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九十九,，一百,。”
溫蒂往那雙肥大的白手套噴了一口熱氣,，踮起腳尖按下公寓樓旁邊的門鈴,。
J離開的時候告訴她，這個圣誕節(jié)他們會在一棟大房子里享用豐盛的晚餐,。長長的餐桌上鋪著干凈的白布,，中間擺著精美的燭臺，燭火的光輝照耀著外焦里嫩的火雞，旁邊還有已經(jīng)醒好的葡萄酒,。
不過在那之前,，他必須先去見一見公寓的男女主人，征得兩位朋友同意,，因為圣誕節(jié)冒昧登門太沒有禮貌了,。至于溫蒂，她要做的就是站在門口計數(shù),，從一到百,，然后按響門鈴,，迎接女主人親切的笑臉,。
叮咚~
清脆的鈴聲由房門那邊傳來。
溫蒂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扇有著細(xì)膩手感的門從里面打開,，一張滿砌笑容的女人臉出現(xiàn)在視野里。
就像J說的那樣,，公寓的女主人長的很漂亮,。她有著白雪一樣的肌膚，閃著迷人光彩的眼眸,，唇上的紅與領(lǐng)口的珍珠項鏈?zhǔn)职闩?，還有那套淺紫色晚禮服，讓人懷疑是不是電影海報里的人物活了過來,。
“你是溫蒂吧,，圣誕快樂，歡迎你來這里做客,?！迸魅诵χf道。
溫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面對光彩奪目的女主人有些局促不安,，好一會兒才怯生生回了句：“你好?！?p> 女主人拉著她的手往里面走去,，羊毛靴踏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清脆響聲。
溫蒂內(nèi)心的不安更加強(qiáng)烈了,。
她從來沒有用腳踩過這樣明亮的地板,，擔(dān)心靴子下面的泥污會弄臟眼睛里的美好，害怕女主人嫌她是個不懂禮貌的女孩兒,。
雖然對方笑的很溫柔,，很熱情，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有些不自然,。
屋里的味道很好聞,，她分不清楚那是鮮花的芬芳，還是女主人身上香水的味道,，總之淡淡的,，很清新。
客廳壁爐不斷傳來木柴爆裂的聲音,，組合沙發(fā)前面的地板鋪著厚厚的絨毯,，上面躺著一只小花貓，它蜷曲著身體,，半瞇著眼睛,，靜靜享受來自壁爐的暖意與圣誕夜的安寧。
客廳對面通往陽臺的門緊緊閉著,，大紅色的帷幕遮住一半,，透過房間瀉出的光芒可以看到亂飛的雪片。
這里和外面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客廳角落里有一面鏡子,，溫蒂從里面看到了自己。
那張紅彤彤的臉蛋,，那雙局促不安的眼眸,，兩只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還有臟兮兮的帆布袋與里面沒有賣掉的火柴,，都在提醒她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哪怕她換了新衣,，也難以改變她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事實。
女主人拿來了溫?zé)岬拿?，?xì)致地擦掉她臉上的污垢,。
雖然毛巾很柔軟，但是每次觸碰凍傷的皮膚都會帶來針扎似的刺痛,。
溫蒂用力忍著,，不讓自己皺一下眉頭，喊一聲痛,，因為就算是發(fā)高燒的時候,，母親都沒有給她端一次水，送一回藥,，她已經(jīng)習(xí)慣忍耐痛苦,，也精于忍耐痛苦。
女主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小女孩兒細(xì)微的表情變化,。
擦干凈那張臉后,，隨口贊了一句“真漂亮”，便拉著她的手離開客廳,，進(jìn)入后方餐廳,。
與客廳的環(huán)境比較起來，整個餐廳要暗一些,，因為光照來自餐桌前后擺放的燭臺,。
