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散伙飯VS入伙飯(一)
春雷是村子里的小靈通,有什么新消息他總是最先知道,。
晌睛的秋日,,他開著大奔回村跟大家說,,村子動遷快了,,就是這入冬年前的事了,,大家要準備收拾家務(wù),。
說完,,開著車忙不迭的又跑了,。
大伙說都準備了幾年了,,有啥好準備的,幾個人帶行李衣物搬去就行了,,至于這些用了多年的舊家具選擇性的帶幾樣,,其他不要的就劈柴燒了罷。
“劈什么柴,?燒什么燒,?現(xiàn)在都燒天燃氣了,,誰家還有燒土灶?”建民大叔說道,。
土灶還是有幾戶人家保留著,,但都久已不用了,因為沒有了柴禾,,成了擺設(shè),。
燒炭火爐子的大大小小的爐子倒也有幾戶保留著,但也只是個擺設(shè),,收廢品的不肯收罷了,,不值錢,不然也早賣廢品了,。
金釵把家里不用舊桌椅板凳找出來,,往墻角堆,扔得到處都是,。
強國叔把他的魚叉魚鉤拿出來,,怔怔地看了半天,有些不舍,,以后怕是真的用不上這些東西了,。
對了,各家各戶的農(nóng)具,,也用不上了,。
建民大叔招呼各家把農(nóng)具統(tǒng)一交上來,將來給度假村留著,,栽樹割草興許能用得上,,可別都瞎賣廢品浪費了。
不多時,,叉草的鐵叉,、鋤頭、鐵鍬,、掃帚,、鐮刀、扁擔(dān),、刨子,、齒耙等農(nóng)具都堆到了春雷家門口。
水生還一瘸一拐地拿來了一個打藥的藥鼓,。
建民叔正在看一個釘耙,,許是想著象電視里的豬八戒的武器,自覺好笑,,拿在手上比式了兩下,。
水生卸下藥鼓扔得遠遠的,,說:“終于把這個累贅扔了,前幾年我給家里的稻子打藥的時候,,沒封好口鼻,,中毒進醫(yī)院了,現(xiàn)在我看見這玩意兒心里就發(fā)悚”,。
愛民大叔說:“打藥的時候要做好防護就沒問題了,,這些農(nóng)具可都是不可缺的呀,種田少不了”,。
建民大叔說:“水生這藥鼓洗得倒挺干凈的,,留給度假村的開發(fā)商,給草除蟲可以用,,多會兒想種地了可以過來看看這些農(nóng)具,,也是個念想兒”。
看著這些堆在地上的農(nóng)具,,浸透著大伙多少的汗水和淚水,!又承載了多少悲傷和喜悅!曾經(jīng)對美好富足生活的向往,,都寄托在手中的這些農(nóng)具上,。
真要扔掉它們時,大家竟有些依依不舍,。
愛民大叔看了看天,,天瓦藍瓦藍的,飄著幾絲絮狀的白云,,看得人心底瓦亮瓦亮的,。
“以前的飲馬河大隊的高莊村,就要成為歷史了,,搬到新建的丹桂小區(qū),就成了丹桂園小區(qū)居民啰,,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老了,該退休了”,,說著他老人家伸了個懶腰,。
母親正好走到這群人面前,聽到這句話,,急忙問:“那您老隊長退休了,,誰來當接班人?”,。
“大家再選舉唄,,我累了大半輩子了,,也該去享享清福了”,愛民大叔笑著說,。
人群中立刻有人說:“我看春雷就合適”,。
大伙應(yīng)和說:“對,春雷合適”,。
愛民大叔說:“誰知道他愿不愿意,,他現(xiàn)在也忙得很,又是飯店又是運輸隊,,還有幼兒園的事兒,,怕是忙不過來”。
大家想想也事,,人家春雷那么忙,,愿不愿意來居委會工作還很難說呢。
又有人提議毛貨,,也就是高福毛老總來當居委會的書記,。
