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假期正好從四月一號的愚人節(jié)開始，原本和祁琚約好去圖書館的程澈半躺在家里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本紫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她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袋更暈了,。

　　程亦奇遠(yuǎn)遠(yuǎn)地扔了一件外套，正好完美地罩住程澈的腦袋，“還不多穿點，自己發(fā)燒了不知道?。俊彼麤]好氣地說,。

　　程澈從外套里露出兩只眼睛,，她放下《五三》，跑到程亦奇身邊,，捉住他手里的體溫計,，哀嚎道：“我真的發(fā)燒了啊,？”

　　“笨蛋,，”程亦奇鄙視地看她一眼，“我給你找藥吃,?！?p>　　程澈露出一個非常狗腿子的笑容，像只纏人的貓咪跟在程亦奇身后,。程亦奇回到房間里翻箱倒柜,，想找出藥盒里的百服寧,。

　　程澈摸摸通紅的鼻尖,，猝不及防打出一個噴嚏：“啊嚏——”

　　程亦奇嫌棄地?fù)]了揮手：“警告你最好別傳染我。媽到底把藥盒放在哪里了啊——,？”可惜陳桑和程延?xùn)|都不在家,。

　　就在程亦奇把書柜底下的抽屜闔上之前，程澈眼尖地看到一張壓在最底下的藍(lán)色宣傳單張,，她小心翼翼地把單張抽出來,，一字一句地念道：“空軍……招收飛行員簡章？”

　　“程亦奇！你要報考空軍??？”她問。

　　程亦奇蹲著的身形愣了愣,，他瞥了程澈一眼,，慢吞吞地問道：“高三的時候才能報考，我只是提前考慮看看而已,?！彼麤]有否認(rèn)。

　　“媽知道嗎,？”程澈好奇地問道,。

　　“又不是她報考，”程亦奇翻了一個白眼,，終于放棄了尋找百服寧,，“找不到藥了，等下我出去給你買吧,?！?p>　　程澈憋了半天，模模糊糊地說道：“媽不會同意你去報考空軍的,?！?p>　　陳桑擁有全天下母親都有的特質(zhì)——不愿意讓孩子冒險。在程澈看來,，陳桑對待程亦奇溫柔卻專制,，早在程亦奇呱呱墜地之前，她就為他規(guī)劃了一條康莊大道——母親所認(rèn)為的最好的“未來”,。

　　“廢話真多,。”程亦奇倒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溫水給程澈,，擰著眉把那張空軍招生簡章收了起來,。

　　“我聽說，空軍招生的標(biāo)準(zhǔn)很高誒,，身高,、體重、視力……思維還要敏捷,，反應(yīng)也要靈活……”程澈端著熱水跟在程亦奇身后,，“你達(dá)標(biāo)嗎？”

　　程亦奇腳步一停,，差點讓程澈把杯子里的水灑了出來,，他冷笑一聲：“你哥還不夠么,？”

　　程澈訕訕地把水喝完，然后討好地一笑：“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標(biāo)準(zhǔn)??！”她還沒說完，程亦奇就利落地穿上運動鞋,，準(zhǔn)備出門買藥,。

　　“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哪也別去,?！背桃嗥嫔焓秩嗔巳喑坛罕緛砭鸵粓F糟的頭發(fā)。

　　程澈眼神古怪地看著程亦奇,，這人最近也是夠奇葩的,，從放假前一天下課鈴聲響起的那一刻，程亦奇就在高一三班門口堵住了她,，不僅罕見地陪她一起回家,，就連昨晚她想出去買瓶可樂也被他盤問了十分鐘。

　　就像是……生怕她被人擄走了一樣,。

　　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程澈窩在沙發(fā)里，裹緊了程亦奇的外套,，盯著陽臺上的鳶尾蘭發(fā)呆,。

　　一切好像天注定似的。

　　就在鳶尾蘭上的一片葉子落下之時,，程澈的小靈通震了震,，傳來一則新簡訊。

　　·

　　十分鐘后,，程澈坐在小區(qū)旁邊的一家咖啡館里,。

　　對面坐的是……溫慕卿。

　　程澈推開咖啡館的前一刻,，就意識到這里被溫慕卿包了場,。門口的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而動聽的聲音，在空曠的咖啡館里回蕩,，溫慕卿抬眼對她笑笑,，“我給你點了榴蓮千層還有比考頓奶酪拿破侖，你應(yīng)該很喜歡吃吧,？”