三米多長的桌上鋪著干凈的白色桌布，上面放著新出爐的烤火雞,，焦黃的外皮冒出陣陣熱氣,，烤肉的鮮香夾雜著水果的甜香撲鼻而至，叫人食指大動,，味蕾盛開,。
烤火雞旁邊的盤子里盛著蔬菜沙拉，再往那邊是蛋糕與布丁,，角落里是土豆泥與蔓越莓醬,，還有四碟玉米濃湯，可惜只有一點,。
餐桌前后左右放著八把造型華美的木椅，正對大門的位置坐著一位四十幾歲的男子,，穿著嶄新的羊毛衫,，留著清爽的短發(fā)，身前桌上放著份報紙,，然后是一瓶打開瓶塞的法式紅酒,。
男子的表情局促不安，頻頻打量左手邊座上客,，好像這里不是他的家,，是那個畫著古怪妝容的怪胎的家。
“J,，你的朋友真富有,。”溫蒂在女主人的示意下走到小丑旁邊,，爬上那張足以坐開兩個她的椅子,。
小丑梳理一下亂糟糟的綠發(fā)，對她說道：“我們應(yīng)該謝謝凱恩先生與凱恩夫人的慷慨,?！?p> 溫蒂看了一眼前方能夠映出人臉的餐叉與餐勺，很認(rèn)真地對那兩人說道：“凱恩先生,，凱恩夫人,，謝謝你們邀請我跟J來這里過圣誕節(jié),，愿上帝永遠(yuǎn)保佑你們這樣的好心人?！?p> 那兩個人笑了,，笑的有些勉強(qiáng)。
這時溫蒂注意到J的左手邊放著一把刀,，那不是餐刀,，比手掌大不太多。
J的右手邊有一塊白手帕,，手帕上放著一把黑色手槍,。
是的，是槍,。
她很是不解,，還有一點慌亂，不知道餐桌上為什么會有一把槍,。
好像捕捉到女孩兒眼睛里的不解,，J砸吧一下嘴，拍著那把槍說道：“溫蒂,，這把凱恩先生打算送給侄子的玩具槍你要玩嗎,？”
溫蒂搖搖頭，比起槍,，她更喜歡可以更換衣服的洋娃娃跟五顏六色的蠟筆,，她做夢都想給過世的奶奶畫一張肖像畫，像別人家的照片那樣放在每天早晨醒來能夠一眼看到的地方,。
小丑毫不在意男主人與女主人的反應(yīng),，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扯下一只火雞腿放到溫蒂的盤子里,，然后非常沒有禮貌地用手捏起土豆泥塞進(jìn)嘴里,，事后還不忘吮吸一下粗糲的大拇指。
他端起面前的高腳杯向?qū)γ鎯蓚€人示意：“圣誕快樂,?！?p> 圣誕節(jié)是一個值得慶祝與快樂的日子，但是看著那張白慘慘的臉,，黑乎乎的眼窩與猩紅的嘴,，凱恩夫婦一點都快樂不起來，連進(jìn)食的欲望都沒有,。
為了不觸怒對面的怪胎,，兩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小心翼翼放下,，之后再沒有動作,。
小丑看了一眼兩人面前擺放整齊的餐具,，伸出舌頭舔舔嘴唇，指著臉上駭人的疤痕說道：“知道我臉上這些疤痕是怎么來的嗎,？”
那兩人默不作聲,。
他毫不在意地道：“馬戲團(tuán)的老板說我是一個過于嚴(yán)肅的人，一個連笑容都保持不住的人怎么去娛樂別人呢,？我跟他說家里有一個沒醫(yī)保罹患重癥的母親,，妻子說如果我連小丑的工作都做不下去，她會帶著孩子離開我,。我哀求老板不要把我辭退,，他說會考慮一下再做決定，但我知道那是托辭,?！?p> “不就是要保持笑容嗎，這有什么難的,？那天回去后我買了一把刀……”他用手在臉上比劃一下,。
“你們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嗎？那個膽小鬼嚇壞了,，他讓保安把我趕出去,，還打斷了我的一根肋骨?！?p> 凱恩夫妻的臉色變了,，望向小丑的目光多了幾分恐懼，但是沒有理解與同情,。
埋頭吃雞的溫蒂抬起頭來，用飽含憐憫的目光看著他：“J,，你好可憐,。如果誰能幫助你一下就好了?！?p> 小女孩兒并不知道關(guān)于那道傷疤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有不同的聽眾。
小丑又飲下一杯酒：“說起幫助我的人來……還真有一個,。是他讓我找到了人生的目標(biāo),，存在的意義，我真應(yīng)該好好謝謝他,?！?p> 溫蒂笑著說道：“他一定是個好人?！?p> 小丑說道：“嗯,，是個好人……他的名字叫蝙蝠俠,。”
