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雨落連天,,沈慶文本想趁著雨勢減弱,直接趕向南宣城,,陳煢卻死活不愿他冒雨趕路,,王昭君也想再過幾天逍遙日子,,免得回南宣城打雜,二人力勸之下,,沈慶文只得暫宿在棧房,。
昨日,射洪鎮(zhèn)大小官僚紛紛前往知府衙門做客,,王昭君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們從何處打聽到了沈慶文的消息,,這書生行事做風如此低調,為何仍會被老狐貍揪住蹤跡,?
沈慶文知曉官員們在府衙有眼線,,更曉得在蜀州當官,秦家的樹皮他們是能蹭就得蹭,,昨日的棧房人滿為患,,趕來送帖送畫的仆役殷勤著嘞,此乃雅賄,,更是臭賄,。世人眼中的大家之作,流落在這幫人手里,,竟成了貪污受賄的遮羞布,,這令沈慶文很是惡心,,更反胃的是,今早他睡醒后望向窗外,,發(fā)現(xiàn)過廊處早已站著數(shù)位從別鎮(zhèn)趕來的官員,,忍無可忍的沈慶文厲聲向窗外呵斥:“吸人血的廢物!”眾人敢怒不敢言,,笑呵說沈大人言重了,,待雨停后,再腆著臉離開過廊,。
知府衙門不宜久留,,沈慶文吩咐胥吏跟梁衡和崔寧打聲招呼,然后收拾行囊,,帶著王昭君與陳煢離開棧房,。
大門前,三人正巧被聞事趕來解圍的崔寧撞見,,崔寧收起紙傘,,埋怨沈慶文不辭而別,非要親自送他出鎮(zhèn),。
“崔叔,,您再送就該出城門了,先回去吧,?!鄙驊c文招招手,一身輕松,。
崔寧今日并未穿官服,,他望向馬背上的蒼白袍女子,猶豫道:“這馬你總得收下吧,?一匹馬載三人,,尤其是兩位大姑娘,委實不方便,?!?p> “沒什么不方便的啊?!标悷赝R車中的王昭君,王昭君不置可否,。
沈慶文牽著馬,,手里握著崔寧昨夜送來的線書,此書乃是遂寧城的脈絡簡紹,,各大官家,,富家,,名門,望族,,分別吃了幾成民脂民膏,,做了哪些冤假錯案,洗了多少金銀細軟,,賄了什么雅帖名畫,,荒唐者,一窩又一窩,,不齒事,,一件更一件。
“我若是受了此馬,,崔叔該如何是好,?”
崔寧揮揮手,得意道:“我腳力還算不錯,,天黑前保管回府,。”
“嗯,?!鄙驊c文應答道。
……
青州江界,,青袍白馬站江左,,一位老爺子立于商船甲板,向岸邊青袍吆喝:“你信上怎的不寫為何回來了,?”
“蔣公琰讓我回青州,,以制衡揚州?!鼻嗯蹮o奈道,。
“那個陸堅不正在接手熟州么?線報上說熟州可還有六位一同前往的進士嘞,,蔣家那小子仍不放心,?”
燕青搖搖頭:“陸堅一行人想掌控熟州,還需準備一盤政局,,而揚州的楚辭此刻入京,,已然時不待我?!?p> “說實話,,他們從書本上學到的東西,大多還未親身經(jīng)歷,,這才做了三年京官,,便被趕到熟州親身實踐……”
老爺子打斷道:“哦,,熟州在揚州下游,青州在揚州上游,,甕中捉鱉,,這怕不是李昭淵的旨意吧?”
燕青仍是搖搖頭:“李昭淵乃局中之帥,,并非下棋之人,,這盤局蜀青走的第一步,蔣公琰走了第二步,?!?p> “那依你看,如今的觀棋者與下棋人,,哪些是黑馬,,哪個是宿敵?”老頭汗顏反問,。
“千里之行,,才走兩步,誰也說不清誰是強者,,誰又不是,。”燕青將白馬牽到岸堤,。
燕家老爺子從甲板跳到岸堤,,身姿矯健,他大手拍拍這位小孫子的肩膀,,和藹道:“至少揚州不是,,誰讓揚州這些年做事大手大腳嘞?東煮海水造鹽,,西挖銅山鑄鐵,,嘖,當真想富可敵國,?十二年前陳,、溫、曹,、公孫四家的代價還不夠慘痛,?咱們別學他們,謀反總該悠著點,?!?p> 青袍眉頭一蹙,船上半百位漢子肅然起敬,燕青提防道:“爺爺,!青州并非密不透風?!?p> 老爺子仰頭大笑:“孫兒出一趟州,,長見識嘍!”
