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
不管未來如何,,當(dāng)下對于張大牛和張老漢來說最重要的是要把眼前的麻煩送走,劉阿婆的囑咐目前尚只完成了一步,,還有第二步便是要將這不知該如何稱呼的香灰處理干凈,,經(jīng)歷了之前的事情,荊楚又素來信奉鬼神,,張大牛自覺這些沾染了污穢的香灰需要盡快處理,,等到在床上歇了差不多半日,自覺已恢復(fù)的他,,也不顧平安娘的勸阻,,挑起扁擔(dān),擔(dān)起香灰,便朝西邊走去,。
峽口村的西邊自然便是梅山主峰,,那劉阿婆只說往西邊遇到一顆三丈兩尺的柏樹,這梅山上其實鮮少有柏樹,,更何況三丈兩尺如此巨大,,箭竹才是這梅山主峰的主角,其中夾雜著各類像苦竹,,斑竹之類的竹子,,因為梅山主峰是一座徹底的石頭山,土層薄,,坡度又陡,,雖然這一帶不缺降水,但是只有竹子這種天然能儲水的植物能在這貧瘠的石頭上生存,,其他植被除了遍地的刺泡樹,,零星或有幾顆泡桐。
張大牛自小在這梅山長大,,反正除了每年春末上山去扯春筍時,會去梅山主峰,,其余時間,,除非村里的篾匠和喜歡打獵野雞的獵戶,其他人鮮少來這竹山晃悠,。
張大牛挑著兩擔(dān)香灰,,他本來就是莊稼漢子,即使突然遭受了這么嚴(yán)重的損傷,,也自覺不是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還得過,家里還有老人小孩要養(yǎng)活,,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處理好身上的事情,,然后趕緊想辦法賺錢,一年三十三兩銀子,,對于一個莊稼漢來收,,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
按照目前的物價,,一兩銀子是1000文錢,,按照大宋目前的工價,像泥瓦工這種力氣工一天是20文錢,,豬肉是15文一斤,,三十三兩銀子就是三萬三千文錢,如果要做泥瓦工賺錢的話不吃不喝需要干滿四年才能攢下三十三兩銀子,張大牛想到這里,,不由得嘆了口氣,。
農(nóng)民在地里刨食,以往年景好的時候,,家里也是養(yǎng)了兩頭肥豬,,到了年底留足過年的豬肉,每頭豬150斤,,兩頭豬能到手4兩銀子,,張老漢雖然沒什么大本事從漲價先祖手里傳下來的10畝上好的水田,在他手里也是伺候的精細(xì),,一年到頭也能到手近5000斤水稻,,聽著很多,按照大宋現(xiàn)在舂米的水平,,拋去米糠,,最后也就留下3000斤左右的大米,張家一家八口,,每年自留的口糧就要1500斤,,刨去留種、祭祀,,單靠賣糧這一項一年也就能賣個1000斤米,,攏共能換5兩銀子,家里還養(yǎng)了雞,,每個月能下2,、30枚蛋,一年到頭也就不到一兩銀子,,算來算去,,刨去必要的鹽、油開支,,就算一家人不換衣服,,一年到頭也剩不下5兩銀子。
所以村里窮,,山溝溝里更窮,,甩了甩頭,張大牛不再想這些,,繼續(xù)挑著擔(dān)子,,朝西邊的竹林深處鉆去。
約莫走了兩個時辰,,兩邊的竹子由高變低,,由疏變密,仔細(xì)看起來,兩邊已經(jīng)不是那種可以用來蓋竹樓碗口大的楠竹,,反而變成了趴在地面,,葉子又細(xì)又長的水竹,這種竹葉比茅草葉還鋒利,,稍不留神就能把裸露在外的皮膚割出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張大牛不敢大意,把擔(dān)子橫挑起來,,這已經(jīng)臨近山頂,,現(xiàn)在不是扯筍的時日,原來上山的小路被竹葉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進(jìn)山這么久別說看到三尺兩寸的柏樹,,就連柏樹苗都沒看到一根。
張大牛不經(jīng)懷疑那劉阿婆話的可信度,,好在剛在墳山上受過一遭磋磨,,知道這些奇人異士的話,雖不可全信,,但若完全不信,,他也怕之前在墳山上發(fā)生的故事又在自己身上重演,這時太陽已經(jīng)西斜,,眼看就要落山了,,張大牛心中暗道看來今天又要在山上過一夜了,這原是山里人常態(tài),,在山中討生活哪有那么多的計劃,往往來不及下山時,,就會就近尋找獵戶或者以往礦工們尋礦時遺留的房子,,張大牛大病初愈,此時正是疲憊之時,,雖然多年未來這竹山,,但小時候的記憶依稀記得山頂應(yīng)該又一處土窯,可以用來安身,,便不敢耽擱,,緊了緊步子,繼續(xù)往上走去,。
這竹山山頂并不平坦,,到處都是凌亂的巨石,像是經(jīng)受某種巨力一般,,那些石頭斷口平整,,顏色黝黑,不知在這山頂存在了多久。