建民大叔搖了搖頭,“不現(xiàn)實,,他現(xiàn)在工程大得很,,工地都開到了全國啦,廣東,、東北,、江蘇都是他的工地,他哪有閑心來居委會呆著,?不現(xiàn)實不現(xiàn)實,,你們也就念想一下而已”。
沒辦法,,大家只有再往下繼續(xù)物色合適的人選,。
有人提議找個稍微年輕點的,能多干幾年,,建民大叔說這個提議好,。
于是大家一致想到三改,三改性情隨和,,辦事穩(wěn)當,,事事能為別人著想,是個可以培養(yǎng)的好苗子,,愛民大叔帶一帶他,,準能上路。
愛民大叔也點頭表示贊同,。
高莊村以后將不復(fù)存在了,,老年人的心中有些依依不舍,,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感情油然而生。
幾個爺們說高莊不能就這樣消失了,,要吃散伙飯紀念一下,,把現(xiàn)有村里的人都叫來,吃頓大鍋飯,,那才顯得有意義,。
這個提議立馬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村里閑下來的人手多,,做頓大飯還能把人團結(jié)到一起,。
當即就由建民大叔去做方案,準備細節(jié),,愛民大叔負責(zé)調(diào)派人手,。
我離開村子要回家的時候,母親把我送到村口,,還不忘對我說:“到時你一定要抽空回來呀”,。
我答應(yīng)了一聲,這么有紀念意義的事,,我當然樂于參加,。
第二個周六,我早早地回到了村子里,,聽說在以前的小隊隊部的空地上舉行散伙宴,,我想一定是熱鬧非凡的,拔腿就往隊部跑,。
現(xiàn)在的小隊部顯得有些荒涼,,因為沒有地種的緣故,曬場都沒派上用場,,長滿了野草,,因為要用場地,昨天才有村民來把野草鋤掉,,清理出一大塊地出來,。
小隊部的鼎盛時期是農(nóng)業(yè)合作社時期,我記得父母親每到秋收的季節(jié)都要在這里打幾個通霄的稻谷,。
我每每到傍晚還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都要到這里來瞄一瞄有沒有社員在摸黑干活,。
農(nóng)村土地承包之后,,這里也是各家各組曬谷子麥子的重要場地,因為離村口遠,,雞鴨鵝等家禽輕易來不了,,所以這里成為非常熱門的曬場,,經(jīng)常還排不上檔呢。
當然我孩提時代最深的印象是,,隊部的曬場上經(jīng)常曬花生,,當花生曬到快要干的時候,泥都從殼上脫落下來,,這個時候趁看曬場的老爺爺打盹的功夫,,小伢子們抓上兩大把就跑,等老爺爺聽見動靜,,大聲呵斥著追過來時,,我們已經(jīng)跑遠了。
我從來沒見過看場子的老爺爺追我們超過十步,,總是聲音大,,步子小,嚇唬多過追擊,。
現(xiàn)在想起來,,老爺爺或許根本就沒想真要抓住我們。
幾十年后的今天,,這里變成了紀念儀式的場合,,紀念曾經(jīng)耕耘播種過的地方,流過淚水流過汗水的地方,,以吃一頓大餐這種最簡單最傳統(tǒng)最中國的方式,,來表示對這片土地和村莊的懷念。
因為是要去過更幸福的日子了,,所以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沒有半點悲傷,說是散伙飯,,其實是一頓快樂的午餐,,以吃飯的方式找樂趣找快活的飯局。
我到場的時候,,爐火已經(jīng)點燃起來,。