　　程澈腦子里還有點迷糊,，并沒有意識到為什么溫慕卿會如此了解自己的喜好,，她點點頭,，但心里有點抗拒,。

　　她還發(fā)著燒，口里還有點苦澀,，沒有想吃甜點的欲望,。

　　溫慕卿今天的氣色很好，可能是因為她的臉上帶了點妝,，嘴唇也不像以往那樣蒼白,，但仔細(xì)一看，還是能感覺出她虛弱的氣息,。

　　販賣棉花糖的老人推著生銹的機器從街角走出來，母親抱著穿公主服的女兒快速地路過面包店的櫥窗,，窗外的風(fēng)沙沙作響,，刮起商業(yè)街上所有少女的裙角,。陰沉的天空在默默地警告所有人——等會要下雨了。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這個愚人節(jié)的天氣確實不太好,。

　　“溫姐姐，你出院前寄給我的信……我弄丟了,，”程澈不好意思地說,，似乎怕她不信，又強調(diào)了一邊事情的因果,，“我把信放在抽屜了,，結(jié)果再回頭一看，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拿走了信,。”

　　天殺的程亦奇拎著一小袋藥回到家,，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家里,，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那信里寫了什么呢,？”程澈問她,。

　　“我也忘記信里寫了什么，大概寫了一段很久以前的故事吧,?！睖啬角湮兆×顺坛旱氖郑凹热荒銢]看到那封信里的故事,，那我講給你聽,？”

　　其實那封信里并沒有寫什么故事,，溫慕卿記得，當(dāng)時她不過在信里拉了點家常,，就被護士嚴(yán)令禁止勞心傷神,，她只好草草地把信結(jié)尾，拜托護工幫自己寄出去,。

　　溫慕卿的手不同尋常人的溫涼,，程澈被涼得一哆嗦，她抬眼看向笑得無比勉強的溫慕卿,，覺得頭頂?shù)臒艄庥行┐萄邸?p>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皖南溫家……,？”

　　·

　　民·國時期,，皖南溫家是錢塘一帶著名的百年書香世家,，當(dāng)時的溫家先生溫雁成隱居宣城，彼時總督徐卜五多次請溫雁成出山,，但都未說動溫先生,。待洪·憲·帝死后,，溫雁成見國是難為，便帶著一家十六口遠(yuǎn)渡重洋前往夏威夷,。

　　溫雁成的小兒子溫思儉頗有生意頭腦,，白手起家，經(jīng)過數(shù)十年打拼,，溫思儉一脈早已成為當(dāng)?shù)刂娜A裔世家大族,。等到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末,，看好大陸市場的溫思儉帶著耄耋之年的父親溫雁成回到祖國,，定居皖南,，將溫家產(chǎn)業(yè)發(fā)展到了內(nèi)地,。

　　作為溫思儉的第四子，溫淵用婚姻來換取了人生前二十年的自由,。溫淵聯(lián)姻的對象是浙北周家的旁系侄輩周浣玉,，在結(jié)婚之前，溫淵并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結(jié)婚之后,，兩人也不過是相敬如賓。許是感情不夠深,，生活倒也平靜如水,，直到周浣玉懷孕后，溫淵自覺完成了兩家聯(lián)姻的目的,，提了一箱行李就飛到英國,。

　　1990年，周浣玉正準(zhǔn)備前往英國看望在外訪學(xué)的丈夫,，卻在一場空難中喪生,。溫淵回國后看到整日啼哭的三歲稚女，便住回溫家老宅,，讓女兒養(yǎng)在祖母膝下,。

　　第二年的夏天。

　　溫淵收到Q大外國語學(xué)院的聘書,，他帶著四歲的女兒溫慕卿前往B市,，居住在Q大的教師宿舍里。許是他終日忙于學(xué)術(shù),，沒有好好照顧這個唯一的女兒,。有時候他會把已經(jīng)識字的溫慕卿帶到課堂里，但更多時候,，他常常會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溫慕卿就這樣被放養(yǎng)了三年。