“回家前我得先去趟藏書樓,,派人把陽公十三忌交給蔣公琰,。”燕青不敢恭維這見識一詞,,忽的嘆一口長氣,。
“哦?蔣小子也信這些東西,?”老爺子一臉詫異,,燕青托腮道:“他說自己收書不算私用?!?p> 老爺子摸不著頭腦,,嘖嘖道:“也是,他本來就愛裝神弄鬼,,哪需要照著書嘛,。”
……
崔寧與沈慶文道別后,,并未轉身走向府邸,,而是趕往北門涪城。
日落西山,,百姓們各回各家,,大街上,崔寧好不容易尋見驛夫,,此人卻非得收二兩銀子才肯出城,。
他自問也算是兩袖清風,從官祿里拿出二兩銀子雖不難,,卻誠實心疼,。
崔寧皺眉瞪著車夫:“二兩銀子都夠買小半匹馬了,這位兄弟,,咱做生意可得厚道啊,。”
“那這樣吧,,你往前面那條街向東走兩里,,能看到一家鏢局,進去后直接說去哪兒,蜀州之內(nèi),,一兩銀子管夠,。”驛夫不曾下馬,,而是居高臨下,。
崔寧今日陪著沈慶文走了十五里路,委實有些乏了,,他腳力其實不佳,,常犯老寒腿。
驛夫不悅道:“實話跟你講明白,,我的妻兒正在家中等我,,若是將你送到涪城驛館,今夜咱肯定是進不了城的,,所以這趟得收你二兩銀子,,咱不整那強買強賣的勾當,你若是嫌兩里路太遠,,可以坐上來,,小爺順路載你一程,不收銀錢,?!?p> 崔寧恍然大悟,捶手道:“這好辦,,我家中堂哥就在巡夜營當差,,此事只需一聲便可?!彼⒁曋A夫,,眼神誠懇。
“哦,,五十錢,。”驛夫這樣說道,。
……
沈慶文一行人穿過百果鎮(zhèn),,抵達沱江岸邊。
江上倒映斑駁,,陳煢望向不遠處的柳樹根,,那里獨坐著蓑衣人。
岸邊疏影橫斜,,江水碧青,,沈慶文轉身朝王昭君和陳煢打趣:“過了沱江就到南宣城了,,你們二人難道沒有絲毫返鄉(xiāng)之情么?”
花青衣裳美人回以顏笑:“沈大人是座上客,,我們是監(jiān)下囚,,豈能同情而語?”
沈慶文將線書丟給陳煢,,呆愣道:“恐怕只有你在這么想吧,?”
王昭君哭笑道:“這是秦止戈親口說的?!?p> “秦止戈的話,除了殺伐之道,,其余的當耳邊風就行,,他還說自己喜歡蔣公琰呢,不也沒趕我走嘛,?!鄙驊c文理所當然道。
陳煢握住線書,,指了指蓑衣人,。
王昭君望向那人,沈慶文有些訝異,,朝蓑衣人招招手:“回來了,?”
蓑衣人揮手斷樹,年輪作盤:“來下棋,,輸了,,送你個凄慘的死法,贏了,,給你個壯哉的死法,。”
“橫豎都是死,?你不是個講究人,!”沈慶文笑罵道。
陳煢看不清此人臉龐,,斷樹時,,更感受不到此人氣息,她如臨大敵,,咬牙道:“別過去,。”
沈慶文處若不驚,,囑咐陳煢先帶王昭君渡江,,自己則健步赴約。
陳煢冷眼以待,欲要跟著沈慶文走向蓑衣人,,卻再也邁不出腿,。
沈慶文盤腿而坐,隔著樹根與蓑衣人對弈,。
他仍看不清此人臉龐,,只感到此人年輕。
沈慶文紅走中炮,,年輕人馬二進三,,十數(shù)回合而已,年輕人欲要以“雙車錯”控制沈慶文的九宮,,卻被其先行掛角馬,,絕殺。
縱觀棋盤,,紅方左棋全過黑方河界,,紅方右方卻半子未動。
年輕人苦笑道:“再來一局,,這局我用紅棋,。”
十棋以內(nèi),,年輕人敗于重炮,。
沈慶文捂嘴道:“棋藝真差?!?p> 年輕人一臉無奈:“你想笑就笑,。”
沈慶文捧腹大笑,,忽的瞧見年輕人懷里鼓起一本書,,他順手奪來,翻閱首頁,,驚訝道:“平仄互壓,,臨尾一欠?”
