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蕤第一次知道這個地方,。
原來北辰宮的南面是沒有宮墻的,使之隔絕的是一座巖山。這山四周沒有雕鑿的痕跡,,面向北辰宮里的一面潔白如鏡,,仔細(xì)看泛著淡淡的青色,,如樹葉經(jīng)脈一般散布開來,,右側(cè)卻有一條很窄的小徑直達(dá)山頂。
這條路十分不容易走,,細(xì)窄狹長的容易崴腳,。高蕤提著裙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趙屬身后,走到一半,,趙屬伸出手來,。
“把手給我?!?p> 眼前的手掌寬厚,,高蕤楞了一瞬,還是把手覆了上去,。
趙屬就這么牽著她,,走到最高處的時候,忽然襲來的一陣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等她終于理清抬頭去看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說不出一句話。
稻田,,大片稻田順著風(fēng)吹此起彼伏,,好似水浪一般翻涌。此前她連翻涌的河水都未見過,,如今這稻田好似水浪一般,,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色彩不斷涌入她眼中。
“這一處稻田原是前朝禁軍內(nèi)院,,如今全種了護(hù)城稻,,過了稻田就是護(hù)城河,其后便是大燕的皇城,?!?p> “你與我講這些做什么?”高蕤有些不解,。
趙屬回頭對她一笑,,也不說話,帶她走到巖山的另一頭,。
“就這里,,你看出是什么地方了嗎?”
高蕤眺望過去,,整齊莊嚴(yán)的皇城漫入眼簾,,視線直掃過去便是皇城東北角,,目光越過城墻,,正好看見后苑的西邊一小半的范圍。
“你當(dāng)初問我,,什么地方可以出宮去,,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現(xiàn)在看,,如果順著西北角的玉帶河游出去也還是可以的,。就是要挑個守衛(wèi)不嚴(yán)的好時候?!?p> 高蕤望見這西苑玉帶河上的小白點,,那里是一處白石橋。
“那時候我才六歲,,沒想到這樣久遠(yuǎn)的事情你還記得,。”
那時候她剛跟著爹娘到京城里,,父親再次落榜,,又實在沒錢住店。爹爹只好寫信,,懇求高家收留他們,。
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們就和高家的仆人住在一處,。
后來的一天,,高夫人第一次讓他們吃了頓飽飯,,還讓她們姐妹洗得干凈,沒成想第二天就被送到宮里,。
她姐姐倒是機(jī)靈些,,見了皇后就直接喊姑姑,只有她愣愣的看著皇后,,轉(zhuǎn)身就撲到母親懷里嚎啕大哭,。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疑心母親要把她賣了,,仿佛只有這樣能讓母親憐憫她一點,。
母親很是為難,想抱她起來安撫,,卻又害怕失禮只把她往外頭推,。
“這孩子平時不哭的,今天恐怕是累著了,。我,,臣妾……”梅氏還不熟悉這套官話,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謝罪,。
“不礙事的,,讓我來吧?!?p> 高蕤淚眼婆娑的望著眼前這個女人,,她抱著自己起來,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溫柔的注視著她,,身體輕輕晃著瞬間讓她忘了哭泣。
“看,,粉嫩精致的很呢,。”這個女人擦干了高蕤的眼淚,,抱著她給皇后看,。
“她叫什么名字?”皇后點點頭去問梅氏,。
“回稟娘娘,,還沒有大名,只有小字蕊兒,?!?p> “哪個字?”
“花蕊芬芳的蕊,?!泵肥线@話一出,,眾人都微微一窒,因著先皇后孔氏,,小字欣蕊,。
皇后擺擺手說:“她還不知道的,也不必追究,。只是這個字不好,。《文賦》中有一句‘播芳蕤之馥馥,,發(fā)青條之森森’就換成這個‘蕤’罷,。”
梅氏也不認(rèn)得什么“蕤”字,,更沒讀過什么《文賦》,,只知道有貴人賜名就是好的,立即謝恩,。
“你以后就叫我姑姑罷,。”皇后這句是對著高蕤說的,,只她那時候還傻愣著,,才讓高芊兒搶先喊了一聲。
從那時起,,高蕤終于知道高家和他們原也算宗親,,只是這淵源太遠(yuǎn)了,,遠(yuǎn)的就好像沒有一般,。
當(dāng)天夜里她睡不著,乘著其他人都睡去了,,貓著腰想找個出路,。她尋著白天的記憶找到了那條大路,卻不想跑到了一處陌生的庭院,。
她猜想自己錯了方向,,本想往回跑去,卻被夜巡的黃門嚇得不知何處藏身,。
這才是高蕤第一次遇見趙屬的情形,。
她就這么被他拽著,躲到了一處假山后頭,。
“你是哪個宮里的,,大晚上到處跑不要命了嗎?我?guī)慊厝??!?p> 趙屬拖著她就要走,,高蕤像是釘在原地一般,只對他搖頭,。
“你不回去,?”趙屬想了想,“可是犯錯受罰了,?”
