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cè)的醫(yī)者少女驚呼一聲,趕緊伸手摸向陸庭芝的腕脈,,發(fā)現(xiàn)他的脈息有些紊亂,,但并沒有內(nèi)傷的跡象,,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抬起眼睛,,發(fā)現(xiàn)陸庭芝又像看著老人死在懷中之后那樣,,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覺,,只是呆呆的坐著不動,,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前方,。
一個人的心底要有多么悲痛,才會流露出那樣毫無生氣的目光,?
皇甫萱紅紅的眼眶里又有淚水劃下,,一股強(qiáng)烈的懊惱填滿她的心胸——如果是爺爺在這里的話,一定有辦法可以讓莊主爺爺活下去,。又怎么會像她這樣任由死亡將一條性命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從眼前奪走,,卻束手無策呢?
都怪她昔日自恃聰穎明悟,,卻耐不下心鉆研爺爺所授的醫(yī)術(shù)中瑣雜繁難的地方,,連爺爺?shù)囊话氡臼露歼€沒能學(xué)全,就自信滿懷的想要下山來一展所學(xué),?;矢鏉M心歉疚,腦中無數(shù)的念頭翻過,,又默默的想若是莊主爺爺不死該多好,,此刻陸大哥他們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滿手都是血,,陸庭芝卻像是一點(diǎn)都感覺不到疼痛,,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聲息,連眉頭也沒皺一皺,。
將殘劍從陸庭芝掌中小心翼翼地抽出,,放在一旁,,皇甫萱撕下一截裙角,替他包扎好被利刃割裂的手掌,,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哽咽著,“陸大哥,,陸大哥,,你不要再讓自己受苦了,你這樣很令人擔(dān)心啊…”
比紙還蒼白的臉龐上仍是沒有任何的表情,。
“別太傷心了,,陸大哥…”元希走近陸庭芝身畔,心中惻然,,“陸老前輩不會想要看到你沉緬于痛苦之中,,還記得他的最后一句話么…”
聽了元希的這句話,陸庭芝的身子微微一晃,,緩緩抬起眼睛,,點(diǎn)了一下頭。
“人之離合,,如云聚云散,。”宋玄一長嘆一聲,,“庭芝,,把夜侯放下,讓他好好去吧,?!?p> 把陸夜侯的身軀輕輕平放在地,陸庭芝的目光卻依然留在陸夜侯的臉上,,怔怔凝視著老人毫無掛礙的笑容,。
這時,回廊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劇烈響動,,兩個人影一前一后地在廊頂追逐,,馳在前頭的是黑影,跟在后頭的是白影,。
“站?。 庇袀€聲音高喝,。
同時,,后面那道白影急射出一道凜冽的寒光,黑影迅速回身蕩開,停下急奔的腳步,,退躍三丈,,將長劍平舉胸前。
黑衣人微微喘了口氣,,滿額的熱汗大顆大顆地從他的鬢角滴落,。
“義父!”
聽見皇甫萱的呼喚,,廊頂?shù)膬蓚€人影都轉(zhuǎn)過頭來,。
“哦?你的幫手來了,?”瞥見宋玄一身后那個有些眼熟的身形,,伯堯心中陡然一震,立馬足尖一點(diǎn),,落到了左邊的墻頭,,“凌天衡,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也別想占我的便宜,!”
想到之前被華子勛和良冶二人夾攻的時候,這個人的確沒有趁機(jī)偷施暗算,,凌天衡愣了一下,,白影已從墻頭消失不見,,留下一陣話聲回蕩在耳際,,“凌天衡,后會有期,!…總有一天,,我定會用你的血喂劍!”
交手之后,,他與伯堯未有片刻歇息,,不知道搏殺了多少回合,卻始終未有一方能夠徹底壓倒對手,。
二人都全神凝注于手中的劍,,還有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不敢有半點(diǎn)分心,,深知哪怕一個小小的失誤就可能會命喪對方手下,。
直到日頭越來越高,二人斗得滿身熱汗,,更加猶如火烤,,他終于意識到已經(jīng)和伯堯耗了太長時間,心里隱隱生出一股憂慮。牽念著皇甫萱和宋玄一,,趁伯堯一劍走空,,他不顧緊隨其后的嗤笑,且退且戰(zhàn),,一口氣直奔回了莊前,。
眼看皇甫萱和宋玄一都平安無事,凌天衡才放下了心,。他飛身躍到宋玄一跟前,,對師父身后的人恭謹(jǐn)?shù)睾傲艘宦暎皫熜??!?p> 蘇湛伸出兩臂,把凌天衡緊緊抱住,,慨然道,,“天衡,好久不見,!”
