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希愕然的看著神色凝重的少女,,瞬間明白過來——姜大哥的性命只能交在這個(gè)初次行醫(yī)的少女手上,必須不再遲疑的按照她所說的去做,!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為免觸動(dòng)傷處,,皇甫萱與元希格外小心的扶起姜庭芝的身軀,,讓他靠在了元希的身上。
皇甫萱從隨身的行囊中摸出一個(gè)銅制小圓盒,,打開了盒蓋,,然后把裝著大半盒褐色藥粉的銅盒擱在了身畔。
她吩咐元希千萬攥緊姜庭芝的兩臂,,別讓他的身體晃動(dòng),,接著截?cái)嗔舜檀┙ブド眢w的箭頭,雙手握緊留在體內(nèi)的箭身末端,。
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直面血淋淋的傷口,,向來輕靈的雙手突然沉重得不聽使喚。
她的眼睛瞥過姜庭芝的臉,,發(fā)現(xiàn)那張蒼白的臉已然變得如紙片一般煞白,,昏迷中依然微皺的眉頭勾勒出深沉的痛苦。
料得拔箭的痛楚絲毫不會亞于中箭之時(shí),,皇甫萱心中驀然泛起一絲不忍,。
而一旦箭身被驟然拔出,這副身軀的主人能不能捱得住,,她沒有絕對的把握,,也不敢去想象最壞的后果。
但這箭非拔不可,。
遲疑了半晌,,皇甫萱咬了咬牙,兩手用力向上一拔,,箭身剎時(shí)帶血而出,。一大灘血水飆到她的頰邊,,與那一身干干凈凈的黃衫上。
姜庭芝霎時(shí)被劇痛驚醒,,張了張毫無血色的嘴唇,,凄厲的哀嚎了一聲,旋即又昏厥了過去,。
皇甫萱顧不得衣衫上的斑斑血跡,,趕緊扯開了姜庭芝的前襟,把銅盒里的藥粉撒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這藥粉是皇甫協(xié)以仙鶴草,、槐米等七味藥材混制的止血回春散,有號稱三次眨眼之間便能夠止血鎮(zhèn)痛的奇效,,多年以前就被有知者推為止血療傷的圣藥,。
在心內(nèi)默數(shù)還不到十下,創(chuàng)口附近的血水果然開始凝固,,不再有鮮血往外溢出,。
元希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皇甫萱,看著她抹去額頭上的汗珠,,輕按在姜庭芝胸口的手感受著逐漸平緩的呼吸,,如釋重負(fù)的舒了一口氣,才發(fā)覺原來她心里也是說不出的緊張,。
皇甫萱卻低著頭,,沒有留意身旁的目光。她又看了姜庭芝一眼,,陡然間頓住了替他拉上衣襟的手,,臉上的神情又重新凝重起來。
她蹙著眉頭,,細(xì)細(xì)的端詳姜庭芝身上的傷口,,傷口邊緣凝固的血痕,已經(jīng)變得如墨一般黑,,宛然是中毒的跡象,,“不好,這箭上淬了毒,!”
她伸出食指,,輕輕沾了一下看上去極不尋常的黑血,想分辨出到底是何種劇毒,,誰知道指尖一觸到姜庭芝的胸膛的肌膚,,就如同放在了灼熱的火焰之上。
“好燙!”她大驚失色,,慌忙把被燙到的手指收回,,腦海已瞬間浮現(xiàn)出一種毒藥的名字。
嗅了嗅指間的黑血,,皇甫萱的臉色一白,,低聲驚呼,“果然是…焰雪紅歃,!”
一聽姜庭芝中的是焰雪紅歃,,元希全身一震
,倏地紅了眼圈,,連聲懇求,,“萱兒姑娘,求你救救姜大哥,!他是個(gè)好人,,他不該死啊…求你了!”