“蝙蝠俠,？”溫蒂面露不解,，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給自己起這么古怪的名字。
“是的,，蝙蝠俠,。”小丑說完這句話拿起右手邊放的槍,，指著公寓男主人的胸口說道：“算算時間他也該來了,。”
就在那邊兩人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知所措的時候,，北墻的窗戶嘩的一聲碎裂,，一個人帶著濃烈的寒意翻進(jìn)房間。
女主人嚇得站了起來,，再難抑制心頭恐慌,，發(fā)出刺耳尖叫。
男主人的情況好一點,，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臉色一片蠟白，身體微微抖著,。
其實不是他足夠勇敢,，是因為他被一把槍指著，怪胎滿含兇光的眼睛仿佛在說“別動,，動一下我就打爆你的心臟,。”
溫蒂一開始嚇得縮到餐桌底下,，直至塵埃落定,，那個破窗而入的人直起身體，她也慢慢探出雙眼,，借著搖擺的燭光打量一身寒氣的不速來客,。
那人帶著非常奇特的頭套，只露出嘴巴部分與一雙銳利的眼睛,。他穿著能夠清晰地勾勒出肌肉輪廓的緊身衣,，后面是寬大的黑披風(fēng)，在窗外吹來的寒風(fēng)里微微擺動,。
他沉浸在窗邊的黑暗中,，幾乎與濃濃夜色融為一體。
溫蒂打量一眼來人胸口的蝙蝠圖案,，又低頭看看新衣上的小熊卡通,，覺得還是后者更可愛一些,。
那邊小丑扣動了扳機(jī)。
槍口在男主人驚恐欲絕的目光中噴出一團(tuán)彩帶,。
“華麗的登場,。”小丑掰下火雞的另一只腿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含混說道：“其實你可以走前門的,。”
蝙蝠俠顯然沒有許多耐心跟他廢話,，看著半張臉縮在餐桌下的小女孩兒說道：“我是來接她的,。”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有一種讓人難忘的磁性,。
“吃飽了？”小丑看向溫蒂,。
“吃飽了,。”小女孩兒脆生答道,。
“吃飽了就跟他走吧,。”
溫蒂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著那張故作平靜的臉,。
小丑用油膩的手梳理一下蜷曲的綠發(fā),，湊到她臉前說道：“他就是蝙蝠俠，那個好人,。這一次我們不跟他斗了好不好,，我們不做壞人了?！?p> 溫蒂聽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一點都不明白……
“J，我不想離開你,。”她眼巴巴看著他,，油乎乎的小手拽住燕尾服的衣袖,。
小丑扯著白色的桌布擦了擦油膩的手指與嘴巴，一臉嚴(yán)肅說道：“你看,，你有這么好看的新衣,，又吃了美味的火雞，小女孩兒如果夜深了還不回家,，會有黑色惡犬跳出來咬你的,。而且你的父母很可能已經(jīng)等急了,，batman會送你回家?！?p> “不,，他們不會等我的，只有奶奶會裹著毯子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等我,?！?p> 小丑有些厭煩了，呲著一口黃牙大聲說道：“走遠(yuǎn)一點,，我已經(jīng)受夠你這不懂事的小屁孩兒了,。”
溫蒂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松開了攥著衣角的手,，慢慢往后移動腳步。
她蹭翻了桌上放的刀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是啊，就像那個有閃亮銅腳與銅把手的大火爐,，就像奶奶慈愛的臉,，它們總是會消失的。
高檔童裝店,，有壁爐與木質(zhì)地板的客廳,，肚子里塞滿蔬菜與水果的火雞，還有舒服的椅子,，干凈的刀叉……這些都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
她不屬于這里。
