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慢,,日子很閑,。
時至今日,,連個登門探望的人影都沒有,司馬白很清楚,,關(guān)于他的處置,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棘城各派系恐怕已經(jīng)吵翻了天,。
且等著就是,哪怕最后送來的是一杯鴆酒,,除了等,,還能做什么呢?
“殿下好悠閑,!”一聲高喝,,從院里傳來。
終于來了,!
司馬白正曬著太陽,,聞聲長長吁出一口氣,連日來提心吊膽,,現(xiàn)在總算踏實了,,因為他聽出這是平州參知司馬裴開的聲音。
“我就說殿下底子好,,不時便能康復,!”
這是裴山,他已三兩步跨上前來,,一把扶住了司馬白,緊緊握著司馬白的手,,顫聲道:“殿下安好,?!”
司馬白一雙手被裴山攥的生疼,,他用同樣的力氣攥了回去:“阿大,,我好的很,不需幾日,,便能赤膊吃瓜了,!”
裴開一臉欣慰:“見殿下日漸康復,又這樣神清氣爽,,臣心大安,!”
司馬白向裴開深深一揖:“先謝謝大參了!”
“折煞老臣,!”裴開望著司馬白,,同樣深深一揖,輕嘆道,,“老臣職責所在,!”
司馬白很清楚,,裴開父子今天能踏進這個門,是經(jīng)過了怎樣的斗爭,,得承擔慕容皝怎樣的猜忌,!他們來了,就說明關(guān)于自己的處置,,采用了他們的意見,,對于守護自己一十六年的裴氏一族,不管裴氏爭取下來什么樣的結(jié)果,,司馬白都認,!
而裴開的感慨不亞于司馬白,昌黎郡王的信賴,,是對裴氏一十六年來所有付出的最大回報,!
一揖之間,勝卻千言萬語,!
“請殿下稍坐,,臣有事相稟!”
司馬白哈哈一笑,,說道:“開門見山吧,!我可沒有你們想象的好耐性!”
裴開卻是不急不忙:“臣知殿下所盼為何,,倒是不急,,且容老臣先說說另一件事?!?p> 裴山掏出一張燙金請柬遞給了司馬白:“殿下先看看,。”
司馬白狐疑的打開,,掃了兩眼,,頗有些吃驚:“這是怎么回事?慕容鮮卑何時與偽成扯上了交情,?”
“哪有什么交情,,收到這請柬,棘城上下都吃驚的很呢,!”裴開呵呵一笑,,“成國有巨變,數(shù)月前,,李壽廢囚偽帝李期,,自立為國主,又以天師道掌教逍遙公一百二十歲壽辰為名,,廣邀天下諸侯至蜀觀禮,。呵呵,,李壽本是偽成親王,登基后卻不敢學著前人稱帝,,只以國主自居,,看來尚不自信。此番廣邀天下諸侯入蜀,,不過想借天下英雄的名號,,以正自家名分罷了?!?p> 司馬白冷笑道:“李氏趁隙永嘉之亂,,割據(jù)川蜀,乃自建國稱帝,,與石勒是一丘之貉,,如今同室操戈,真是讓人欣慰的很,!話說回來,,李壽既不自信,對朝廷來言,,倒是一樁好事,。”
裴山接話道:“可不是么,,川蜀李氏的成國已經(jīng)是天下間舉足輕重的一大勢力,,李壽新主上位,國策必有改變,,是親趙還是附晉都還難講,,眼下正是左右搖擺之際,不論朝廷還是羯趙,,拉攏李壽乃是當前頭等大事!聽那蜀使所言,,朝廷是以瑯琊王為賀使,,羯趙是以河間王石宣為賀使,而且中原勢力較大的諸侯如羌,、氐,、廣宗、代國,、涼州,、仇池,甚至高句麗和西域諸國都有遣使,!”
司馬白驚訝道:“好大的排場,!諸侯之間有隸屬納貢的,,有互相間暗通款曲的,更多的是摩擦征伐不斷的,,更有世代為仇的,!區(qū)區(qū)李壽能鎮(zhèn)住場面么?誰要再說李壽是個不自信的,,我第一個不信,!”
裴山笑道:“不是有逍遙公做他后臺么!傳聞天師道掌教閉關(guān)已二十年之久,,如今竟舍下臉面與李壽撐場,,天下英雄就算不知李壽是誰,也必然得給逍遙公一個臉面的,!誰不想一睹逍遙公真顏,,聆聽他老人家一次講經(jīng)說法?若有幸能得他親自教誨,,真是受益終身了,!”