皇甫萱點(diǎn)點(diǎn)頭,,“你放心,他是為了保護(hù)我們才中毒箭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
皇甫萱說完,,凝視著指間的黑血,。不久又仰起頭,另一只食指抵住下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全神貫注的思索解毒之法。
思忖了良久,,如星辰般明亮的雙眸驀然一閃,,“爺爺說過焰雪紅歃只有一種解藥,制成解藥的幾樣罕見奇材,,不是長在雪山之巔,,就是生在滄江之底,極為珍貴難尋,,而且這幾樣?xùn)|西相隔遙遙萬里,,誰都不可能在六天之內(nèi)把它們湊齊?!?p> 她一邊說,,一邊從行囊中拿出細(xì)布,動(dòng)作輕柔地包扎著姜庭芝的傷口,,“但我還記得爺爺告訴我的另一件事,,他說這世上有一樣稀世寶物叫做“血玉”,,世人皆知用它修習(xí)內(nèi)功可以事半功倍,卻絕少有人知道它真正的神妙之處,。我們皇甫家的先人有幸見識過它化去數(shù)種無解的劇毒,,從此將它奉為獨(dú)一無二的解毒圣物。如今除了它,,再?zèng)]有別的東西可以指望,。它被收藏在什么“藏污派”的“漲悶”手中,而那個(gè)地方離辟羅山不過三四天的路程,,我們現(xiàn)在趕到那里還來得及,。”
站在皇甫萱身后的黑衣劍客聽到這里,,面色微變,,沉聲說道,“萱兒,,跟我過來,。”
察覺出義父話音中的不悅,,皇甫萱乖乖的起身,,跟著黑衣劍客向前走了十來步,看見他回過身來,,面上果然帶了一縷不安之色,,“義父,怎么了,?”
“萱兒,,你要和他們同去?”
“對啊,,我們立馬就要上路,。”
“不行,,與他們同路很危險(xiǎn),,決不能再和他們一起?!?p> “義父,,我們這時(shí)候怎么能丟下他們不顧?,!”
“你替他治了傷,,也說出了活命的辦法,你已經(jīng)盡力了?!?p> 皇甫萱搖搖頭,,語氣雖輕,卻格外堅(jiān)定,,“不,,義父!姜大哥是為了保護(hù)我們才差點(diǎn)死掉,,我怎么可以明知他在受難,,卻心安理得的離開?”
他愣了一下,,手掌撫過少女的頭發(fā),,冰冷的臉孔閃過某種鮮見的暖意,“你的安危比任何人都重要,。萱兒,,聽話…”
皇甫萱再一次用力地?fù)u了搖頭,兩手扯住了他的衣袖,,眨動(dòng)雙眼,,猶如小鹿一般明凈的眼眸深處仿佛流淌著柔暖的春水,“義父,,他們是我僅有的朋友,,姜大哥也是我第一個(gè)病人,如果不能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我必定會牽掛一輩子…一輩子都無法開心…今后萱兒什么都可以聽義父的,義父這一回就聽萱兒的好不好…”
瞧著少女那般惹人憐愛的神情,,他怔了半晌,,硬起的心腸徹底軟了下來,暗自嘆了口氣,。
只因怕她遭遇半點(diǎn)危險(xiǎn),,他才罔顧俠義之道,狠下心決定不管這兩個(gè)小子的死活,。
——弟子當(dāng)頂天立地,,斬荊棘,踏不平,,秉持心中善念,,維護(hù)世間正道。
拜師當(dāng)天親口立下的誓言還言猶在耳,,但如今的所為又哪里對得起天地與正道呢,?
