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崩駕不幾天,,方慕青就背負(fù)御封錦匣的布裹,將那支寶鏢藏在身上,,扮作道姑,,離開京城,,往江南小道疾奔,。夜不宿店,,懸樹棲身,,晝不停步,,帶餅充饑,。
這一天趕到江南境內(nèi),已是深春時(shí)節(jié),,柳暗花明,,湖光山色,方慕青一掃路途辛勞,,精神不禁為之一振,。穿過前面的一片小樹林,就快到玄極山了,。
突然一陣大風(fēng)從小道上盤旋而過,,卷起陣陣沙石。天氣陡然間陰沉下來,,濃重的塊塊烏云,,正在晴和的天空中翻卷。
方慕青感到周身躁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來到樹林時(shí),已是四更時(shí)分,,烏云滿天,,星月無光,沉沉黑夜之中,,這片樹林尤為可怖:深無盡頭,密不見天,,風(fēng)聲颯颯,,發(fā)出各種聲響,似萬馬奔騰,,號角齊嗚,,夾雜著好似受難者悲切的低吟,如泣如訴,。
方慕青心中不禁一緊,,闊別鄉(xiāng)土十年,小小樹林竟長得莽莽蒼蒼,。方慕青念師心切,,凝神聚氣,,探身進(jìn)林。
“唰唰唰”三道寒光裹著一股冷風(fēng),,直取她咽喉,、心臟、肚臍,。方慕青仰身便倒,,后背撐進(jìn)亂草叢中,挺起腰身,。一道寒光貼著腰帶滑過,。方慕青忙把胸前的布裹挪到背后,緊了緊布袋,,丹田之氣運(yùn)至雙腿,。
一條黑影向方慕青撲來,直取布裹,?!翱ㄠ辍币宦暎侥角嗟碾p腿猛地抬起,,緊緊夾住了黑影粗壯的頸項(xiàng),。“啊喲,!沒死,?”黑影驚呼一聲,雙手使了個“野馬分鬃”,,想把叉在頸脖上硬如虎鉗的雙腿撩開,。掌挾著勁疾風(fēng)迎面劈去。黑影松開雙手,,忙封住面門,,卻被來掌輕輕粘住,無法擺脫,。此時(shí)方慕青右掌雙指駢攏直點(diǎn)來敵頭頂要穴,。
“呀!無極玄空手,!”黑影象座垮了的黑塔,,呻吟著癱成一團(tuán)。方慕青雙腳點(diǎn)地,,摸了摸背后的布裹,,一雙黑黝蚴的大眼睛四處瞄了瞄,便急往密林深處跑去,。不料迎面又撲閃出兩條兇猛的黑影,。
前面一條黑影人未近身,,掌風(fēng)先到。方慕青一閃身,,旁邊的大樹震得嘩嘩亂晌,,連連搖晃。后面一條黑影拔地而起,,向方慕青身后落來,,空中就要奪布裹。方慕青一個蹲身,,雙腿盤坐在草叢中,。前面黑影的掌風(fēng)又到,直往當(dāng)胸?fù)魜怼?p> 方慕青雙掌接住,,被對方雙掌托起,,方慕青順勁來了個凌空倒立,雙臂撐在黑影的雙掌上,,雙腿自上向下一收,,隨即猛地向黑影的心窩平空直揣出去,同時(shí)雙掌又向身后剛剛落地的黑影當(dāng)胸劈去,,遠(yuǎn)看去,,好似猿猴雜耍般在兩人間借力縱橫。收式時(shí)方慕青的雙肩和雙腳平平地落在亂草叢中,。
兩條黑影連喊也來不及喊一聲,,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方慕青把布裹的布帶緊了又緊,,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
“好身手!好身手,!毫不費(fèi)力,,竟把川南三赫老大霹靂掌擊倒!”一根三尺多長的細(xì)煙槍,,隨著蒼老的聲音,,從樹上擲下,筆直地插入方慕青腳前的草泥中,,連一點(diǎn)聲響也沒有。