在這石林西邊原來記憶中的土窯處卻出現(xiàn)了一處明顯的土房,,所謂土房便是鄉(xiāng)下人用田里的黃土和上秋收時曬干的稻草,,用模具壓出來的黃泥磚,再用石灰米湯壘起來的房子,,這山上茅草難得,,但是遍地都是竹枝竹葉,山民們便用這竹枝做頂,,竹葉脆硬,,遠(yuǎn)不如稻草,這房子經(jīng)年的日曬風(fēng)吹雨打,,既不擋雨也不遮陽,,一副破敗模樣。
張大牛雖未看到記憶中的土窯,,看到這土房也是舒了口氣,,許是上山的獵戶新起的,這房子雖破也是個落腳的地,,他將那擔(dān)子放置門口,,原本凝固如凍的香灰,被傾斜的夕陽渡上一層浮光,,只見他用手將閂上的門推出一道可供一手進(jìn)出的縫,,然后用力一撥,那門閂便滑落了,,將門推開,,一股久未住人的潮腐氣息和著漫天的灰塵撲鼻而來。張大牛捂住口鼻,,一邊大量一邊摸索,。
土房子最大的缺點就是不透光,雖然日頭還未完全西下,,這房間內(nèi)確是陰翳得過分,,那一束從門口滲進(jìn)來的光束,反倒是加劇了這房間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的感官,。
張大牛熟練的從靠墻壁的一把破竹凳下一摸,,還好不出意外的摸到兩顆打火石。
這是山民的習(xí)慣,,在這梅山上只要是類似的地方,,都能找到火源,這也是張大牛憑著記憶找到這個老房子的原因,,說來也怪,,這竹山和墳山一東一西,,竹山上竹林似海,偏生找不出一顆松柏,,墳山上確是松柏郁郁不生一顆竹子,。
點著火,張大牛從懷里拿出平安媽媽帶的紅薯粑粑,,這是一種荊楚地方的干糧,,用蕎麥粉和紅薯和好,蒸熟用芭蕉葉包了,,可以保存兩三天,,一般山里人上山帶的干糧就是它,有竹子的地方一般不缺水源,,就算是在山頂,,這土房子附近石頭背后的地方也能找到一個不大的水洼,大概是前幾天下完雨后還沒來得及蒸發(fā),。
打水煮開,,將紅薯粑粑捏開,此時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山,,山頂風(fēng)大,,風(fēng)吹過竹葉,帶起一陣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林深處不時傳來一兩聲哭喪公(貓頭鷹)的叫聲,。張大牛瞇了一陣,迷迷糊糊似夢似醒時,,卻見遠(yuǎn)處冒出來兩個人影,。
這人影一黑一白,都帶著高帽,,帽子上歪歪扭扭的寫著看不懂的符號,,頭發(fā)披肩,蓋住了整張臉,,那白衣人口中吐出一條白紅的舌頭,那黑衣人口中吐出一條黑紅的舌頭,,兩人手里都拿著哭喪棒,。
看見這一幕,張大牛不由三魂七魄都嚇得橫飛,,這分明就是昨天給張平安做道場時畫在墻壁上的黑白無常神像,,黑白無常勾魂索命,難道自己才從墳山上逃得一命,,卻又要被黑白無常帶走不成,?張大牛只感覺手腳冰涼,。
“此人,竟是能看到你我”
那白無??聪驈埓笈?,語帶驚奇。
“兩位鬼差大人,,不知深夜現(xiàn)于此處有和公干,?”
張大牛極力穩(wěn)住心神,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他想到自身尚有事情未做完,,牢記劉阿婆的囑咐,黑白無常雖然可怖,,卻如果不能將那香灰埋入指定位置,,他還有兒子張平安,必定又將一病不起,,自身倒在其次,,想到張平安,張大牛鼓起勇氣主動答話道,。
“真是奇了,,此人明明只是凡人”
那黑無常也出聲,語音雖然沙啞艱澀,,卻不難聽出來是個女聲,。
“漢子,這深更半夜你緣何來此山頂???”
這梅山主峰峰頂,其實有一個為山民不知的名字,,喚作竹海石窟,,乃是這梅山地界難得的陰氣充盈之地,這黑白無常乃是此地野修,,機(jī)緣巧合之下發(fā)現(xiàn)這出土屋,,這土屋位置極佳,剛好坐落在陰氣萌發(fā)之地,,兩人得此佳地更是喜不自勝,,又因人鬼殊途,也不擔(dān)心這山上被人打擾請休,,便在此常住下去,,卻不知張大牛因墳山遇險,被劉阿婆開了鬼眼,,誤打誤撞卻剛好在這土屋中休憩,。
“兩位大人,,我本是這山下峽口村人,只因昨日山崩遭遇邪祟,,經(jīng)山下高人指點,,需一路往西尋一株三尺二村的柏樹,將這占有我等污穢的香灰埋入樹下,,方可解我父子二人厄難,,故此來到此處?!?p> “黑白無?!睂σ曇谎郏W過一絲駭然,,作為本地野修,,他二人又怎會沒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山崩,只是二人修為低下,,昨日只敢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一眼,,只知道是有通天的鬼修在那處斗法,今日云銷雨霽本想去打掃一番戰(zhàn)場,,看是否有所遺留,,卻不想離開不足一日便被這張大牛闖入這土屋之中。
“你所說的香灰何在,?”