“我想出去,,你能帶我出去嗎?”
趙屬被她怯怯的模樣逗笑了,,但也只對她搖頭:“這我可沒辦法,。”
高蕤松開他的手,,貓著跑出假山,,停在玉帶河邊。
她執(zhí)意沿著流水走去,,終于走到宮墻邊緣,,這里確實有一條水路,卻也有森嚴(yán)的守衛(wèi),。
趙屬趕在衛(wèi)兵發(fā)現(xiàn)她以前,,扯著她躲到了石橋后邊。等衛(wèi)兵一走,,便不由分說的帶她離開了后苑,。
“說,你到底是那個宮里的,?!壁w屬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嚴(yán)厲,高蕤也不敢說謊,。
“是……皇后,。”
還好,,他能幫著求情,。
趙屬送她到一條小路口:“你從這里走,很快就能回去,?!?p> 高蕤撇撇嘴,她也知道,,她就是從這里逃出來的,。但她不能明說,只好沿著這條路走回去,。
高蕤后來想起來,,這確實是她最有可能出逃的機(jī)會,。只不過,如果沒有遇上趙屬,,指不定她就被那些小黃門帶去用了私刑,,又或者被禁衛(wèi)軍們扎透透的。
或許是因為惦記著出宮的事情,,總之后來高蕤與趙屬的相處中,,她總有點想討回來的意思。至于后來,,可能就是出于習(xí)慣罷,,她總要對他挑出些毛病。
“你現(xiàn)在曉得這個,,會不會太遲了,?何況這么遠(yuǎn)的事情,我都忘記了,?!?p> “現(xiàn)在也不遲,我告訴你,,如果哪天宮里有事,,你要記得從哪里逃走。你忘記的我都幫你記著,?!?p> 高蕤只覺得這段話莫名其妙。
“你今天是怎么了,?”
趙屬只輕輕搖頭,,開口道:“我只希望我和你說過的話你要記得,其他的你一概不用擔(dān)心,。還有就是……”
趙屬輕咳一聲,,好像要準(zhǔn)備做什么。
“一來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和你說說話,,二來,我有個東西要送你,?!闭f著,趙屬從懷中拿出一方木盒,,打開來,,“這塊紅魚玉佩魚首向上,有將要躍出水面的姿態(tài),,應(yīng)該是你喜歡的,?!?p> 高蕤拿出玉佩來看,赤紅的玉佩本就難得,,這紅色還如此雅致就更難得了,,何況除了魚身,四周還細(xì)致的雕琢出水花,,正是一副魚躍之意,。
只不過……
“我記得你之前佩戴過的,可是這個,?”
“不錯,,只是我這一塊是魚首向下,是欲潛之意,?!?p> 趙屬將腰間玉佩解下,放入高蕤手中,,兩玉相合正好是個圓,,而且雙魚首尾相銜很是生動。
高蕤想要問些什么,,可抬眼間四目相對又不知從何處問起,。
一個抬頭,一個低首,,兩廂脈脈不能語,。
時間仿佛流水一般,北辰宮的閑暇很快就過去,,六月里各處的忙事閑事都堆積在朝堂,,大燕朝堂上天天都有事奏報。
“今日還有未奏表之事嗎,?”
燕帝趙禛稍稍瞥過身旁上奏的司馬恩,,又立即收回。
司馬恩立即會意:“尚有宜州水利之事,,秦王上奏月余,,尚未處置?!?p> 趙屬稍感意外,,他這幾年在宜州考察水利主要是為了提高稻田產(chǎn)量。只是若非涉及大的度支或者嚴(yán)重水患之類,,朝廷是不會特意撥款,,一般都是由地方治自行籌款解決。
趙屬的改革方案是實驗性的,需要朝廷花很多人力財力去實現(xiàn),,但一旦做成了,,必定可以推廣全國,是利于百代的大好事,。
不過自趙屬上奏以來,,不光趙禛并無反應(yīng),連司馬恩都沒有特別去提,。
今日是怎么了,?
趙屬暗自思忖??蛇@一切都要看趙禛如何反應(yīng)才行,。
“朕已經(jīng)看過奏章,只是一時無法決斷,,但聽丞相有無意見,?”