“差點忘了,你家也是信道的,,喲,,這么一算,咱們燕地信道的人家還真不少,,連我這院里的幾個刁婆子都虔誠的很,,聽說有人從你府上領(lǐng)了金子,接著就捐了香火,!”司馬白頓了頓,,又問道,“怎么著,,聽這意思,,大將軍也要遣使道賀?”
“借著棘城一戰(zhàn),,慕容鮮卑總算是熬出了頭,,天下諸侯無不高看慕容一眼,大將軍欲以阿蘇德為賀壽使,,去成國展宣威儀,!”裴山忽然頓住了,只見司馬白那雙金白眸子正若有若無的瞟著自己,,他面色一緊,,怎么也說不下去了。慕容鮮卑能有今日風光,全賴司馬白縱橫捭闔力挽狂瀾,,但這足以炫耀天下的功績,,卻被慕容鮮卑以春秋筆法,輕飄飄的掩了過去,!世人只知慕容恪兩千鐵騎大破羯趙十萬大軍,,卻是不想這十萬大軍難道是紙糊的,能給慕容恪說破便破么,?,!
但裴山對這些卻是無能為力,他知道慕容鮮卑是絕不會容忍晉室王公插手平州軍事,,而面對石破天驚有鬼神奇才的司馬白,,慕容皝甚至動了殺心!司馬白現(xiàn)在處于何等如履薄冰的險境,,裴家比誰都清楚,!
萬幸,司馬白以朱厭表字自污,,裴氏一族上下攻關(guān),,借著城中忽起的異聞,才得以另辟蹊徑,,硬是將司馬白保了下來,!
司馬白見裴山面色難看,知道他也是心有不甘,,不想他難堪,,便引過話茬問道:“你們與我說這些做什么,難不成我也得去賀上一賀,?”
“殿下,,”裴開輕嘆一口氣,“殿下所為,,臣都知道,,臣心亦有不平,但殿下需聽臣一言,!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殿下何等聰明,豈能看不出來,,這慕容鮮卑,殿下是待不住了,!不如借此入蜀良機,,正好與朝廷使者接洽,一同回返建康!”
“回建康,?”司馬白長長吁出一口氣,,果然如此,裴家到底是把這條路爭下來了,,他靜靜問道,,“什么條件?”
裴開正色說道:“大將軍感念殿下大恩,,沒有任何條件,,只要殿下回朝后,守口如瓶,!”
這是要司馬白認下慕容鮮卑的奪功之舉,!
大戰(zhàn)之后,慕容鮮卑疲憊虛弱已極,,偏偏周邊又是群狼環(huán)伺,,慕容皝急需用大勝羯趙的赫赫武功,威懾環(huán)伺的群狼,!而立下如此功勛的當世名將,,替慕容鮮卑撐起威風門面的那個人,已經(jīng)是慕容恪了,,容不得司馬白爭回去,。
司馬白望著裴開,神情有些異樣,,呵呵一笑道:“我問的是給我什么條件,!”
“什么?”裴開一怔,,隨即苦笑,,“殿下可真不是個好伺候的啊,!是老臣疏忽了,,不過殿下也知道,大將軍不是吝嗇之人,,總該有些儀程相贈的,。”
裴山卻沒他爹那好涵養(yǎng),,直接了當問道:“殿下到底是走,,還是留?”
司馬白瞥了裴山一眼,,默然道:“走,。”
“那就成,現(xiàn)在可不比咱們以往敲詐勒索,,你且收一收算計吧,!能保住命算是不錯了!”
“嘿,,倒也是,!”司馬白面無表情的笑了笑,眼下情形,,出走慕容是最好的選擇,,但讓他灰溜溜夾著尾巴回返建康,他實在委屈,!
“不過呢,,在棘城我自然服管,但嘴巴在我身上,,一旦回朝,,便是胡言亂語,大將軍又能奈我何,?”
“大將軍自然不能拿殿下如何,,”裴山平靜道,“只是父親以裴氏滿門性命替殿下?lián)?,阿蘇德,、阿六敦、朔朗乃至樂格勤,,都是以死相保的,,說信的過殿下?!?p> 裴山說的輕松簡單,,但背后涉及戰(zhàn)后平州各方勢力的博弈,兇險更甚戰(zhàn)場,!
司馬白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暗道一句,,好樣的,!
裴開正容道:“平州畢竟只是一隅邊陲,怎配殿下龍鳳之姿,?建康,,才是殿下一展宏圖的地方啊,!”
司馬白聽了默默不語,,良久方才緩緩站起身來,,朝裴開深深行了一禮:“裴叔之恩,感激不盡,!”