“快留下布裹逃命,!方慕青,!看在乾隆帝的面上,我且饒了你,!”此人正是清宮內(nèi)侍高手吃心劍,,八卦圓,。
兩年前出宮不回,乾隆帝還以為他遭了黑道,,四處派侍衛(wèi)查找,,杳無音信,江湖上還以為他歸隱了,,怎么在這里撞見他,?方慕青不由得干脆把布帶系死了,從腰間解下三米多長的金絲軟鞭,,緊握手中,,鞭尖上一尖利刃寒光閃閃。
林中透進(jìn)幾縷微光,,朦朧中只見八卦圓懸坐樹上,,飄然而下。
“哪里跑,?看鏢,!”一聲喊叫,從遠(yuǎn)處傳來,?!爸宦牽罩挟?dāng)啷一響,那支長鏢早被削成兩截,,八卦圓落在方慕青面前,,冷笑著,手中的一柄七星寶劍,,寒光逼人,。”還我鏢來,!“又有一團(tuán)白影騰空落下,,兩柄長劍象一團(tuán)白光,上下罩住了冷笑著的八卦圓,,八卦圓閃身如燕飛出,,凌空疾刺一劍,劍鋒已及對方咽喉,,只聽啊的一聲,。
”不好!“方慕青把金絲軟鞭抖出去一半,,如一條銀蛇,,往八卦圓右手蜿上卷去,錚錚亂響地纏住七星寶劍,鞭尖又回頭直抵八卦圓的咽喉,,八卦圓只得撇下長劍,,就地一滾,才閃開了這一道藍(lán)光,,眼睜睜地望著七星寶劍被銀鞭拋在空中,,不覺一驚,這柄七星寶劍三十幾年來,,在八卦圓手中,,不知使多少劍俠高手,綠林好漢命喪黃泉,。怎么今天被這個女流之輩,,皇宮愛妃輕輕奪去?還不知她使的什么招式,,出手疾快,,勁道十足,那鞭尖的刃鋒籃光特異,,顫游不定,,定是寶刃。??!這是乾隆帝御用之寶,”金絲軟鞭點(diǎn)穴器“,,出自南岳衡山祝圣寺羅真禪師之手,。他幾次想把此鞭盜為已有,都因時(shí)機(jī)不利,,未曾得手,,八卦圓不禁惱怒起來。
原來,,八卦圓姓李,,名青,江南人氏,,幼時(shí)玩鬧溺入水中,,被云游到西湖的峨眉山紫仙道人救起,帶上山收為弟子,,道號普圓,。紫仙道人是名震江湖的武林高手,他的”陰陽八卦掌“,,使各路拳種相形見拙,。普圓跟著紫仙道人先學(xué)”雞行步,,淌泥掌”,,后學(xué)“鶴行步,,雕旋掌”。
四十幾年來,,無論春夏秋冬,,總是聞雞而起,圍著干,、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字方位,。擰旋走轉(zhuǎn),蹬腳摩脛,,曲腿淌泥,,足心璇空,腳到之處,,都磨出一圈半尺多深的溝糟,,直練的腰如蟒,頭似獅,,胯如虎,,背似熊,臂如蛇,,腿似鳥,,肩如猴、足似雕,。把南北分支的“先天坎卦八卦掌”,,和“后天離卦八卦掌”溶為一身,坎離相合,,水火相濟(jì),,千變?nèi)f化,無窮無盡,,尤其是師門絕技,,“八卦七星劍”,功夫尤深,。臨到下山吊母那天,,紫仙道人才把七星寶劍傳給普圓。
普圓道人下山后,七星寶劍所向無敵,,鋒圓旋轉(zhuǎn),,變化自如,劍罩全身,,無止無限,,各家門派,無不聞風(fēng)喪膽,。當(dāng)他殺回江南把孤母安葬后,,江湖上都罵他:“吃心劍,八卦圓,!”普圓道人的道號已經(jīng)不為人所知了,。