凌天衡的胸口頓然一熱,,正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好,眼角的余光卻瞥見倒在地上的陸夜侯,。
以為陸夜侯不過只是重傷昏迷,,想不通那些江湖宵小怎么會令陸夜侯受傷,凌天衡不由有些驚愕,,“陸前輩…”
蘇湛立刻沖凌天衡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四周的空氣沉寂而凝重,,所有人的雙眼都紅了一圈,,連師父也不例外。陸庭芝和陸雋寧更是雙眼紅腫,,面容慘白,,神情哀痛之至。
心中霍然一凜,,凌天衡才發(fā)現(xiàn)老人的胸腹間早已沒有起伏,,身體也開始有些僵直。
萬萬沒想到縱橫天下的一代大劍客竟會就這樣離世,,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想不出世間誰有如此大的本事取走陸夜侯性命,可諸人此刻的模樣,,又讓他瞬間明白這已成事實(shí),。一股哀傷襲上心頭,凌天衡別過了臉,卻望見了一個被無數(shù)的弩箭射成箭簇一般的人形,。
不,,不是一個,應(yīng)該是兩個,。是因?yàn)槟莾蓚€被無數(shù)弓箭射穿身體的人緊緊相挨,,血肉相融,才讓人晃眼看去以為是一個人,。凌天衡全身一震,,就算早就洗歷遍腥風(fēng)血雨,突然看到這樣殘忍的畫面,,也感到說不出的驚駭,。
瞧了一眼凌天衡頰邊肌肉微微顫動的側(cè)臉,又看向呆滯不動的陸庭芝,,蘇湛暗嘆一聲,,肅然開口,“請各位節(jié)哀,,下一批人馬很快就會再來,。所有人都不能再留在云涯山莊,必須盡快離開,。陸兄弟,,你們有什么打算?”
陸庭芝搖了搖頭,。
蘇湛又問陸嚴(yán),,“陸老伯呢?”
“離開云涯山莊,,還能去哪里…”陸嚴(yán)渾濁的雙眼中透著一股茫然,,話音低沉而嘶啞,。
“蘇湛有位朋友正好閑逸在馥山,,居所隱蔽,尋常人根本無法尋到,,也無法輕易接近,,是個極為安全的所在。陸兄弟不如先帶著家人前往暫避,?!?p> 陸庭芝還沒有答話,蘇湛已經(jīng)從腰間摸出了一枚鐵鑄的扳指,,放入了他的手心,,“你們到了馥山深處,遇到身穿白衣,頭戴竹笠,,手拿魚竿的人,,交出這枚扳指,就會見到我那位朋友,?!?p> 陸庭芝低著頭,沉默了一下,,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卻把扳指放到了陸雋寧掌上。
陸雋寧抹著眼睛,,訝然地抬眼看陸庭芝,,“庭哥…為什么給我?”
“陸兄弟,,你不愿去,?”
聽見蘇湛的問話,陸庭芝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
既沒有道謝,又一直不肯答話,,還仿佛不屑一顧地當(dāng)面將自己所贈之物轉(zhuǎn)交他人,,實(shí)在有些無禮??上氲疥懲ブ偛沤?jīng)歷如此大的悲痛,,蘇湛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釋然,,“抱歉,,陸兄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p> 看出陸庭芝有些不對勁,陸嚴(yán)也疑惑地開了口,,“庭公子,,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快說出來吧,?!?p> 陸庭芝盯著陸雋寧,還是沒有說話,,然后指向陸嚴(yán),,大公子夫人,,陸廉等人,頓了一頓,,拍了一下心口,,又指向元希。
所有人都看得面面相覷,。
“庭公子,,都這個關(guān)頭了,還讓大家猜謎么,?”話里隱約帶著幾分怒意,。
元希思索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陸庭芝的意思,,“陸大哥,,你是要雋寧公子帶著嚴(yán)翁他們?nèi)ヰド剑阋乙黄?,是么,??p> 陸庭芝點(diǎn)了一下頭,卻還是沒有說話,。
始終沒有聽見陸庭芝出聲,,皇甫萱心中不安,忍不住問道,,“陸大哥,,你怎么了?有什么話,,為什么就不肯直接說出來,?”