　　在七歲的時候,，她曾經(jīng)賭氣地謀劃了一場離家出走的戲碼,，卻在走出校門前，被父親的學(xué)生陳清抓住了,。

　　“我已經(jīng)快記不得她的樣子了,，”溫慕卿陷入遙遠(yuǎn)的記憶之中,，她的指尖敲了敲玻璃杯，似乎在苦惱地思索,，然后她看向程澈,，繼續(xù)描繪著陳清的模樣，“只記得,，她假裝發(fā)怒的時候,，眼睛會瞪得很圓，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得像天上的月亮,。”

　　把溫慕卿帶到溫淵辦公室里的陳清,，只有19歲,。她從一個不知名的小縣城考上了Q大，穿著樸素,，笑容天真,，一雙明亮的眼睛，愣是把溫家父女看出了神,。

　　從那以后,，溫慕卿總喜歡去蹭父親的課，因為只有在上課的時候,，她才能看到陳清,。溫慕卿甚至?xí)ｉT守在陳清旁邊，把那些愛慕陳清的男學(xué)生給趕跑,。

　　“原來我那個時候,，就希望……讓她做我的母親，但我那時還太小了,，并不明白……”溫慕卿自嘲般笑笑,。

　　后來，溫淵和陳清的感情似乎水到渠成,。溫淵甚至對溫慕卿承諾道：等陳清畢業(yè)之后,，他就會讓陳清成為溫慕卿名正言順的母親。

　　溫淵天真地認(rèn)為,，他出賣了自己第一段婚姻,，就能獲得未來自由選擇愛人的權(quán)利。但他不知道,，溫家向來重利,，而不重情。

　　溫淵是塊難啃的骨頭，所以周家找上溫慕卿,，希望她勸說父親續(xù)弦——周浣玉有個小兩歲的妹妹,，名為周浣云，她知書達(dá)理,，寬容豁達(dá),，很適合照顧姐姐留下來的女兒。若是放在古時候,，周浣云差點就成了溫淵的填房,。溫淵當(dāng)然不愿，他早就受夠了沒有感情只有利益的婚姻,。

　　但是,，周家很快就從溫慕卿的口里知道了陳清的存在,。

　　周家的人說,，陳清會分走溫淵對溫慕卿的寵愛，等結(jié)婚之后,，就會露出后媽的真面目,。溫慕卿受了周家的蠱惑，仗著年紀(jì)小不懂事對著陳清口出狂言,。

　　講到這里,，溫慕卿一想起她對陳清說的那些話，身體就止不住顫抖,，“她那個時候,，一定因為溫周兩家備受煎熬，她來找我,，還被我在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程澈反握住溫慕卿的手,，鼻尖通紅,，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也堵得難受,。

　　后來,，溫家把溫淵囚禁在老宅里，就連溫慕卿也不能踏出大宅一步,。

　　那段時間,，曾經(jīng)那么驕傲的溫淵第一次對溫家深惡痛絕，也第一次艷羨當(dāng)家人所掌握的權(quán)力,。他作為嚴(yán)良姝最小的兒子,，自有溫家祖母庇護，從前并不醉心于溫家內(nèi)部的權(quán)錢紛爭，而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里,，他才深刻地明白,，如果他有權(quán)，那他就能夠有選擇,。

　　等到溫淵出來之后,，他卻聽到了陳清因病去世的消息。不過20歲,，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女孩就不復(fù)存在了,。

　　溫淵帶著溫慕卿在陳清的墳塋面前坐了一天一夜，等到天亮?xí)r,，溫淵毅然決然地帶著女兒回英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報應(yīng)，我患了這種治不好的病,，父親帶著我回來,，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人都瞞著他,，”溫慕卿茫然地望向窗外,，“原來，她當(dāng)年已經(jīng)懷孕了,，她用盡所有力氣生下了一個早產(chǎn)兒,。但那個可憐的孩子，不過是個普通女人的私生女,，溫家當(dāng)然不會在意她的死活,。”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病,，他們也不會告訴我父親,，原來他還有一個小女兒。等他們發(fā)現(xiàn)我的病已經(jīng)治不好了,，而那個流落在外的小女孩,，只要稍加培養(yǎng)，會比我還要優(yōu)秀,。于是,，他們就生起了讓她回溫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