乾隆帝下江南,召他當(dāng)了御前侍衛(wèi),,專管察詢先帝散失的國寶“龍戲風(fēng)妃”寶鏢,。三十幾年來,四處撲空,,沒有找到一點(diǎn)蛛絲馬跡,。前兩年他孤身獨(dú)出,突然失蹤,,宮中只有藍(lán)翎侍衛(wèi)“羅漢手”冷鐵山知道,,他是追隨一個跟寶鏢有關(guān)的異人去了。幾月前,,身在西域的八卦圓接到冷鐵山的急信,,乾隆帝愛妃方慕青身攜錦匣,要回江南去尋鏢,。他馬不停蹄地從西域趕到京城,,又一路風(fēng)塵地跟蹤方慕青而來,滿心指望等方慕青把兩支寶鏢團(tuán)圓后,,再雙鏢劫過,,帶回峨眉山作為掌門之寶。但看到方慕青瞬息之間,,已連擊三名大俠,,出手都是上乘的內(nèi)家技法,也不知她師從哪一派,,出自誰的門下,,這些招數(shù)似曾相識,但一時(shí)也想不起來,。
以前只聽乾隆皇帝多次夸獎方慕青武功卓絕,,卻從沒看見方慕青露過身手,。她總是一付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病容,象象沒吃飯似的,,連彈琴都是有氣無力的,,哪還象練功的人。沒想到這次還沒交上手,,就險(xiǎn)些被點(diǎn)中死穴,,要不是自已撤手快。早就一命嗚呼了,。
他明明對突來的白影使了個毒招,七星寶劍已刺向白影的咽喉,,卻被方慕青出手化解,,還奪了七星寶劍。方知大意失手,,悔恨莫及,!更不知是那里又殺出來這么個拚命的雙劍?但此人所使路數(shù)不同,,也很怪異,,要不是自己身法敏捷,變招進(jìn)疾,,早已分尸劍下,。
八卦圓定睛一看,一個白衣如雪,,發(fā)黑如漆的美貌少女,,舞著雙劍又殺了上來。遠(yuǎn)處似乎又傳來了“得得得”馬蹄奔跑之聲,?八卦圓不容細(xì)想,,袍袖一拂,飄起身來,,已將土中的細(xì)煙槍撥起,,裹進(jìn)一道寒光之間,展開師門絕技“游身八卦掌”,,身如游龍,,行似蛇舞,兩柄長劍,,怎么也沾不了他的身,。只在細(xì)煙槍上滑來滑去,一彪人馬飛馳般地包抄過來,,當(dāng)先一老者,,形如槁木,,身如紙薄,臉罩寒霜,,手臂奇長披著一件碩大的黑緞斗篷,,腰懸長劍,手執(zhí)金鞭,,腳下一匹千里嘶風(fēng)馬,,兩只粗壯的前蹄懸在空中,高昂著一顆風(fēng)塵仆仆的黑頭,,象被韁繩勒得凝固了似的,。身后的十幾騎都是黑裝短打,齊把馬頭勒起,,亮著光閃閃的兵刃,,望著千里嘶風(fēng)馬上的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雙日如鷹,,直射著方慕青,,灰蒙蒙的面目間隱隱露著殺氣,眼光一轉(zhuǎn),,急勒轉(zhuǎn)馬頭,,長鞭一指,足下的千里嘶風(fēng)馬長嘯一聲,,前蹄落地,,立在一邊督戰(zhàn)。十幾支長短不同的兵刃疾殺向八卦圓和白衣少女,。眼看八卦圓和白衣少女呼吸之間均處于不利,。方慕青忙把金絲軟鞭纏回腰中,摸了摸身后的布裹,,暗想道,,這彪人馬都不是一般的身手,特別是這個枯瘦老者,,單看他勒住千里嘶風(fēng)馬的那股神力,,便知他內(nèi)功精湛。他們?yōu)楹味鴣??方慕青這時(shí)才悟到自己出宮尋鏢,,已江湖有聲,情知不妙,,三十六計(jì),,急走為上。
但眼看白衣少女馬上就要喪身亂刃之中,,心中實(shí)在不忍,,何況白衣少女還是為自已才跟八卦圓拚命廝殺的呢,!方慕青揮起七星寶劍,劍尖一探,,人劍已晃到一匹白馬跟前,,寒光閃處,馬上的大刀被削為兩截,,順勢進(jìn)腕一翻,,早把騎手逼下馬,方慕青飛身向馬背坐去,,人未落馬,,但聽得呼呼一聲巨響,一件重兵刃攔腰橫掃過來,,跟著聽到有人喝道:“好身手,,女道!”方慕青人在半空,,無法閃避,這雷霆般的一擊,。既猛又疾危急之中,,伸左掌在來人兵刃上一按,借力空翻,,輕巧坐上了已縱出幾步之遠(yuǎn)的白馬背上,,勒轉(zhuǎn)馬頭,疾轉(zhuǎn)身,,向招架不住的白衣少女奔去,。
