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燕巫族的巫祝如苦陀禪一般匍匐在地,顫抖而忠實地拱衛(wèi)著死去千年的神明,。梁雁仰望著祖神的斷頸,,心里卻一片冰涼濡濕,沒有分毫參拜的虔誠,。
她唯一想到的問題只有:同一段歷史,,從聞人異說出“他觸怒了神而神降罪于他”,流傳上燕的版本卻是“祖神因異將軍迫害灰飛煙滅”,。
究竟誰才是罪人,,誰是降罪的人?
她究竟該相信什么,,她還要知道多少,?
答案近在咫尺,共鳴姍姍來遲,,在梁雁胸腔里開始了它緩慢悲慟的嗚咽,。她知道祖神從不是睥睨眾生的姿態(tài),神分明在哭,。
無論如何兩千年已經(jīng)過去,,祖神成為這塊冰冷堅硬的石頭,失去了澤被蒼生的光芒,。而如今以血肉之軀供養(yǎng)神骨的人站在神像下,,即使往事距之甚遠(yuǎn),她已經(jīng)躲不掉被神戲弄的命運,。
“榮慶,,”族長也像是疲于復(fù)述,一聲吩咐,,把愣了半晌的那寨主漢子叫回了魂:“梁洲的孩子……她也歸在你寨里,,先關(guān)起來,處置另做打算,?!?p> 榮慶無奈地應(yīng)了聲是,朝身后招了招手,,人群中站出來幾個巫族青年,,個個人高馬大威武雄壯,把她們兩個姑娘的手野蠻地扣在身后,,推搡著穿過人群走了一條通上的石階,。
連朝掙扎了幾次,未果,。她從來沒有現(xiàn)在這般后悔投錯了草木胎,,修行了近千年連一個異人都搞不定,說出去得多裝逼啊,。
想不到剛走到無人耳目的寨子里,,榮慶突然一個猛回頭,一巴掌拍在押著梁雁那年輕人的手上:“全給老子放開,!”
低頭看見梁雁腕子上花花綠綠一片淤痕,,榮慶又是當(dāng)頭一個巴掌:“做做樣子的事使那么大勁兒!給人小姑娘擰成什么樣了!榮伏你這么大還沒對象什么原因自己沒數(shù),?”
年輕人一愣,,他的兄弟伙也跟著愣。
榮慶婚配多年,,夫妻和睦絕無二心,,雖說這兩個姑娘在他們眼里確實天仙下凡,可也不至于讓他們史前文明作風(fēng)的寨主如此憐香惜玉,。
梁雁和連朝更懵,,一個個都開始懷疑這寨主粗獷的皮囊下怕不是有顆七彩琉璃菩薩心。
眼見著眾人看他的眼神愈發(fā)詭異,,榮慶輕咳一聲,,對梁雁解釋道:“你爹梁洲和我是拜過把子的好兄弟,他的丫頭就是我侄女,?!?p> 梁雁恍然:“寨主——”
“別,看在你爹泉下有靈,,你喊我一聲慶叔,。老族長下的令寨主不敢不從,我找?guī)讉€孩子領(lǐng)你們?nèi)タ烷g,,讓他們在門口守著作勢,。族長那邊,由我再進(jìn)幾句,?!?p> 梁雁點點頭:“謝謝慶叔?!?p> 榮慶沉沉地嘆了口氣,,他也深知自己是在梁雁身上寄托著他荒蕪二十年的情誼——彼時他與梁洲,把酒言歡,,無話不談,,情值千金。榮慶想足了二十年也沒有想通,,為何他會為了一個黔陵女虜叛族出逃,。
可今日看到兄弟留下的女兒,眼中堅毅一如昔日梁洲,,榮慶突然便明白,,或許他的兄弟和那位蠱族女人,締造了世間最為珍貴的東西,。
整個上燕巫族像是嵌在這十萬大山里一塊青黃的琥珀,,棧道勾連背對著懸崖絕壁,,分出九家五十寨。榮慶管轄的寨子栓在半山腰上,,峭壁向內(nèi)凹陷了一處山窩窩,,二十幾間平頂灰磚房便擠在這一方天地。
“關(guān)押”連朝和梁雁的屋外只坐著兩個應(yīng)付差事的巫族青年,,已經(jīng)無聊到開始五魁首六六六,。榮慶鉆了族長口令里一個空子,給足了兩個姑娘好招待,,畢竟軟禁也是禁。