從當(dāng)初不顧一切救下這孩子的那一刻起,心中的善念就幻化出了一個(gè)真實(shí)存在的形體,而他卻再也做不了年少時(shí)滿心渴慕的大英雄了,。
他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點(diǎn)頭答允。
明白義父已為她做出了很大的讓步,,皇甫萱展開笑顏,,鉆進(jìn)黑衣劍客的懷中,“就知道義父最疼萱兒了…”
一輛馬車疾馳在密林叢生的山道上,,車中人拉開了暗色的惟裳,,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景色。
若以少女往日的性情,,必定興奮的叫出了聲,,根本不能安靜的坐上半會兒,可惜此刻卻有一條性命沉重的壓在她的心頭,。
她轉(zhuǎn)過頭,,瞅向陷入昏迷多時(shí),一直未曾蘇醒的姜庭芝,,明麗又嬌俏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
她已在姜庭芝的膻中,合谷,,承山幾處要穴施針,,希望能夠替他稍稍減輕痛楚。
可長達(dá)三天的噬骨銷魂之痛,,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已足以教人無法忍受。況且,,就算捱過了這三天,,“蟹魚”雖然被爺爺說的那樣玄妙,它是否真的能夠化解姜大哥身上的毒全然還是未知之?dāng)?shù),。
而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又無可奈何的苦意在心頭漫開。
元希在她的對面正襟危坐,,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腦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她方才專心拔箭敷藥的模樣,,他還從來沒見過哪個(gè)姑娘,,有這般靈敏與果敢,好像那雙柔嫩的小手也在他的胸口揭開了一道溫?zé)岬?,不斷發(fā)癢的裂痕,。
如果躺在那里的不是姜大哥,,而是他,她的眼中是否也會為了他流露出同樣的關(guān)切,?
皇甫萱卻忽然抬起了頭,,輕聲的問,“希兒,,你說…姜大哥是不是騙子,?”
元希愣住了,驚訝的看著她,,“不,,姜大哥怎么會是騙子呢?”
“他不是騙子…他答應(yīng)過如果我下山,,就請我喝他釀的酒,,那他會活著實(shí)現(xiàn)他說過的那些話,對不對,?…他不會死,,對不對?”
那雙原本無憂無慮的眼睛透出一縷恐懼,,她的話音隱隱有些發(fā)顫,,元希的心里也不禁微微發(fā)顫,猛地點(diǎn)頭,,“對,,姜大哥一定會言而有信…”
正在他們說話的時(shí)候,姜庭芝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中悠悠的醒轉(zhuǎn),。意識與神志剛一恢復(fù),,姜庭芝頓時(shí)覺得渾身上下猶如正在被烈火灼燒,同時(shí)從胸口傳來鉆心般的疼痛,。他竭力的張了張嘴,,幾乎連呼痛的力氣也失掉了。
“姜大哥,,你總算醒了!”聽到來自耳畔的話音,,姜庭芝睜眼看去,,瞧見元希和皇甫萱憂喜夾雜的面容。
“好,、好難受…”在劇毒和箭傷的雙重痛楚下,,姜庭芝的眉頭皺成了一團(tuán),嘴角禁不住的抽搐,,嘴里說出的每個(gè)字,,宛然都是用盡了全力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怎么,全,、全身…像火燒…”
他艱難的把短短幾個(gè)字說完,,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那種身如火焚的痛楚,,絕不應(yīng)該是中箭的滋味,!
元希欲言又止的看著他,又一次想起齊叔死時(shí)的慘狀,,哀痛又不忍的垂下頭,。
好半天沒有聽見答話,連搖搖晃晃的車廂也像是快要被那股濃烈的沉重氣息撐破,,姜庭芝嘶啞的追問,,“為、為什么…會…”
額上那條沾滿泥灰的細(xì)布早已被皇甫萱解下,,并重新上了藥,。她拿出一條干凈的白布,避開那道還沒痊愈的暗紅傷疤,,俯身替他擦去浸滿額頭的汗水,,輕輕的說,“姜大哥,,你中了焰雪紅歃…”
聽到“焰雪紅歃”四個(gè)字,,姜庭芝霍然瞪大了雙眼,感到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和絕望,。
齊叔因?yàn)槎景l(fā)七竅流血而死,,慘不忍睹的模樣,他還記得一清二楚,。那些可怕的畫面霎時(shí)在他腦中不斷涌現(xiàn),,只覺得身心的痛苦恍然已瀕臨極限,不顧還在劇烈發(fā)疼的箭傷迸裂,,狂亂的揮動(dòng)著手臂,,竭力嘶聲,“殺,、殺了…我,!…快、快,!…”
元希連忙伸手摁住了他的臂膀,,又被灼傷似的彈開,“姜大哥,,別這樣,,萱兒姑娘已經(jīng)想出了救你的法子,!”
