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后穆子懷背著大傘,腳步急促,,接連穿過數(shù)個街道又來到了鮮陽大街,,走進(jìn)了當(dāng)初住的客棧,站到了那個馬廄前,。此時客棧的后院已難見積雪,,馬廄中的馬兒也隨著商人們的離開僅剩一匹鬢毛枯槁的老馬,,成片的馬車連車轱轆的印子都沒能留下就盡數(shù)離去,那個刀痕錯綜的木樁孤零零的杵在那扎眼的地方,,圈圈年輪顏色變淡,,也不再濕漉漉的了。
少年凝視木樁許久,,雙眼在那些或淺或深的刀口上巡視著,,就像雕刻大師凝視著自己的作品一般巡視著每個線條。
他清楚董墨笙的安排是正確的,,以他此時的心性輕易與人交手會帶來很多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若是要解決自己的心性問題跟著沈燁求學(xué)或許是目前來說最好的選擇。經(jīng)此一天之后,,能否在沈燁身邊安靜的過下去還是個未知數(shù),,若是可以接下來的日子還是呆在書房里靜心讀書更為妥當(dāng)。
然而此刻他的內(nèi)心卻充滿了無法消散的陰霾,,那一掌刀并未對真實(shí)砍下,,卻在反應(yīng)過來之后在自己的心頭留了個口子,其中散發(fā)的氣息讓他認(rèn)識到了其實(shí)他還遠(yuǎn)未活在人間,。
此刻他站在木樁前,,指尖點(diǎn)在木樁之上,眼中閃過一道隱晦森然的光,。
————————————————————
等到正午時分,,穆子懷離開了客棧,直奔住處,。
過了飯點(diǎn)的午間,,小院是安靜的,主人是寬松的,,下人是慵懶的,。沒有什么重活要做,院子里的管事們都出門轉(zhuǎn)悠,,踩著枯樹藤與街坊鄰居閑嘮兩句,,討論一下那家的孩童背的書多,這家的幼嬰抓周抓了個銀元……家仆們也相當(dāng)閑散,,摸摸并不溫暖的陽光下略潮的被褥,,換兩塊積雪壓踏的磚瓦,偶有閑聊也是壓低了聲音,。
所以此時刻意地一聲輕咳顯得頗為唐突,,習(xí)慣于看人臉色的家仆們趕緊收斂了笑容,停止手中的活計(jì)消失在了這個小院中。
其實(shí)這聲輕咳完全是多余的,,穆子懷剛剛抵達(dá)小院便看見林信廳站在院門內(nèi)側(cè)的石墻邊候著,,看向穆子懷的目光十分冷漠,一只手放在腰間刀柄處,,敵意分明,。
“你一個五品武夫,何至于委屈自己來充當(dāng)扈從,?”
穆子懷笑了笑,,想起錢牧原與他同行時言語中透露的對沈燁的尊敬,并不想與他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jié),,隨意開口道:“給沈老當(dāng)扈從,,并不委屈?!?p> 林信廳對這個頗具可信度的馬屁并不買賬,,橫跨一步擋在穆子懷身前,手已經(jīng)握在了刀柄之上,,低聲道:“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那公子哥口中吐出來的奉承話,。”
穆子懷頗有些無奈,,這還真不是董墨笙所說的。同時心中蹦出一個讓自己略有些輕松的念頭,,難道我就真的不像個會講話的人嗎……所以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林信廳,。
林信廳見其并沒有接話的意思,刀柄上的手緩緩握緊,,將那些淡于正常膚色的疤痕撐出血色,,拔出一寸寒芒,冷然道:“我可以在這里殺死你,?!?p> 任何兩個正常人的談話只要正經(jīng)地提到“殺”或者“死”都會變得僵硬,偏偏對于穆子懷而言這兩個字并不具有如何的殺傷性,。
其實(shí)并不難理解林信廳對穆子懷這一系列的不信任,,甚至如今發(fā)展到了這已真實(shí)存在的殺意。自從那次從客?;貋?,意識到了董墨笙那群人的可疑之后他便再沒將這群人視作普通百姓,每次沈燁喝那公子哥所開的藥方熬制成的藥湯都要先讓他嘗上一嘗,。雖然至今無事,,甚至有所好轉(zhuǎn),但到后來穆子懷再次提出開藥,他仍是沒有同意,。再到如今的小心試探下,,探出這五品武夫的手腳,試問誰會將一個五品武夫就如此百般殷勤的交予一個僅謀數(shù)面的老人,?
若是說期望能在沈燁身上攀權(quán)那便更加扯淡,,沈燁雖然位居五品,但只是個虛職,,并無實(shí)權(quán),,以至于連去趟邊城都會出現(xiàn)扈從不足需要在路上補(bǔ)充這等尷尬的事情。
搭配上鄴城中連續(xù)兩位官員的慘死,,刑部侍郎錢牧原的到訪,,足矣讓平時大大咧咧的林信廳繃緊神經(jīng),將一切的未知謹(jǐn)慎對待,。
“我們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穆子懷看著那雙滿是厚繭的右手與綁著紅繩的刀柄淡淡道,。
“那得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林信廳盯著穆子懷背后突出的一截傘柄和那雙沒什么精神的眼睛緊逼著,。
小院的石拱門下,,一人背傘一人握刀,冰冷刺骨的空氣在此刻仿佛具有了實(shí)體,,凝固在了二人之間,,不再流動。
毫無疑問,,此刻若是穆子懷有任何大動作林信廳都將把那鞘中長刀拔出,,將這名義上已是他手下的少年砍成數(shù)截,不會讓其對隔壁院子里那個正在酣睡的老人受到絲毫傷害,。
穆子懷盯著那一寸刀身反射的弧光,,怕光似的雙眸反而睜的大了些,本來無神的眼中似乎有了些許色彩,,而后輕聲道:“我從無惡意,。”手指微顫,,在林信廳那雙虎目的注視下緩慢地解開了綁傘的繩帶,,在那只手即將拔刀之時,將那把明黃色大傘平放于地面,,后退了半步,。
林信廳眉尖一顫,僵在了原地。
在與羅士寶的交手中,,穆子懷真正出手不過三兩招,,這讓林信廳有了判斷其實(shí)力的根本,自然有自信在其沒有其他助力的情況下?lián)魯∷?,甚至殺死他……但這都建立在沒有其他助力的前提,,那把傘與穆子懷的目的一樣充滿著未知,這便形成了忌憚,。
他未曾想過穆子懷會如此果斷作風(fēng),,將他所忌憚的東西直接放下,這便是最為純粹的示好,,比任何語言都來得有效,。
沉默在二人間發(fā)酵這個詞真的很適合穆子懷,他的語言與作風(fēng)還有他的沉默往往都會讓對方也……沉默,,這種沉默要么爆發(fā),,要么便化作了尷尬。
林信廳內(nèi)心掙扎數(shù)息后,,終是將長刀的寒芒盡收,,走上前撿起那把大傘,無可奈何道:“走吧,,我?guī)闳ヒ娎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