七星寶劍所到之處,七,、八支圍住白衣少女的長短兵刃齊被削斷,。方慕青身背,緊貼馬鞍,,左手挽起白衣少女,,右手持劍殺出人群,才翻身上馬,。剛把白衣少女放上馬背坐定,,猛昕得身后一聲慘叫,八卦圓腕中一槍,。細(xì)煙槍落地,。方慕青回頭一楞,要?dú)素詧A嗎,,方慕青早就一鞭結(jié)果了他,,還等到他這時(shí)活受罪,?畢竟他曾是乾隆皇帝的御前侍衛(wèi),罷了,,方慕青大喊一聲:“八老前輩,,接劍!”七星寶劍流星般地疾擲了過去,。
八卦圓豁命騰身接住,,冷笑一聲,腳還未沾地,,七星寶劍凌空一閃,,來了個順風(fēng)掃落葉似的怪招,人隨劍落,,劍依人變,,縱橫交錯,立圓走向,,疾似閃電,,一瞬之間劍身顫抖出無數(shù)劍影。
五,、六名黑衣短打,,先后跌倒在亂萆叢中,咽喉刺破,,血流如注,。白衣少女圓瞪鳳眼,猛回頭看了看方慕青,,這位兩次救過自己性命的道姑,,為什么又?jǐn)S劍給八卦圓救他呢?她把兩柄長劍合在左手上,,惱怒地掉過頭,,右手抖起韁繩,白馬疾向樹林的盡頭奔去,。
她一頭扎在馬鬃里,,暗暗抽泣,長發(fā)在腦后拖得筆直,,尤其傷心可憐,。坐在身后的方慕青,也不便多問,,這么個美貌如花的少女,,為什么孤身獨(dú)出。但她的劍術(shù)有點(diǎn)象仙翁說過的“白極劍法”,。方慕青彎腰抓起白衣少女手中滑落的韁繩,,摸了摸身后的布裹,,心中暗喜,快了,,快要見到仙翁了,。這馬原來是匹寶駒,眨眼間,,已過了幾里路程,。前面隱隱傳來了一陣陣行云流水般的琴聲,夾雜著唱詞,。
方慕青生怕沖斷這勾人心魄的琴聲,,驚喜地急忙帶住韁繩,輕飄飄地落下馬來,。白衣少女似乎伏在馬鬃上睡著了,,左手還緊緊地握著雙劍。方慕青把馬拴在一棵大樹下,,步履輕盈地向琴聲挪進(jìn),。是仙翁在彈琴嗎?但嗓音這么邊輕,,會不會是仙翁在跟誰伴奏呢,?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仙翁超絕塵俗,,出家為道,怎么會食人間煙火,,難道說這十年連仙翁也變了,?方慕青的腦海翻騰著,她不愿任何聲響驚擾這動人的琴聲,。除了仙翁,,還有誰會彈這《高山流水》?
旭日初照,,空氣特別清新,,林中競發(fā)幽香,花草爭射馥郁,。琴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亮,但歌聲依然很凄楚,,很悲傷,,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yuǎn)的痛苦天地,仿佛越過了悠悠的時(shí)間長河:“高山流水,,何其少,?人間悲苦何其多,?千古知音,何難覓,?問蒼天蒼天競無語…”歌聲突然在一聲悲哀的長嘆中喑啞了,。琴聲頓時(shí)象脫韁的野馬,奔馳在原野上,,象解凍了的冰河,,從巍巍的高山上瀉下的一道道清泉,潺潺流淌,。就象方慕青自己十年前彈奏的一樣隨心所欲,,狂放無羈。方慕青扶住身前的大樹,,才沒讓自己傾倒,。十年啦,從沒聽過這么動聽的遠(yuǎn)古名曲,。
不是仙翁,,天下還有誰會彈得如此動聽。仙翁??!仙翁,就是這支名曲,,使我離別您十年之久,。方慕青身不由己地完全沉浸在琴聲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