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qiáng)顏歡笑么,?
梁雁是這么虛偽的人,強(qiáng)顏歡笑又如何,,只要她抵死不認(rèn),。
她還沒有把心事全盤托出的資本,她愛聞人異毋庸置疑,,可這愛意里如今沒有信任,。
身側(cè)傳來平穩(wěn)緩慢的呼吸,聞人異又陷入了深眠,。窗欞上灑著如水的月光,,那月光正來自天上一輪圓月。
明天應(yīng)該是中秋,。
真是個好日子呢,。
梁雁靠著愛人的胸膛,終于擁有了來到這里之后第一個安穩(wěn)的夢境,。
第二日,,八月十五。
宣城大街上人頭攢動,,家家酒窖里開壇了封存半年的花酒,,糕餅鋪子里豆沙五仁冒著熱氣,丹桂十里飄香——這才是最傳統(tǒng)的中秋樣子,。
細(xì)數(shù)下來,,梁雁有小十年沒有過中秋節(jié)了。往常每年這個時候,,在禰城的瀚邦會所都有夜場活動,,幾個舊友開座請酒,連月餅也不會吃,。算不得中秋,,只是稀松平常的鬼混罷了。
她從沒有回過家,。
回家又能做什么,?無非是梁母在梁洲房里一坐一夜,她和梁雀相顧無言,中秋過得比中元還不如,。
今年,,這些景象算是都不復(fù)存在,就連身邊人也換了一遭,。
中秋氣氛濃厚,,可總歸是心里空蕩蕩的——團(tuán)圓夜,她沒有家了,。
白日里,,張?zhí)卣f什么也要再強(qiáng)撐一次排場,太守府前大擺長桌宴席,,全城各家皆來赴宴,,“官民一心”把最鋪張浪費的一面拿來給朝廷官員看。
梁雁不管事,,聞人異不上心,,張?zhí)貞?zhàn)戰(zhàn)兢兢總算是保住了政績。
入夜以后,,長桌宴撤去,,他們兩人才終于得空上街逛一趟。
皎皎圓月下,,宣城大街燈火通明,護(hù)城河上飄著各色蓮花,,花芯無一例外托著一支紅燭,,把護(hù)城河點綴成天上的浩瀚銀河。
梁雁只知道元宵可以看花燈,,想不到中秋節(jié)也有如此盛景,。
秋夜天涼,她穿著加厚的襖與裙,,艷紅的顏色頗為減齡,,蹲在河邊時仿佛又回到了豆蔻年華里。
聞人異站在她身后,,看她眼中落了點點星火,。
“我從沒見過點著蠟燭的花燈?!?p> 梁雁伸手從水里撈起一盞,,一不小心襖袖便掉進(jìn)水里,沾得濕透,。
他嗔她一句冒失,,索性也在水邊蹲下,從水里抄起那濕透了的袖子,問道:“在你家鄉(xiāng),,不過中秋節(jié)嗎,?”
“過。只是我們不點花燈,,花燈里也沒有蠟燭……都是電,。”她嘆道:“全世界都是電,,花燈里有電池的味道,,刺鼻得很?!?p> 從她有記憶開始,,花燈里就沒有蠟燭了。蠟燭像是舊社會的遺物,,不知道為何人們這樣抵觸它,,甚至在停電的夜晚,寧愿摸黑,,也不愿去快要倒閉的小賣部里買一只解燃眉之急的蠟燭,。
“電是什么……是指雷電?”
“不是啦,,說了你也聽不懂,。”
聞人異習(xí)慣地皺眉,。她總是如此,,話永遠(yuǎn)只說一半,若即若離地逼著自己去猜,。
于是他抱怨道:“你不說我怎么懂,。”
“噗,,”梁雁聞言破功:“聞人異,,你現(xiàn)在是跟我撒嬌嗎?”
“你不是常說我是小輩,,撒嬌難道不是小輩該做的事,?”
“那論官場你是前輩,這話怎么說,?”
萬家燈火里只擁有一盞孤燈,,不過有個能陪她吵架的人在身邊,也好,。
“走吧,,”梁雁把那花燈放回水里,,又?jǐn)Q了下濕答答的袖子,挽過聞人異向前走去:“麻煩咱們異將軍,,帶這個路癡的姐姐上街看一看熱鬧,。”
聞人異黑著臉陪她離開河邊,。
街上怎一個熱鬧能概括——花燈與煙火將夜空點燃成白晝,,家家屋檐下都凝結(jié)著大片燭淚,與檻上穿梭的繡鞋相互輝映,。
中秋團(tuán)圓夜,,處處是舉家出行的百姓,垂髫小兒被父母抱在懷里,,耄耋老太也有兒女侍候在旁,。人群中,兩個只有彼此的身影,,格外突兀,。
“聞人異,你家人呢,?”
梁雁一向無話不談,,唯獨這個她從未問過,因為聞人異從來沒有提起,。
不愿提起的事下,,總有磨滅不掉的傷疤,任時間過去多久,,傷疤也還是傷疤,,一旦想起就猙獰地疼。
果然,,聞人異的目光驟然暗淡,有一瞬間的放空過后,,竟是無以復(fù)加的凄涼,。
“他們不要我了?!?p> 梁雁默,,良久復(fù)而又問:“因為你是異成身嗎?”
“嗯,?!甭勅水惖瓚?yīng)道。
他們在橋上停下,。
“我的家族在闕城也是名門望族,,族中世代為官,。我本就是族里不得寵的三少爺與舞娘生下的孩子,老太爺重視名譽(yù),,年少時,,從未給過我一個正眼?!?p> 聞人異的語氣異常冷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七歲那年,,我不知為何成了異成身,,更是被視為家門不幸。老太爺動用財權(quán)把我送進(jìn)演武場,,日日念想著我能死在戰(zhàn)場上,,從此不再使家族蒙羞……”
“好了,不要說了,?!?p> 梁雁不忍再讓聞人異揭開傷疤,出聲打斷了他,。后面的故事不言而喻,,他活著回來,一步步走到秉政將軍的位置上,。
“不……讓我說,。”聞人異憋了這許久,,他何嘗不想一吐為快:“我沒有遂他們的意愿去死,,還在朝堂上處處與他們作對,打壓族里這些老臣的風(fēng)頭,,他們?nèi)缃窈尥噶宋?。?p> 說到最后,,他聲音已有復(fù)仇一般的狂意,,目光灼灼。
梁雁并不覺得他有不妥,。
這世間壞人這么多,,憑什么要他們原諒所有的傷害和痛苦。
“阿雁,,有件事我瞞了天下人,,但我想告訴你?!彼鋈淮瓜骂^,,輕聲道:“世人知秉政將軍復(fù)姓聞人,,名異。其實我是單字姓聞,,名人異,。”
“單姓聞,,名人異,。”梁雁重復(fù)著他的話,,忽然恍然大悟:“聞氏在朝中,,有御史臺大夫聞風(fēng)庭大人,戶部與禮部也都有滲透,。你原來與他們是一家人,?”
“家人?我可不配,?!甭勅水惪嘈Φ溃骸奥勶L(fēng)庭聞大人——那位故事里的老太爺,他倒真是心如磐石,,舍得把一個七歲的孩子送進(jìn)兵營,,在沙場里食腐浴血,受盡折磨,?!?p> 他放在欄桿上的手緊握著,手背青筋暴起,,甚至微微發(fā)顫,。
一束煙花破空呼嘯,在橋上碎裂成火樹銀花,。燈火闌珊處里,,隱忍堅強(qiáng)、心性淡漠的異將軍,,悄然抹去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