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如一條長龍,,緩緩駛?cè)腙P(guān)城之中。
韓彌敦策馬緊隨于司馬嘉齊身后,,剛踏入關(guān)門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司馬將軍,,石頭哥如今可好?”
司馬嘉齊說道:“喜憂參半,?!?p> 韓彌敦心中一驚,連忙問道:“愿聞其詳,?!?p> 司馬嘉齊見他問地迫切而又誠懇,便也索性直說了:“喜的是,,石頭現(xiàn)為鎮(zhèn)遠關(guān)四位千夫長之一,,他行事最為穩(wěn)重妥當,是本將軍的得力臂助,;而憂的是,,昨日一戰(zhàn)他與敵將廝殺兇狠,最終雙雙負傷,,此時仍在屋中靜養(yǎng),。”
韓彌敦聞言急忙說道:“將軍可否容我探望?!?p> 司馬嘉齊說道:“正有此意,,請隨我來?!?p> 兩騎戰(zhàn)馬并轡而行,,很快便來到一座木石砌成的軍舍前,只輕輕推開一條門縫,,濃烈的藥劑與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韓彌敦滾鞍下馬,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屋門,,映入眼簾的一幕卻令他驚愕不已,。
只見床邊炭盆上擺著一只鐵壺,壺嘴猶自有繚繚白氣盤旋,,藥劑味便是從這壺嘴中彌漫而出的,;桌上、地上散落著一條條染血的麻布,,血腥味至少有一半沾在這些麻布上,。
另一半則來自那張床榻。
曾經(jīng)強壯敦實的“鐵石頭”石望山,,此時正赤著膀子躺在床榻上,,從雙肩到胸腹交錯纏扎兩層麻布,肩窩與兩肋的麻布下尚還有斑斑血跡未干,;麻布之外的軀體上則盤蜷著猙獰的舊傷疤,,幾乎看不到一塊平整的肌膚。曾經(jīng)堅毅如石的臉龐,,此時也已經(jīng)蒼白地沒有半分血色,。
那對車輪板斧正放在桌上。
韓彌敦雖半晌無言,,可雙拳早已握緊,,手背至手腕青筋盤結(jié),儼然已是動了真怒,。
還是司馬嘉齊開口說道:“石頭的傷勢看起來慘烈,,卻不過只是一些傷及皮肉的紅傷罷了,只需臥床靜養(yǎng)便可無大礙,,韓鏢頭但放寬心,。”
韓彌敦似是沒聽見這番勸慰,,他伸手指著石望山,,咬牙切齒地問道:“司馬將軍,,石頭哥是被何人所傷?”
司馬嘉齊說道:“蒼狼國千夫長,,灰狼,。”
韓彌敦恨恨然說道:“我必殺之而后快,!”
司馬嘉齊從桌上提起一柄板斧,,斧刃上血跡已經(jīng)結(jié)痂,他笑著說道:“韓鏢頭莫要動怒,,石頭這雙車輪板斧豈是易與之輩,?灰狼那廝并不曾占到半點便宜,他砍了石頭兩刀,,石頭也劈了他一斧,,想必此刻也正在牛皮帳內(nèi)養(yǎng)傷呢?!?p> 韓彌敦輕吐一口氣,,咬緊的牙關(guān)也漸漸松開,他向著司馬嘉齊抱拳說道:“我與石頭哥已有三年多不曾見面,,本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相見之時,,能在此處重逢還要多謝將軍成全?!?p> 司馬嘉齊搖了搖頭,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石頭也是我的生死兄弟,,你們二人之間想必有一段難以言說的往事,我不便多問,,待石頭醒來再說也不遲,。只是韓鏢頭此行令我頗為不解?!?p> 韓彌敦說道:“將軍何處不解,,但問無妨?!?p> 司馬嘉齊招手說道:“你我且到靜處講話,,莫要打攪石頭休息?!?p>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軍舍,,沿著青石城墻向北走,司馬嘉齊一邊走一邊說道:“飛馬鏢局自從總鏢頭‘赤發(fā)獅王’范忠嗣主事以來,,已經(jīng)坐穩(wěn)天下第一鏢局的位子,。六州一道上百鏢局無不聽其號令,,鏢旗之下更有東、南,、西,、北四位金袖鏢師坐鎮(zhèn),可稱天下?lián)P名——想必韓鏢頭便是專走北路鏢的金袖鏢師了,?!?p> 韓彌敦點頭答道:“將軍所說不錯,在下受范總鏢頭提攜,,專一負責押送北路鏢,。”
司馬嘉齊繼續(xù)說道:“但凡押鏢,,需有鏢主,。無論一針一線還是金山銀海,總要有鏢主托付鏢局方可押送,,鏢局絕不會無緣無故自起一鏢,。這百輛大車足有萬斛糧草,足夠關(guān)城守軍再支應(yīng)半年,,也絕不是等閑人能夠托付得起,,我的疑惑也正在此?!?p> 他看著韓彌敦說道:“韓鏢頭受命于范獅王,,但這趟鏢恐怕并非出自獅王之意,百輛大車,、萬斛糧草干系重大,,又不是等閑之輩的財力、人力能夠收羅完備的,。究竟是誰托付韓鏢頭將這些糧草押運至此,?”
