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為劍
夜涼如水,,張白圭坐在床頭思緒萬千,,狂九刀體內(nèi)封毒已經(jīng)以內(nèi)力盡數(shù)逼出,此刻正守在桌前狼吞虎咽補充體力,。
明燦燦的雞腿兒在油燈下閃爍,,狂九刀猛地撕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與張白圭說道:“軍師,你這人哪兒哪兒都好,,干什么什么都行,,就是有一樣,太仁慈,,要是依照咱的意思,,當(dāng)日就該一刀砍了那個狗屁的巡檢,也省了今日的禍端,,若不是命大,,今兒個咱仨就滾球了!”
張白圭不置可否,,腦中卻是在想這一路走來所發(fā)生的事,,孟家女,玉中人,,簡單的江湖中隱藏著盤根錯雜的無數(shù)神秘,,隨著他武藝的精進和不停地探索,清澈的水潭被攪得越來越渾濁,。
狂九刀見張白圭不答話,,灌了口酒又道:“不過有時候我真是看不懂軍師,明明心慈手軟,,怎么今天對烏茜那個娘兒們這么狠,,連我都看的膽戰(zhàn)心驚,看不懂,?!?p> 他說的自然是張白圭讓烏茜殺族人一事。
張白圭終于有了反應(yīng),,踱步到桌前為自己斟了杯酒,,晃著酒杯道:“再怎么說這李慧達也是秦王嶺的巡檢,朝廷的命官,,手中大權(quán)在握,若是沒有萬分把握,,萬萬不能與之撕破臉皮,,倒不是說我畏懼他李慧達,,殺他容易,但我父母定然會受罪遭殃,,你莫要小瞧了李慧達的謀略,,這李慧達做事滴水不漏,走一步能看出十步的距離,,他若是真的死在我手中,,我的父母怕是也要兇多吉少了,這也便是他為何敢獨自一人來尋我晦氣的原因,,也是他的底氣所在,。
至于烏茜這件事……”
酒入愁腸,燒的心頭火辣,,張白圭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光,,他注視著晃動的燭火,好似自言自語般說道:“或許唯有這般她才有勇氣努力的活下去,?!?p> 燭光搖曳,烏茜的屋子里早就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張白圭二人對飲如常,直至半夜方才酣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張白圭吃過早飯便準(zhǔn)備前往大佛寺拜訪覺遠和尚,而狂九刀卻叫嚷著要去喝花酒,,去找個窯子打釘兒,,自從入冬以來,血氣方剛的狂九刀便沒有下過寨子,,早就憋壞了,,若不是顧及有張白圭在身邊,怕是早就不知道上了多少次青樓了,。
對此,,張白圭也是頗為無奈,只能任由一臉淫笑的狂九刀而去,,自己叫了一輛馬車,,踏上前往大佛寺的征途。
大佛寺起建于太祖年間,,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雖不是什么紅磚綠瓦輝煌大氣的皇家寺廟,卻也靠著歷代住持的慘淡經(jīng)營積累了些許人氣,在尋常百姓間打開了一片天地,,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有大批的香客前來,,或祈福問道,或求姻問子,,也闖出了不小的名聲,。
昔年張白圭在京師求學(xué)之時與好友來此問過前程,只是當(dāng)時年輕氣旺,,對于寺中的簽文解卦只是一笑置之,,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再上大佛寺,,心中卻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慨,。
上一次來的是書生,這一次是劍客,。
張白圭道明了來意,,負責(zé)接待香客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便轉(zhuǎn)身去尋做功課的覺遠和尚,不多時,,一個約莫七十年紀(jì)的老和尚便從內(nèi)院緩緩走出,,乍一看去這老和尚仙風(fēng)道骨,雖年至古稀,,身上卻透著一股令人肅然起敬的佛韻,,眼眶有些凹陷,卻使得五官更加菱角分明,,花白的胡須長約五寸,,雖然繁茂,但不染塵垢,,潔白如雪,。
見到張白圭,覺遠老和尚朗宣佛號,,雙手合十,,越發(fā)顯得佛法高深。
“敢問施主為何而來,?”覺遠聲音渾厚,,慢條斯理的問道。
張白圭不敢怠慢,,深施一禮,,“素問覺遠大師佛法高深,今日特來尋訪,,只為解得心中疑惑,?!?p> “魔從心生,施主不該來問老衲,,應(yīng)該問心,。”
“心有天下,,難尋至理箴言,還望大師解惑,?!?p> 覺遠和尚微閉的眼睛睜開,目光渾濁卻又讓人覺得透亮,,一眼看過去就好像看到了無邊混沌,,但用心觀察又只覺得從中看到了前世今生,仿佛在這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眸中藏著整個世界的日月與星辰,。
“心有天下便生了天下之惑,,施主所問是哪一惑?”
張白圭心中喜悅,,卻又不敢太過造次,,忍住內(nèi)心激動問道:“大師,今日在下前來,,為的只是一個俗字,。”
“俗,?”覺遠和尚仔細的咀嚼著這個遍布佛經(jīng)又遠離空門的字眼,,口中不自覺的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沒錯,,正是俗,。”張白圭道:“在下愚鈍,,難以破除心中魔障,,是為俗,身為劍客又不能劍鋒所向為國為民,,亦是俗,,利劍在手而未曾劍耀九州,同樣是俗,,敢問大師,,在下如何才能破除大俗而通大雅?”