陸庭芝再次搖頭,搖得很慢,,很沉,。
皇甫萱焦急地追問,“你到底怎么了嘛,,陸大哥,?你說話啊,難道…難道你說不出話來了么,?”
皇甫萱趕緊去拉陸庭芝的臂膀,,還不等手指抓穩(wěn),就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在發(fā)抖,,“呀!”
慌忙探向陸庭芝的腕脈,,可是剛一觸手,,皇甫萱的手就被一股強(qiáng)烈的力量震開了,。
“萱兒,怎么了,?”元希也跟著嚇了一跳,。
皇甫萱一臉驚惑,輕聲喃喃,,“好奇怪…像是有什么東西快要從陸大哥體內(nèi)竄出來似的,。”
宋玄一連忙上前察探陸庭芝的手脈,,雖然他的手掌也在觸到皮肉的瞬間被彈開,,卻依然感受到了脈息之中的動靜異常。
宋玄一的神色凝重,,沉吟道,,“湛兒,你看看,?!?p> 蘇湛點(diǎn)頭,兩指捏住陸庭芝的手腕,,發(fā)現(xiàn)果然有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息在陸庭芝體內(nèi)奔流竄動,,在與他指間所蘊(yùn)的真氣相抗。若不是看見皇甫萱和宋玄一的反應(yīng),,心知此事并不尋常,,未敢輕視,一開始就指中含力,,否則連他也抓不住陸庭芝的手臂,。
轉(zhuǎn)眼間,蘇湛就覺得那股激烈的氣息冰寒透指,,又如已煎沸的一大鍋水在翻騰不息,,仿佛迫不及待要破體而出。
半晌,,蘇湛松開手,,凝眉看向陸庭芝沒有半點(diǎn)神色變化的臉,“我已將陸兄弟體內(nèi)的那股紊亂的氣息暫時壓下,,但沒辦法將其徹底消融,,敵人隨時都可能再出現(xiàn),我不能消耗太多真氣,,也不知道能夠壓得住多久,。陸兄弟,在你的脈息中流轉(zhuǎn)的真氣,,并不像尋常習(xí)武之人那樣純粹,,更像是一股極烈的陰邪之氣,,于身有害,絕非修行內(nèi)功所得的正氣,,這樣的氣息我之前從未見識過,。你修習(xí)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宋玄一問道,,“庭芝,,你不是未曾習(xí)武么,體內(nèi)何時有了如此怪異的真氣,?”
陸庭芝的眼中現(xiàn)出迷茫的眼神,,搖了搖頭。
忽然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古古怪怪的假船夫,,立刻反應(yīng)過來方才體內(nèi)的異動恐怕也是由于當(dāng)日假船夫在他身上亂點(diǎn)一氣,但他還是不明白,,假船夫既然舍得拿出呂星笛與他交換,,為什么又要用這種奇詭的方法害他?
“連陸兄弟自己都不清楚來歷的話,,想要將其消解更是難上加難,。”蘇湛搖搖頭,,沉聲說了下去,,“雖然它暫且被壓制了下去,但仍會留在你體內(nèi)侵蝕著你的血脈,,磨耗你的精髓,,并且,它能如真氣那般自在流轉(zhuǎn),,也會如真氣那般只增不滅,,等到下一次再發(fā)作起來,就未必再像此次這樣容易壓住了,。
“而每一次發(fā)作的時候,,那股陰邪之氣將在陸兄弟的體內(nèi)暴漲,無處宣泄,,會比往日更加猛烈地摧殘你的血脈精髓,,大損壽元。就如剛才的片刻,,或許就已折了陸兄弟好幾年的壽數(shù),,長此以往,恐怕…恐怕時日無多,?!?p> 陸嚴(yán)默默聽著,,口中突然發(fā)出一陣長嘯,,那樣令人心寒的聲音,,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老天,,老天…陸家上下多年來仗義江湖,扶危濟(jì)困,,從未作過半件惡業(yè),,今日為何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目睹云涯山莊的慘狀,,仿佛十年前的種種重現(xiàn)在眼前,,凌天衡胸中一股熱血與怒氣上涌,冷厲地盯著元希,,“受懲罰的該是他,!”
陸嚴(yán)錯愕地看向那個面色發(fā)白,眼光悲哀的少年,,“這孩子…”
“天衡,,不得無禮!”蘇湛高斥一聲,,然后單膝跪地,,朗聲道,“蘇湛叩見殿下,!殿下安在,,實(shí)是大昭萬民之幸,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