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芳從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阿河今天的現(xiàn)場演講,,較之往日,,尤其顯得變本加厲,。
他竟然把如霞的客套和敷衍,,都自作多情地當(dāng)成了對他的肯定和崇拜,,恨不得把幾十年來日積月累,,堆放在肚子里的所有文化碎片,,一股腦地倒騰出來,,一一呈現(xiàn)給如霞瞻仰,。
尤其讓周可芳忍無可忍的是,剛才也不知道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阿河居然突發(fā)奇想,,硬是將對面這個三十歲的美女,當(dāng)成活死人墓的妙齡少女,,這讓周可芳這位語文老師,,在自家兄弟眼前情何以堪?
看到老公對如霞曲意奉承卻自討沒趣,,被她的回答噎得“這這……那那……”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周老師抬起手掌,,狠狠朝阿河的肩膀甩去,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現(xiàn)在該知道什么叫做‘亢龍有悔’吧,!”
周老師這一記五味雜陳的降龍掌甩將下去,,阿河微閉眼睛晃晃腦袋,一張醉臉,,果然醒了一半,。
他扭頭瞥了老婆一眼,知道她此時(shí)此刻,,肚子里一定醋浪滔滔,。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阿河若有所悟,,吞進(jìn)一塊牛肉后,又兀自念起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shí),,照見五蘊(yùn)皆空,度一切苦厄……”
霽月光風(fēng)姐妹倆聽得暈頭轉(zhuǎn)向,,姐姐霽月小聲問周東?。骸鞍职郑谜稍谀钍裁囱??”
周東隆說:“念他喜歡念的呀,。”
姐妹倆皺皺眉撅噘嘴,,一臉迷惑,。
阿河念著念著,又拿起桌上的酒瓶,,朝杯里倒?jié)M了一杯,。
周老師看到老公東拉西扯自言自語,簡直不成體統(tǒng),!就毫不猶豫地?fù)屵^他手里的酒杯說:“行啦行啦,,你別再喝了,別再喝了!下午還要上班,,再這么喝下去,,我看你非得管人家叫‘姑姑’不可?!?p> “‘姑姑’‘姑姑’……”阿河咕咕噥噥了幾下,。
周可芳的揶揄,觸動了阿河的花花腸子,。
阿河干脆舉起酒瓶,,仰起脖子,,將白酒朝口腔里咕嚕咕嚕倒了下去。
打了一個酒嗝后,,阿河禁不住放開喉嚨,,大聲感嘆:
“逝者如斯夫”!
阿河想到光陰似箭歲月無情,,似乎一轉(zhuǎn)眼之間,,就已經(jīng)年近天命了。
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再有一個冷艷絕俗,、白裙裊裊的清麗女子,,在他身旁,輕輕地,、柔柔地喚他一聲:“河兒,,河兒……”
這時(shí),阿河又瞟了瞟如霞一眼,,忽然,,兩行清淚順著他緋紅的臉頰,出人意料地滾落下來,。
那是面對如霞,,咫尺天涯的淚,,是男人遲暮的淚,。
其實(shí),當(dāng)年就讀于師大中文系的周可芳,,可謂“腹有詩書氣自華”,。
周可芳喜歡扎兩個麻花小辮,齊劉海加上一副近視眼鏡,,顯得既輕盈優(yōu)雅,,又純真質(zhì)樸。因此,,盡管周可芳海拔略微低于正常值,,在校園里仍然成為眾多男生的夢中情人。
可沒想到最后竟陰差陽錯,,和喜歡夸夸其談的阿河成就一段姻緣,。
不過阿河似乎早已忘記了,當(dāng)年到底是如何歷盡千辛萬苦,,發(fā)過多少海誓山盟,,又是如何在周可芳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中,搜腸刮肚地給她寫下了洋洋灑灑一百多個章節(jié)的情書,,最后才成功將她變成孩子?jì)寢尩摹?p> 結(jié)婚那天,,當(dāng)周可芳披上潔白的婚紗,,站在她旁邊的新郎官阿河,羨煞了多少雙曾經(jīng)為周可芳徹夜難眠的眼睛,,讓他們一個個酒入愁腸,,望芳興嘆。
也許曾經(jīng)青春飛揚(yáng)而又那么典雅,、那么純樸的周可芳,,早已變成阿河“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了。
真的無法想象,,要是此時(shí)此刻,,如霞和阿河名正言順拜堂成親,會不會過個三年五載,,甚至一年半載的,,如霞就成了阿河“墻上的一抹蚊子血”呢?……
事實(shí)上,,說起來周可芳還算得上是阿河的半個老師呢,。
走上社會之前,阿河在鎮(zhèn)上那個下三爛的高中,,根本就學(xué)不到多少知識,。
自從絞盡腦汁,奮不顧身地走上追求周可芳的漫漫長路之后,,阿河才在她的引導(dǎo)和激勵下,,硬著頭皮啃下幾部讓許多人望而生畏的大塊頭。直到現(xiàn)在,,阿河無數(shù)次不厭其煩,,在親友們面前津津樂道的經(jīng)典故事,大部分就是在那個時(shí)候記下來的,。
阿河也曾經(jīng)很感激他的大學(xué)生老婆,,在那段激動人心、神魂顛倒的日子里,,讓他積攢下一連串日后在各種飯局上,,得以縱橫馳騁、自我感覺良好的侃料,。
才高八斗的阿河,,頃刻之間,眼淚與鼻涕齊流,,不由得驚動了周家二老,。
老人家卻并不明白剛才孩子們這場情節(jié)的根由。
周老爹小時(shí)候沒念過一天書,,活了一輩子,,大致只識得“將士象車馬炮”這幾個漢字,,耳朵又有點(diǎn)背,根本就無法聽清楚晚輩的每一句話,。
老太太倒是耳聰目明,,卻同樣大字不識一個。只看到女兒忽然狠狠地給了女婿后背一巴掌,,又不由分說搶掉了他的酒杯,;阿河嘴巴咕咕噥噥了幾聲,接著就涕淚俱下了,。
看到阿河淚流滿面,,周老太站起身來,走到阿河背后,,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說:
“哎喲,,阿河啊,你一個大男人,,好端端的流什么淚呀,?今天調(diào)隆做了這么一大桌子菜,應(yīng)該吃得開開心心才對啊,,怎么平白無故掉起淚來呢,?是不是這幾天兩口子鬧別扭啦?阿芳,,看看你現(xiàn)在都這個年紀(jì)了,,還動手動腳的,虧你念了那么多年的書,。這兩口子過日子,,有什么心事,大家說開就沒事了,,哎……”
周可芳說:“媽,你別理他,,他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呢?!?p> 如霞聽出了周可芳話里的醋意,,略微垂下眼瞼,沉默著給靜臨挑魚刺,。
周東隆說:“姐,,姐夫這次可能真的醉了,要不讓調(diào)隆開車先送他回家休息吧,?!?p> “他下午還得上班呢,。”周可芳回答,。
周二說:“車停在村口,,姐夫能走過去嗎?”
“呃,,呃……”阿河醉醺醺地說,,“誰說我……醉了?就這幾口酒,,也能醉倒我,?你們都別忙活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啦,?!?p> 周老爹說:“阿河,先到樓上躺一下再去上班吧,?!?p> “不用不用!”阿河扯開嗓門喊,,“躺什么躺,,又不是第一次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