屋子陳設(shè)十分簡單,,四壁掛著占星卜筮圖,,角落里鋪毛氈被褥做榻,房梁當(dāng)中懸下來一個燒著柴火,、旋轉(zhuǎn)晃蕩的銅盆,,唯一的裝飾就只有榻頭上一個木浮雕。除此之外,,也無他物,。
梁雁和連朝盤腿席地而坐,背囊行李全堆在角落,,誰也沒有玩手機(jī),,來了深山老林里,再智能的手機(jī)也沒信號,,還不如能砸核桃的實用,。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劇情,梁雁其實心里有數(shù),,她也不信巫族當(dāng)真要父債女償要她的命,。眼下最棘手的是,梁雀骨灰被拒在祠堂之外,,她該如何完成這落葉歸根的儀式,。
于異人而言,無法留身故土,,生生世世靈魂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梁雀不該承受這些,他是這出悲劇里最無辜的角色,。
不知過了多久,,連朝從神游里探出頭來,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再等等,,他關(guān)不了我們幾天,。”
其實就算逃也沒什么難度,,難的是一旦有了逃的勢頭,,梁雁就要把她父親的罪名再坐實一次。
連朝帶著琢磨意味地看向她:“為什么不把神骨說出去——憑上燕巫族對天地祖神的滿心恭敬,,我們又何至于在這里為難,?”
梁雁默默在心里夸她心思單純。
“神骨是異將軍留給蠱族的東西——在巫族人心里這無異于褻瀆祖神的遺骨,,我說出去找削呢,?”頓了一下,她忍不住嘆口氣:“更何況,,空口白牙,,單憑我從聞人異嘴里摳出來那點故事,誰會相信我,?”
“……好,,有理?!狈畔逻@個念頭想了想,,連朝又說:“那偷溜進(jìn)去,你估摸著可行性多大,?”
梁雁用看菜比的眼神掃了她一眼:“不帶你三成,,帶你個位數(shù)。這會兒是慶叔不為難咱們,,出了這個寨子,,我們怕是走兩步都難?!?p> “可不可以送我到巫祠二十步之內(nèi)——我化原身是藤,,藤蔓或許能把雀雀偷渡進(jìn)去?!?p> “被發(fā)現(xiàn)了就是火攻,,你絕對要折壽?!弊焐想m然損著,,梁雁到底舍不得讓連朝折壽?!坝貌恢忝半U,。巫族如今給我父親和雀雀定的大罪說到底,巫蠱世仇還是根因,,而這個仇跟聞人異和祖神的過去有關(guān)?,F(xiàn)在我所聽聞的根本拼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可無論聞人異有沒有弒神,他為祖神守骨千年,,千年孤寂,,就是事實?!?p> “……直說,,我沒文化?!?p> “我在想,,能不能直接把兩家恩怨淡化了?!?p> “有想法……”連朝突然暴躁起來,,吼聲讓門外兩個小哥直打哆嗦?!澳阙s著去申報諾貝爾和平獎么梁雁!兩千年的仇你說化就化,,那么偉大呢,?祖神詐尸都沒你這個本事!”
梁雁難得沒有回懟,,卻忽然感到一陣酥麻涌出心臟流遍了全身,,中斷了她的思考,仿佛一個瞬間里在體內(nèi)聽見了萬物生長的聲音,。
就在梁雁剛剛反應(yīng)過來這是所謂“共鳴”的時候,,門外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一陣木杖點地的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