“臣以為,此策內(nèi)容不可謂不詳盡,,只是朝廷如今要事眾多,,此事還需延后處理?!?p> “哦,,那秦王以為呢?”趙禛如恍然大悟一般,,詢問趙屬意見,。
“兒臣以為,只要是利于大燕社稷都應(yīng)當(dāng)去做,,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不過農(nóng)事耽誤一年也就是一年的收成,水利之事若要開始勢必會對其產(chǎn)生影響,,不如提早先做準(zhǔn)備,,以免百姓不能理解朝廷之良苦用心?!?p> “嗯,,秦王說的很好。你能替朕分憂,,朕很欣慰,。還望各位大臣都向秦王一樣,替大燕社稷著想?。 ?p> 趙禛這樣講,讓趙屬心中一凜,,到底是誅心之言,。表面上是表揚秦王為大燕社稷著想,可是朝廷眾臣難道就沒有為大燕著想嗎,?
大燕一直重視科舉,,百姓都關(guān)心仕途經(jīng)濟(jì),朝廷中為大燕社稷肝腦涂地者眾多,,趙禛這句話會讓很多大臣對趙屬心生不滿,。
何況一個很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卻沒有政績是很難服眾的,,而沒有人為他做事,,也就談不上政績。
趙屬連忙跪下,,此刻他要是不能以仁孝的態(tài)度挽回局面,,以后還不知會有怎樣的非議。
“兒臣不敢,,朝廷中各位大臣都是資歷深厚,,為燕國鞠躬盡瘁之志士。兒臣年幼,,尚需多加研學(xué)圣賢之言,,怎敢與眾大臣相提并論,更別說讓他人效仿之類的,?!壁w屬對著趙禛說完這些,轉(zhuǎn)身又對著眾臣鞠躬行禮,,“若本王往日有不到之處,,還望各位先生們指正?!?p> 趙屬如此作為實在是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趙禛也沒法去說有什么過錯,一時語結(jié)當(dāng)場,。
司馬恩很快反應(yīng)過來,,立即跪拜趙禛。
“大燕有如此繁榮,,全因陛下多年來勵精圖治,,為社稷耗費心血,實乃天下臣民之楷模,。愿大燕萬年,,陛下萬年。”
眾臣立即會意,,連忙跪下再拜,,三呼萬歲。
還好有司馬恩,,這件事總算就此揭過,。
趙屬跟隨眾人跪拜,所有人都在心里猜測趙屬此刻的心情,。無可避免的議論發(fā)生在所有私下的交談中,,消息傳來傳去總會變成別的模樣,至于原來的樣子別人已經(jīng)不會在意,。
總之,,在趙禛立儲之前一切都有可能發(fā)生。
高蕤并不知曉這一切,,她還是照常入宮,,只是偶爾睡不著。
她再一次從枕頭邊拿出錦盒拿出那枚紅玉,。
接著月光皎潔,,細(xì)細(xì)的去看。
“姐姐,?”
突入襲來的聲音,,嚇了高蕤一跳,她連忙收好玉佩起身打開門,。
“怎么我叫你幾聲你都不理我,?”
趙馥兒二話不說,翻身睡到臥榻上,。
“誰知道你夜里不睡,,還要過來找我,我睡里面,?!?p> 高蕤記掛著玉佩,擔(dān)心被趙馥兒發(fā)現(xiàn),,所以連忙搶了里面的位置,。
趙馥兒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她只仰頭看著床頂,。
“姐姐,,是不是每個人都得有每個人的煩惱?”
“你怎么會這樣想,?”高蕤仔細(xì)回想最近,,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想不到什么線索,,她這個姐姐當(dāng)?shù)奶环Q職了。
“不是我,,是母后,,她最近總是眉頭緊鎖,,我想替她分憂,。但李姑姑說每個人所遇到的問題都要他們自己才能解決?!?p> “李姑姑說的沒錯,,姑姑是皇后,是一國之母,,她要承擔(dān)的東西自然不少,。你如今還小不能與她分憂也是正常?!?p> 趙馥兒沉默片刻,,轉(zhuǎn)頭對高蕤開口道:“姐姐,你說我要是個男孩,,母后是不是就少點煩惱,?”
“這世上哪有這些如果,已然發(fā)生的事情再去設(shè)想豈不是徒生糾結(jié),?你快別這樣想了,,你這話要讓姑姑知道她一定會傷心的?!?p> 看著她的眼睛,,高蕤實在不忍心讓這樣明亮的黑珍珠蒙塵。
趙馥兒抱著高蕤的手臂,,輕輕將頭靠在她肩膀上,。
“每一次張貴妃的兒子生病,母后都要在費心照料,,可張貴妃老是不領(lǐng)情還一直疑心她兒子的病都是母后帶去的,。我好幾次聽到這樣的話都想反駁回去,只是每一次都被母后攔下來了,。
我不懂張貴妃無端的猜忌到底是怎么來的,,但我聽得最清楚的一句是‘憑什么你沒有兒子就要來害我’。
我不服氣,,明明我有哥哥的,,但我又得知宗祐哥哥本也不是父皇和母后的兒子,他是晉王的兒子,。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瞞著我,,我知道了卻還要裝作不知道。我第一次這樣恨,,恨自己不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