不知是誰從哪兒整來了二個大鐵桶當爐子,里面燒的煤球,,通紅的煤球把爐火燒得旺旺的,。
煤球一定是誰家沒燒完剩下的,要不然現(xiàn)在都少見,。
別外一個是小鐵桶,,也是燒的煤球,有一口小一點的鐵鍋放在上面正滋滋的冒著白汽。
不遠處用紅磚壘了一個土灶,,上面放了一口敞口大鐵鍋,,小嬸跟秋蕓兩人正在洗一個木制的蒸米飯的甑,這一甑的飯能供五桌席的人吃,,當然現(xiàn)在人們的飯量都小,,要是在農(nóng)業(yè)合作社那年代,也就夠兩桌席的人吃了,。
小嬸說要大約有五十人來參加,,有上班去了和在外地回不來的,所以只要蒸三甑米飯就夠吃,,早早開火蒸熟,,蒸熟的米飯用熱毛巾蓋上,封住木頭蓋子上的所有縫隙,,能保溫很長時間,。
看我這個不擅家務(wù)的人來了,蘭英嬸招呼我去摘菜,。
肉和魚已經(jīng)堆在案板上了,,是高福毛高總一早就招呼人送過來的,快手快腳的蘭英嬸正在殺魚,,志志母親已經(jīng)把肥肉瘦肉都切好了,,堆在盤里備用。
強國叔養(yǎng)了六只鵝,,估計搬家住樓房之后沒地方養(yǎng),,被光宗捉了來,要現(xiàn)宰了給大家吃肉喝湯,,強國叔雖然萬分不舍,,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看著光宗提著刀拎著捆住雙腳的鵝走到場地的邊緣,,幾個小伢子好奇地跟過去,。
只見光宗并沒有象老太太們平時殺雞那樣拿刀在鵝脖子上一抹,而是把鵝摁在磚頭上,,手起刀落地直接斬首,,伢子們嚇得捂著眼四散奔逃。
光宗笑嘻嘻地拿著殺好的鵝過來時,,見秋陽一臉怒氣地瞪著他不說話,,老遠丟下鵝跑了。
“再狠的人他也懼內(nèi),,看到?jīng)]有,?”蘭英嬸說。
這邊甑上的香米飯蒸上了,,那邊大灶上的鐵鍋里炒上了,,香味飄了過來。
忽然大鐵鍋里炒菜的倆個人吵起來了,,原來是秋陽跟水生媳婦因為菜的咸淡意見不統(tǒng)一吵起來了,,秋蕓嫌魚湯太淡,水生媳婦則認為咸了,,兩人起了爭執(zhí),。
秋陽將勺子一扔,說:“就你能干,,你一人做吧”,,
水生媳婦也不示弱,將鐵勺一扔,,說:“我也不管了,,咸也罷淡也罷,做什么味兒大家吃什么味兒”,。
建民大叔左邊瞧瞧,,右邊看看,說:“哎,,你們都跑了,,這鍋湯怎么辦呀,我可是一輩子沒做過飯的呀”,。
小嬸跟蘭英嬸只得走上前去,,舀了一勺湯嘗了嘗,都說偏咸,,建民大叔松了一口氣說:“總算統(tǒng)一了”,。
小嬸建議往湯里加點糖中和一下,蘭英嬸說放有酸味的西紅柿減咸味更佳,。
一時間兩人找的找白糖,,找的找西紅柿。
建民大叔又開始緊張起來,,忙說:“我建議啊,,半勺白糖,半個西紅柿,,您兩位大先生可千萬別再打架啊”,。
我們幾個人看見建民大叔那個緊張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鍋湯盛起來后,,建民大叔又去把秋陽跟水生媳婦請回來,接著炒下面的菜。
小灶主要是用來燉骨頭,,蒸肉和魚,,不需要人時刻盯著,只需要隔一段時間來換屜一下就行,,這個活交給了紅兵哥,。
他是個安靜的人,這會兒也被這熱鬧場面感染得紅光滿面,。
金釵真的把家里的破舊木板拿過來當柴燒了,,放在壘起來的土灶里蒸米飯簡直不要太省心,隔一陣子過來往灶膛里頭推一下就可以了,,看火的人還可以時不時地打野跟人聊幾句笑話,。
有人提議去搬幾張桌子板凳來,不然怎么吃飯呀,?