覺遠和尚手持念珠,,一顆一顆的攆動著,,寬大的骨節(jié)因為常年的禮佛而顯得格外的襯亮,他思忖了許久,抬起眼皮說道:“大俗亦是大雅,,大雅亦為大俗,,俗與雅不過是世人給自己劃出的一個屏障,入其內(nèi)便是雅,,出其外則是俗,,看似相悖,卻是相通啊,?!?p> 張白圭若有所思,卻又覺得高深,,蹙眉問道:“大師,,久聞大師乃是半路出家,曾經(jīng)也是江湖人士,,敢問大師,,何為江湖?”
這一問顯得有些突兀和無禮,,無異于踩在了覺遠和尚的痛處,,但覺遠和尚佛法高深,只是微微一笑,,淡然的回道:“所謂江湖,,不是輕功百里,劍灑四方,,李家的家常,,張家的里短,王家的閑言,,劉家的碎語,,甚至是老衲這容身的寺廟,都是江湖,?!?p> 覺遠的這句話,道出了江湖的真正含義,,也帶出了些許的江湖口吻,,顯得不再那樣高深莫測。
“那,,何為劍,?”張白圭又問。
“木之葉,,錦之鋒,,春蠶的絲,,夏蟬的翼,秋燕的羽,,雪兔的齒,,皆可稱之為劍,心中有劍,,萬物皆可為劍,。”
覺遠和尚話中藏著禪機,,張白圭一時想不明白,,轉(zhuǎn)換話題問道:“既然萬物皆可為劍,那劍究竟屬于兇還是吉,?”
“為國為民即為仁,為禍鄉(xiāng)里便是兇,,盛世之中仁劍可穩(wěn)固江山日月,,亂世之內(nèi)兇劍能定國安邦,仁劍可以守小物,,但難以固天下,,所謂仁,實屬諸子百家先賢圣人之流,,一旦手持尖兵,,唯兇劍方可定國安邦?!?p> 出乎張白圭意料,,覺遠和尚給出了一個與佛家理論相悖的答案。
這覺遠和尚竟然主張持劍逞兇,。
“兇劍方可定國安邦……”張白圭細細咀嚼著覺遠和尚話中的禪理,,半晌后吐出一口胸中濁氣,“既然大師認定殺人之劍可定國安邦,,那如何才能讓在下手中鈍劍開鋒,,成為斬斷天下煩亂的定國之劍?”
“阿彌陀佛,?!庇X遠和尚雙手合十,慈眉善目的宣了一聲佛號,,“施主之劍乃是心中天下,,其鋒乃是這天下黎庶,鋒重且厚,,其劍自然笨重而緩慢,,唯有放下心中執(zhí)念,,以心化劍方能光耀九州?!?p> 宛若天星劃天幕,,好似愚公破南墻,心中多年的屏障在此時轟然瓦解,,張白圭身如銅鐘靜坐,,腦海中無數(shù)圣人先賢之道循環(huán)往復(fù),不斷的崩塌又不斷的重組,,在幻滅與重生之中他無數(shù)次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意氣風(fēng)發(fā)匡濟天下的雄心壯志,轉(zhuǎn)而圣賢之道破碎,,張白圭碎了束縛,,整個人仿佛置身無邊的原野,風(fēng)吹感受清涼,,雨落體會濕潤,,花開能聞到清香,葉落能觀察死亡,,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棵無根的浮萍,,無拘無束,縱橫飄蕩,。
肩上的擔(dān)子輕了,,他感覺到那是一座以往曾經(jīng)未曾注意過的難以跨越的大山,是他如今不堪重負的最大的負擔(dān),,他身輕如燕,,走在一條筆直的大道上,家國天下被他放在了最前方,,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了一把鋒利的三尺之劍,。
原來這便是心中的魔障,他自詡心有天下要為國為民,,奈何只是空喊口號而能力不足,,如今看清現(xiàn)實找回自我,放下枷鎖,,他的劍自然更加鋒利,,出劍也便沒了遲疑與猶豫,他的思緒會更快,,出劍也會更快,。
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如今他幡然頓悟,,家國如今還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黎民百姓還沒有窮苦貧困到讓他一個小小的書生去救濟,,以往的他將自己放置高位,自認為有匡國濟世的能力,,可到頭來終究只是一個小小的書生罷了,。
即便身懷武藝又如何?縱然手持青峰又有何用,?
想要兼濟天下首先要修繕己身,,唯有讓自己更強,讓手中的劍更快,,方能達成心中所想,。
覺遠和尚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張白圭臉色陰晴不定的變化,,老懷甚慰,,起身交代了侍立的小沙彌一句,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張白圭方才從入定中悠悠轉(zhuǎn)醒,外面天已經(jīng)抹黑,,香客都散盡了。
“覺遠大師去了何處,?”
“主持說今日犯了口戒,,去佛前贖罪了?!毙∩硰浌Ь吹卮鸬溃骸爸鞒钟芯湓捵屫毶淮┲?。”
“什么話,?”
“施主已經(jīng)找到了如何令劍變快,,待到施主的劍快到極致再上山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