韓彌敦也看著司馬嘉齊,司馬嘉齊這番話滔滔不絕說罷,,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敬佩之情,。
他押送北路鏢久矣,雖常走蒼梧,、鎮(zhèn)遠二州與京畿道以北,,卻從未到過北境關(guān)城,心里以為鎮(zhèn)遠關(guān)中皆是中原棄子,、江湖罪徒,,發(fā)配于邊疆之人不是烏合之眾又是什么?故此他不曾放在眼里,。
直至今日他來到關(guān)后,,那道高聳雄渾的城墻便足以震懾人心,,關(guān)內(nèi)四處彌漫的血腥味、守軍兇狠又冷漠的眼神,、城樓上傲然挺立的纛旗,,更是令他漸漸收起心底那股莫名的傲慢。
這些人可不是什么烏合之眾,,他們是一群嗜血的亡命之徒,。
而司馬嘉齊剛才這番話,才是令他心生敬佩的緣由所在,。
這位身長九尺,、鐵面虬須的將軍,卻是心思縝密,、談吐不俗,,不似他的形貌這般粗魯狂野,剛才這番話不僅說得有理有據(jù),,更是對中原各路勢力了如指掌,,決不像久居蠻荒之人所能說得出的。
看來中原雖然冷落了北境,,北境卻始終熱切地關(guān)注著中原,。
韓彌敦所不知的是,司馬嘉齊府邸內(nèi)藏有一卷《滄海異觀》,,書中詳略有當?shù)赜浭隽酥性魈幹菘わL土,、江湖勢力與風云人物。因此司馬嘉齊雖久居北境,,卻對中原的風物人情不乏了解,。
韓彌敦不敢再有怠慢之情,當即抱拳說道:“將軍所言分毫不差,,這趟鏢車的確不是出自總鏢頭之意,我等此前也不知北境蠻子已興兵犯境,,而鏢主確實另有其人,。只不過我也不能明白的是,這百輛糧車雖干系不小,,總鏢頭卻沒收半兩鏢銀,。”
司馬嘉齊聞言訝然道:“沒收半兩鏢銀,?”
韓彌敦說道:“正是,。”
司馬嘉齊說道:“如此一來我便更加疑惑了,,究竟何人有如此魄力,?喬岳蒼,?薄云天?還是歐陽乘風,?”
韓彌敦輕嘆道:“不是這三位,,將軍可曾聽說過滄海樓?”
“滄海樓,?”司馬嘉齊眉頭一蹙,。
又是陳亢?
這個名字他當然聽說過,,而且就是最近才聽說的——屋里那卷《滄海異觀》便是出自滄海樓掌柜陳亢之手,,這趟雪中送炭一般的鏢車竟也與此人有關(guān)?
司馬嘉齊一邊負手踱步,,一邊說道:“滄海樓坐落于紫禁城內(nèi),,號稱‘天下奇聞,無所不知’,,天下沒有他們掌握不到的秘辛,。其掌柜陳亢雖是年輕,可能夠與喬宮主這等人物交好,,又有通達天下消息的手段,,卻并未在江湖中展露頭角,當真令人捉摸不透,?!?p> 韓彌敦點頭道:“將軍所言不錯,此人雖然年只二十出頭,,心思城府卻是極深,。大約在二十日前,他與一仆從駕車來到鏢局,,與總鏢頭商談不到半日,,總鏢頭便接下了這趟生意,并且分文不取,?!?p> 司馬嘉齊愈發(fā)不解,自言自語道:“奇哉怪也,,韓鏢頭可知其中緣由,?”
韓彌敦搖頭說道:“我卻不知?!?p> 司馬嘉齊又問道:“韓鏢頭可曾與此人有過交談,?”
韓彌敦再次搖頭說道:“我們只有一面之緣,,此人似是仍有要事在身,與總鏢頭商談過后,,便立刻駕車遠去了?!?p> 司馬嘉齊十分無奈地說道:“罷了,無論如何,,這些糧草也算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本將軍在此代全城弟兄謝過韓鏢頭,,謝過范總鏢頭?!币贿呎f著一邊深深一揖。
韓彌敦忙將司馬嘉齊扶起,,說道:“你我都是江湖人,何須如此多禮,?”
司馬嘉齊大笑道:“好一個‘你我都是江湖人’!”
話剛說到此處,,忽聽見城外一陣喊殺聲,。
司馬嘉齊臉色一變,凜然說道:“定是北境蠻子又來攻城了,,請韓鏢頭先往軍舍歇息,,待我殺退了這伙蠻子再來與鏢頭敘話?!?p> 韓彌敦拱手說道:“在下既已到此,,又豈能袖手旁觀,?請與將軍一同御敵?!?p> 司馬嘉齊朗聲大笑道:“既然如此,韓鏢頭隨我來,!”
兩人來到城頭時,摩云嶺的兩千鐵騎已經(jīng)殺至城下,,角樓箭孔中零星長矢還射,,垛口邊也堆滿了滾木、礌石與鐵蒺藜,,守軍的行動十分迅速,仿佛這一切都已烙入他們的血液深處,。
司馬嘉齊驀然間血氣上涌,,他一擺甲衣,、振臂高呼道:“弟兄們!飛馬鏢局的糧草已至關(guān)內(nèi),,中原并沒有拋棄我們!待殺退眼前這群北境蠻子,,咱們便殺牛宰羊,,吃他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