她的世界應(yīng)該是寒冷的,，潮濕的,，陰暗的。有醉醺醺的父親,，大聲呵斥的母親,，透風(fēng)的北墻，漏雨的屋頂,，成群的蚊蠅與來自路人厭惡的目光……
她向著身穿黑衣,，仿佛是夜色延伸的人走去。
然而當(dāng)她被椅子絆倒,，忍著膝蓋傳來的痛苦從地上爬起來時,，一只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過頭去，搖曳的燭光中看到一張丑陋的臉,。
“我改變主意了,。”他對著窗戶那邊說道,。
來自外面的風(fēng)變得猛烈起來,，因為立在窗前的人不見了。
嘭的一聲響,。
然后是盤子與刀叉震動的聲音,，燭臺落在地上，燭火隨之熄滅,。
溫蒂的視線投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黑暗中看見一道高大身影立在餐桌上，蝙蝠俠居高臨下看著他們：“你救不了她的,?！?p> 小丑手里多了一把尖刀，明晃晃的,，倒映著丑陋的臉,。
“類似的話你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p> 聲音響起的同時,，溫蒂感覺到一股大力傳來，身體被推離餐桌區(qū)域,，摔倒在靠近門口的地方,。
她先是聽見女人的尖叫，然后是倉皇逃離的男主人,，玩具槍射出的彩帶還披在他清爽的短發(fā)上,。
“跑！跑的越遠(yuǎn)越好,?！?p> 那是J在催促她離開。
溫蒂從地上爬起來,，正要跟在女主人身后離開餐廳,，猛然聽見一聲悶哼，然后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她回頭看了一眼,，借著廚房溢出的光亮看到一張因痛苦更顯猙獰的臉。
J被打倒了,。
那把小刀落入蝙蝠俠手里，又被他丟到地上,，深深地沒入木質(zhì)地板中,。
“你殺了童裝店的店員,，一名醉漢，還有三個孩子,?！?p> “咳咳?！毙〕罂人詢陕?，喘息著說道：“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你會把他們復(fù)活的……用她的死,?！?p> 溫蒂沒有離開，認(rèn)真傾聽兩個人的談話,，雖然她根本就聽不懂,。
蝙蝠俠走過去，揪著小丑的綠色領(lǐng)帶把他從地上提起來：“你這么做不覺得很無聊嗎,？”
“不……這一點都不無聊,。能把一位英雄的正義扭曲成我喜歡的樣子，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棒了……咳,，呃……”
蝙蝠俠用力往前一推,，小丑的背重重地撞在墻上。
“呵……哈哈……哈哈哈,，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像你對她做的事情那樣……”
蝙蝠俠冷漠地說道：“要么像個英雄一樣死去，要么就活著,，直到看著自己變成一個惡棍,。我從來不是什么英雄，正義需要我是哪種人,，我就是哪種人,。”
說完這句話他取出一副手銬,，朝著退無可退的小丑走去,。
手銬銬住了他的一只手，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正義之士了。正義總是要制裁別人,，但是誰又來制裁正義呢,？”
蝙蝠俠默不作聲，別過小丑的另一只手。
然而就在手銬即將落下的一瞬間,，后面?zhèn)鱽硪坏缆曇簟?p> “蝙蝠俠,，放開那個小丑?！?p> 這個聲音即不低沉富有磁性,，也不高昂尖銳，有些戲謔元素在里面,。
溫蒂看向聲音響起的地方,，蝙蝠俠與小丑也看向聲音響起的地方。
破碎的窗子前面站著一個人,，黑色禮帽與風(fēng)衣的領(lǐng)子遮住臉龐,，他的右手掌心握著一把造型奇特的拐杖。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進(jìn)入房間的,，好像他一直站在那里,，靜靜注視著餐廳發(fā)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