張大牛連忙起身,,開門去尋傍晚置于門邊的兩擔(dān)香灰,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那香灰此時已不是細(xì)碎的顆粒模樣,,而是板結(jié)成塊,雖然仍是灰色,,卻在黑夜下反射著流光,。顧不得多看這香灰異樣,此時張大牛抬眼大量四周,,卻見這竹山之上,,原本亂石堆中雜生的水竹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匆匆側(cè)柏,,匍匐在地,,而一株樹影出現(xiàn)在地上的土房頂上,轉(zhuǎn)頭一看,。
卻見這原本破敗的土磚房在這滿月的映襯下泛著銀白,那本來破敗的房頂上赫然出現(xiàn)一顆三丈有余的巨大柏樹,,柏針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投下巨大的影子,,似是要擇人而噬一般。
張大牛顧不得再看,,忙穩(wěn)定心神,,將那香灰塊擔(dān)起,回到房內(nèi),。
“兩位大人,,這就是那香灰塊”
兩人,不兩鬼看到這香灰塊時,,眼中閃過一抹驚喜,。
“這是……”
白無常迅速飄到那香灰塊旁,仔細(xì)打量起來,,在黑白無常眼中,,這香灰塊卻與張大牛眼中截然不同,他們是鬼修,,平時修煉自然最不可缺少的便是陰氣,,這竹海石窟之地,每到月圓之日便會逆轉(zhuǎn)陰陽,,不知以何等造化將那墳山上的陰氣盡數(shù)聚集,,才有了張大牛看到與白天截然不同的一幕,,這竹?;没砂亓帧?p> 可于鬼修而言,,陰氣雖珍貴卻不算難得,,難得是鬼煞,如果說陰氣是鬼修耐以成長的糧食,,那鬼煞就像是農(nóng)人手中的鋤頭,、獵戶手里的弓,漁民手中的網(wǎng),,鬼修若想變強(qiáng),,要么極力吐納陰氣,要么就只能以鬼煞煉冥器,,如同二人手中的哭喪棒,,便是以鬼煞練成,此時見這香灰塊中凝結(jié)有鬼煞,,二鬼怎么能不激動,。
可旋即二鬼又注意到那封鎖鬼煞的香灰,與鬼修仰賴陰氣修煉相同,,這世間還有另一類修神之人,,其食糧便是香燭供奉,,這香灰便是神修的剩飯,自然或多或少帶有一絲香火,,自古神鬼不容,,神修和鬼修雖然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鮮少和平相處的,,緣由便是這香火和煞氣天生相克,,張大牛父子便是由于煞氣入體,凡人哪能消受這些,,只一接受煞氣便暈死過去,。
這煞氣被香灰鎖住,雖然在這天然的鎖陰大陣的沖擊下,,香火在不斷瓦解,,這也是張大牛看到這香灰塊流光溢彩的原因,,但看這速度,,卻不知還需要多少年月才能沖刷干凈。這竹海石窟是天然的鎖陰陣也是極好的化陰陣,,每月十五月圓之日陰氣濃郁,,但次日這些因此卻會鴻飛冥冥,不知所蹤,,劉阿婆正是知曉此處密辛,,才讓張大牛將這香灰塊帶至此處掩埋。
張大??闯鰞晌还聿顚Υ宋锼朴幸鈩?,忙說道“兩位大人如不嫌棄,小民愿將此物獻(xiàn)予兩位大人,,還請兩位大人笑納”
他卻不知,,這香火于鬼修而言也是百害而無一利,至少這黑白二鬼當(dāng)下還無福消受,,但二鬼也不愿放棄到手的機(jī)緣,,那黑無常想到張大牛說的深埋于這柏樹之下,念頭一動道,。
“你這漢子倒也有趣,,差爺我怎會要你這腌臜物事,此地非你可擅闖之地,,念你初犯,,又是一片誠誠心,不予你計較,辦完事情,,速速下山去吧”
說罷二鬼便化作一陣陰風(fēng),,消失在張大牛眼前。
張大牛本想問問劉阿婆所說是否有差,,沒想到這兩鬼差一言不合便施法離開,只能悻悻然撿起這香灰塊,,也不去細(xì)究這竹海如何變成柏林,,在這土屋旁就地挖了洞,將那香灰塊掩埋,,便抵不住濃厚的困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