愛民大叔說不用,,咱們按原來我們修水利時的那種吃法,一人回家拿一個搪瓷碗一雙筷子就成,。
以前生產(chǎn)隊打夜場谷哪有什么桌子椅子啊,,都是一人一碗,飯菜都盛在碗里,,蹲在地下吃,,大家吃得香著呢,今天吃飯,,就是要吃出勞動人民的感覺來,。
這樣也新鮮,小伢子們踴躍舉手贊成,。
開飯前,,建民大叔提議大伙兒唱支歌,要唱支老歌,,有大生產(chǎn)那個時候的情調(diào),。
蘭英嬸說那就唱《團結(jié)就是力量》吧。
于是蘭英嬸起頭,,大家唱起《團結(jié)就是力量》,,因為有人領(lǐng)唱,唱得還算整齊,,老一輩的人聲音最洪亮,。
唱完歌了,開始吃飯,。
吃飯的人排成一條長隊,,一人端個大碗,,先是去蒸米飯的鍋里打飯,然后再去幾個大盆子里打菜,,菜盆有五六個,,分別有米粉蒸肉、燒鵝肉,、草魚塊,、炒青菜炒藕片、雞蛋炒嫩荷葉,、香菇燉雞、香辣蘿卜干等等,。
打了飯菜的站到一邊吃起來,,吸溜吸溜的吃喝聲傳了過來。
伢子們邊吃邊鬧,,端著搪瓷碗跑,,引得大人們一片呵斥。
年輕人站著邊吃邊笑,,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老一輩的都蹲下來吃,仿佛在尋找往日里邊勞動邊吃糧的感覺,。
愛民大叔和建民叔緊挨著,,兩人喝一口肉湯,對望一眼,,笑了,。
愛民大叔說:“唉,那時候哪有這么好的肉湯喝呀,,一年吃不上幾回肉,,秋收通霄打稻谷的時候,一人能發(fā)三塊米粉蒸肉當霄夜,,都還舍不得吃,,都帶回去給孩子們吃。現(xiàn)在變化多大呀,,肉都吃膩了,,蘿卜青菜變成了好東西,哈哈哈”,。
一個小伢子不信說:“一個人才發(fā)三塊肉呀,,還不夠塞牙縫呢”。
大伙笑了起來說,,“小伢子不懂,,那個時候生活不富裕,,有吃的就不錯了,哪象你們現(xiàn)在這么幸福呀,?”,。
正在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從遠處跑來一人,,邊跑邊喊:“等一等,,給我留點,別都吃光了”,。
原來是春雷,。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跟前,說:“都不叫上我,,就吃上了”,。
大家說:“你自己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春雷沒帶碗,,拿起一個空菜盆,找了一雙多余的筷子,,盛上飯,,到裝菜盆里來盛菜,看了一溜菜盆說:“我只當你們吃憶苦思甜飯來著,,想著會整些個野菜,、南瓜飯什么的,饞了我一上午,,哪知道你們這飯菜整得跟飯店里似的,,全是魚和肉,看來我想錯了,,野菜飯沒吃上”,。
說著他在每個盆里舀了一勺,端到一邊呼呼大吃起來,。
建民大叔呵呵了兩聲說:“要吃野菜呀,,這地里多的是,自己拿小鐵鏟來挖來,,要多少有多少”,。
春雷嘴里包著一大口飯說:“哪有時間哪”。
春雷媽說:“我明兒挖些給你送到城里去”,。
春雷應(yīng)了一聲,。
吃完飯,大家收拾家伙什,,有人問建民大叔這些爐子要不要加炭,,建民大叔說不加,,熄了吧。
不是還要接著吃入伙飯嗎,?
就是加入丹桂園小區(qū),,成為小區(qū)的居民的入伙飯?
愛民大叔說,,入伙飯不在這吃,,入伙飯上春雷的飯店去吃,由他請客,,我順便發(fā)表一下卸任感言,。
大家伙又哄笑起來。
開始收拾場地,,抬爐子順到場子邊,,打掃衛(wèi)生,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東西,。
休息片刻之后,人們在一起聊天,,不愿散去,。
有人起哄說舞蹈隊的該來個表演,會唱戲的也來一段給大家消消食兒,,大伙都吃的太飽,。
其實會唱會跳的人心里早癢癢了,想露一手呢,。
論唱戲,,當然少不了蘭英嬸,她拿手的紅燈記里的李鐵梅,,是村里的大明星,。
還有秋蕓跟金釵的對唱《劉海砍樵》,,一應(yīng)一答也格外地吸引人,。
最后是壓軸的“紫云裳”舞蹈隊的廣場舞,得過獎的,,差不了,。
鄉(xiāng)親們個個吃得飽,看得飽,,滿意地回家再補個午覺,,小日子滋潤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