大小的礌石惡狠狠砸落,,夾雜著方才胸中的惡氣也一并砸出體外,。
刀盾手并沒有半分慌張,,他們紛紛單膝跪地,把粗壯的身軀牢牢扎根于亂雪中,。手中寬闊的馬面盾牌斜舉過頭頂,,為的是盡可能卸去木石狂暴的沖擊力。三千長弓手各自躲在盾牌之下,,伸手從腰間摘下一樁物件,。
城上看不見的是,這樁物件是一段“工”字形的竹筒——是北境也罕見的雪竹,,堅(jiān)韌而又粗糙,。
六千魚鱗陣雖然散開,彼此之間卻所距不遠(yuǎn),,即使?jié)L木礌石呼嘯著墜落,,不斷帶走刀盾手的生命,長弓手也依然面不改色,,“工”字形的竹筒首尾相接,,片刻之間便接成三架長龍般的竹梯。
金銀浮陀熱血沸然,,長嘯一聲:“架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