“臣惶恐!”裴開連忙扶起司馬白,,看著眼前這個由自己一手帶到平州,,呵護守衛(wèi)整整十六年的昌黎郡王,眼圈一紅,,再也控制不住的哽咽道,,“老臣以后便不能侍奉殿下左右了,但臣定然日夜為殿下祈福禱告,,期盼殿下建功立業(yè),,以殿下之才,他日定能北伐中原,,收復故土,,大晉中興指日可待!”
屋內(nèi)三人都是動容,,若無人相勸,,怕得痛哭一場!
裴山強忍眼睛酸澀,,摸著后腦勺笑道:“嘿,,不瞞殿下,我是要陪殿下一起回朝的,,殿下可不能嫌我,!你說說,咱們上次回建康,,還是咸和二年的事,,一晃竟有十年光景了,可惜碰上蘇賊作亂,,嗨,,不說這個了,以殿下如今之才,,朝廷必然虛位以待,!”
“朝廷?”司馬白想起大國舅庾亮對自己的評語,,太白不去,,刀兵不斷,他不禁一聲苦笑,,摸了摸自己那雙金白眼睛,,朝廷,,朝廷怕是厭我如初啊,!
------
不知為何,,去蜀的行程始終沒有敲定,一連幾日都沒有動靜,,司馬白身體雖然漸好,,但心事卻是愈見沉重,他不禁懷疑是不是慕容皝改了主意,,又或事情有何變故,。
這日,司馬白照舊躺在院中藤椅上,,一邊盯著院墻傻看,,一邊琢磨著今后安排,間或著參悟那本經(jīng)陰符七術(shù),,忽聽墻外一陣鑼鼓喧鳴,,接著便是歡呼慶賀。
這種事情他很熟悉,,是大軍凱旋了,!
司馬白喊住一個婢女問道:“外面怎么回事?”
那婢女匆匆回道:“聽聞四公子又打了個大勝仗,,闔城慶賀,,大將軍府正在撒賞錢哩!”
司馬白笑道:“那你需得快些跑,,遲了可搶不到賞錢,,最好拉著門外的兵哥兒一起,他們膀大腰圓,,剛好幫你朝里擠,!”
那婢女臉上一紅,連忙搖頭說道:“婢子只想去門前望一望,,怎敢擅離府中,,婢子這便回去!”
那婢女說著便撒腿朝后院逃去,,還沒轉(zhuǎn)過屋角,,便被一個老婆子攔住,低聲責罵:“你不要命了,!怎敢同那個妖眼煞星講話,,他可專引害禍降身!”
聲音雖然小,,司馬白卻聽的清清楚楚,,他悶哼一聲,,呸了一句:“無知刁婆!”
他將仲室紹拙喚了過來:“聽聞阿蘇德大勝,,我竟毫不知情,!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是怎么回事,?!?p> 仲室邵拙回道:“屬下早跟侍衛(wèi)打聽過了,擔心殿下聽了犯堵,,便沒說。慕容恪以七千鎧馬甲騎埋伏密云山,,大破羯趙五萬大軍,,趙軍主帥僅以身免!”
“哎呀,!”司馬白驚道,,“阿蘇德好本領(lǐng),這一仗可不好打,,羯趙新敗,,必然要找回顏面,用兵謹慎狠辣更勝以往,,真不知道阿蘇德這一仗是怎么打下的,!挾棘城勝威在前,又有這場大勝保底,,阿蘇德這下真是一飛沖天了,!我知道了,難怪赴蜀行程遲遲沒有動靜,,大將軍是在等這場大勝,,再壯聲威啊,!”
“殿下真是心寬吶,,你也不想想慕容恪那七千套甲騎具裝是打哪來的!”仲室紹拙抱怨道,,“不論在棘城還是密云山,,慕容恪不都是倚賴著殿下福澤?否則他能拿下這兩場大勝,?,!那慕容恪再有本事,比起殿下來,,卻還差的老遠呢,!”
司馬白瞪了他一眼,,罵道:“胡說什么!你不要小覷阿蘇德,,我從前就說阿蘇德胸懷大才,,以后必能扛起慕容大旗!對了,,尤其是自丸都山城歸來,,怎么講呢,他給我的感覺,,你們是不懂的,,便如蛟龍成形,非是淵中可留,!所以他做成這些大事,,我真是不奇怪!”
司馬白話音剛落,,便聽院中響起一聲長嘯,,接著一個粗獷的聲音沙啞道:“知音之信,羞煞慕容??!”
坦身負荊,是慕容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