“嗯,,有點講究,。”
年輕人抄手得意:“想斗詩,?”
“算了吧,,你個爛筆桿子?!鄙驊c文并未抬頭,,而是繼續(xù)翻閱那本書,,年輕人追問道:“想知道爛筆桿子為何要讓你入贅秦家嗎?”
“大概是……不勞而獲,?”沈慶文將書塞入年輕人懷里,,起身舒展身子,向岸邊陳煢走去,。
年輕人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沈慶文的背影,苦笑道:“當然是想讓你變強大??!”
沈慶文回頭看著年輕人,搖頭反駁:“秦止戈用戰(zhàn)功證明了自己的強大,,那是秦家的強大,,我的強大需要用自己的實力證明?!?p> 年輕人輕嘶一口,再一揮手,,桌上多了兩壺郎酒,,沈慶文并未坐回去,振振有詞道:“八百年前,,漢國曾在這片土地上立國,,三百年前,有漢廢帝劉賀張揚跋扈,,你會羨慕他錦衣玉食,,妻妾成群,但心底可曾看得起他,?”
年輕人正襟危坐,,點頭道:“不曾,此人終究是茶余飯后的笑柄,,十九歲登基,,荒淫無度,不保社稷,,二十七天廢帝,,千古奇臭?!?p> 沈慶文娓娓敘述:“當今仍是如此,,李昭淵也好,問鼎九家也罷,,生平若無大作為,,死后便會被世人詬病,。”
“例如先皇李莫愁,,皇權蔭庇下的巨嬰,,皇上李昭淵,胡作非為的孩童,?!?p> “他們?nèi)羰亲霾怀霰惹叭烁蟮呢S功偉績,這種偏見便會伴隨他們一生,,直到挫骨揚灰也擺脫不了,,這可是很落寞的?!?p> “其實這些人即使做出了非同尋常的事,也未必會得到認可,,因為他們本身就很矚目,。”年輕人插話道,。
“你再想想蜀青,,他雖有錯行之棋,,雖有敗落之勢,,你可曾輕視過他,?”沈慶文轉身反問,。
年輕人篤定道:“沒有沒有,,蜀青乃官場大丈夫,,雖有錯棋,,卻未曾有私心,,很是難得,。”
“懂了懂了,,道理好大,!”年輕人猛然點頭,,唏噓不已,。
“道理夠大才好做圣賢嘛?!鄙驊c文指尖劃過鼻頭,,同樣唏噓不已,。
黛藍袍書生轉身要走,,年輕人招招手,,為難道:“我祝你萬事如意,?!?p> 沈慶文回頭輕笑:“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陳煢猛然瞪眼,,發(fā)現(xiàn)年輕人已然不存,待沈慶文走近后,,她跑上去連忙問道:“那人到底是哪位高人,?”
“一個寫爛書的,,一輩子或許掙不了什么錢,,也或許活不到一輩子?!鄙驊c文搖頭道,。
王昭君憂心忡忡:“他來無影去無蹤的,當真不是敵人,?”
“他何說要殺你?”
陳煢一把拽住沈慶文衣襟,,滿臉疑惑:“你們剛剛在聊些什么啊,,很投緣嘛,!”
“莫非是老相識,?”王昭君追問道。
……沈慶文啞然之際,,望向江面,。
“船來了?!彼赶蚪蠞O夫,,鄭重其事。
陳煢將方才之事告知漁夫,,尋問江邊是否有此等妖物作祟,,漁夫還未聽完,便抱住腦袋,,怯懦顫抖:“我聽說漢廢帝初立之日,,有三尺高白犬,無頭,,卻戴蓑帽游蕩市井,,莫非三百年來,此犬竟已修成人形,?”
沈慶文噗嗤一笑,,不禁望向沱江對岸,忽然神情一震,,江邊有人,,一高一矮,一紅一紫,,佇立岸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