就是豁了身家性命闖入凌光堂內(nèi)去硬搶,也未必能取得焰雪紅歃的解藥,,這些話不過是用來安慰一個(gè)將死之人罷了,,他咬著牙關(guān),“…請,、你們…成,、成全…”
“姜大哥,你怎么不信,?”眼見姜庭芝掙扎著試圖起身,,而皇甫萱卻像是被嚇到一樣,只是怔怔的望著姜庭芝,,元希急道,,“萱兒姑娘,你快告訴姜大哥,,有法子可以救他…”
皇甫萱回過神來,,輕吸了一口氣,用無比篤定的口吻說道,,“姜大哥,,你身上的毒一定會解掉,你不可以死,!”
姜庭芝卻仿佛心意已決,,猛烈的搖著腦袋,“讓我,、死…讓我…”
“你不能死,,聽見了么!”皇甫萱驀然想起他極其在意的那張手帕,,口氣有幾分惶急,,“若是你就這樣死了的話,給你杜鵑花的人該怎么辦,?”
話音剛落,,姜庭芝那雙本已經(jīng)毫無生氣的眸子,溢出了難掩的悲傷,,“她…已成了…別…人的…妻子…”
排山倒海的痛苦驟然在心里泛濫開來,,和肉體的折磨混雜在一起,令他幾欲發(fā)狂,。
但是,,何等致命的傷口,,錐心刺骨的疼痛,,也終究比不上被心愛的人舍棄,,那種無可奈何的絕望和痛苦啊。
傷口的血可以被止住,,但心上的創(chuàng)痕呢,?
姜庭芝倏然閉上雙眼,把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拼命捏緊拳頭,,也難以止住全身的顫栗。
“對不起…”原以為提起他在意的東西可以令他振作一些,,沒想到卻適得其反,。瞧著姜庭芝愈加痛苦的樣子,皇甫萱滿臉的歉意,,咬住了下唇,,不知所措的望著他。
“姜大哥,,正因如此,,才要努力活下去啊…若是就這樣死掉,不愿失去的已經(jīng)永遠(yuǎn)失去,,想要爭取的再也無法爭取,,什么都改變不了?!痹@息著,,眼眶有晶瑩的亮光,如玉石般溫潤的面容卻透出一絲堅(jiān)毅,,“只有活著,,才有機(jī)會改變一切?!?p> “就算希望渺茫,,前途生死未卜,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自己,,也要拼命活下去。你今生活過的意義,,難道就是為了在此刻自以為是的絕望中死去,?上天讓你經(jīng)歷這些痛苦,不是讓你以死來逃避,,而是令你今后成為一個(gè)更堅(jiān)強(qiáng),,更有用的人?!?p> “總有一天,,你會感謝自己沒有選擇投降…”
皇甫萱難以置信的看向兩眼通紅的元希,,怎么也想不到這個(gè)年紀(jì)比她還小上一兩歲的少年,說得出如此深刻的話語,。
可姜庭芝卻很明白,,不日前失去至親,忠仆慘死,,連日來躲避仇家追殺,,一路顛沛流離,元希所遭逢的不幸遠(yuǎn)勝于己,。盡管未來的路更是艱險(xiǎn),,可從未在元希的臉上看到過半分氣餒,始終頑強(qiáng)而堅(jiān)定的向前,,如今還對萌生死志的他寬言相勸,。
——這小小的少年尚且有如此胸襟,姜庭芝啊姜庭芝,,枉你自謂飽讀詩書,,卻全然不如,你真該為自己慚愧,!
“你…說的,、的對…”姜庭芝如夢初醒,如果這般灰心喪氣,,毫無出息的死在這里,,雅如定會替他傷心難過,但同時(shí),,她也更會認(rèn)定,,如此軟弱無能的他,的確終非她的良人,。
他必須咬緊牙關(guān)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能改變這一切,。
活下去,,才能再見到雅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