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jīng)堂堂窯冶司都管,,府邸竟然一套像樣的茶具碗筷都拿不出來,,這像話么,?
這么大的城,路上半個活人也沒有,,就算遭了災(zāi),,現(xiàn)下也算是過了好些日子了,還冷清成這樣,,這像話么,?
州牧官同城主,拿的是朝廷俸祿,,吃的是百姓供奉,,灑掃的人也看不見,這又像話么,?
三萬兩雪花銀送來這里,結(jié)果賬本上半個字都沒有記,,不是早就想好了要私吞,,還能是什么?
原來這位姜州牧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私吞銀兩,,看到我來追銀子,,于是知道事情敗露準(zhǔn)備潛逃,還撒謊說銀子被許州刺史帶走,,意在讓我前去許州探訪,,自己金蟬脫殼。
這兩日我按兵不動,,姜州牧見事情不成,,我似乎也沒有要輕易離開這里的意思,因此選擇了半夜出逃,。
如若不是那個賬本,,如若不是出自前窯冶司都管府里的破爛下等茶碗瓷具,我還當(dāng)真無法揭開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一切都能串起來了,,一切都能說通了。
我舉著劍的手,,忽然重若千金,,不斷向前渴望鮮血的鋒刃悄無聲息地僵直著,沉默著,,看著對面州牧緩緩癱坐在了地上,。
劍低下了頭,慢吞吞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重新爬回到腰間的鞘里,。
“將這罪人捆了,。”我吩咐道,,看著姜州牧埋在漆黑里的臉,。天邊又是一道響雷,光劈開了他的頭發(fā),,劈開了他的眼睛,,劈開了他蠕動的唇。
后面那些我先前安排好的隨從侍衛(wèi)拿著火把聚攏來,,開始收拾殘局,。
“罪臣姜氏?!蔽铱粗竺嫒四脕硗罂诖值穆槔K,,示意他們等一等,隨后蹲下身子,。
他被后面左右兩個侍從押著,,手被反扣,無從躲避,。
火光雷光讓他的輪廓閃爍不定,,依稀還能看見他的臉,卻是找不到先前還從容鎮(zhèn)定的面色了,。
“你在發(fā)抖啊,。”我左手搭在劍柄上,,湊過去,,盯著他眼睛里被點燃的烽火以及排山倒海的恐懼。
他張張嘴,,終究沒有吐出來半個字,。
“銀兩在哪里?”我抓緊了腰間的劍,。
他又張張嘴,,眼睛里似乎映出別人的影子,可是還未等我看清,,就又被眼皮擋住了,。
我回過頭去,周黃二位大人和柏永晞都站在我的身后,。
火光燒得三個人的臉都好像被糊開了,,目光和神情都變了形狀。
姜州牧不打算說。
他事到如今也不想說,。
我感覺火在我的臉頰兩側(cè)焚燒著木頭,,跳躥著幾乎要吃掉我的頭發(fā),而面前這個人,,卻還是雙唇緊閉,,雙目緊鎖。
那剎那,,我的眼睛透過了他,,透過了他的臉,他的頭,,穿過了他每一根頭發(fā),,然后看見后面老仆臉上的皺紋,他跪下就再也站不起來,,又看見孩子手上的紅棱瘡疤,,他弱幼到骨瘦如柴,本應(yīng)在后院玩鬧,,最后定格在跌落塵埃中不知死活的金玉杯,。
金玉杯上被污泥掩蓋的是它的罪,隱沒在濁水當(dāng)中是他的謊,。
游走在無數(shù)眉眼當(dāng)中的視線,終于和劍鋒一樣連成一線,,穿過肅穆的黃土,,回到了面前的那一雙。
姜州牧的那雙,,被眼皮遮蓋住的眼睛,。
我伸出手。
那是什么樣的觸感,?
我感覺食指碰到了個圓圓的球,,拇指碰到了細(xì)密扎人的刺,冰涼的指尖碰到的皮是溫?zé)岬?,毛骨悚然?p> 我強行分開了姜州牧的眼睛,,掰開了他的眼皮,讓那層似乎并不能遮蓋住任何罪行,,只能蒙蔽自己的眼皮,,被死死地按在了眼眶上。
皮在抖,,眼珠在顫,,他的眼白緩緩被紅色侵蝕。
一絲一絲的紅色,就像天邊一絲一絲的霹靂,,一個鋪展在黑色,,一個纏綿在白色,界限分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死死按住他的眼睛,。其實我知道我也在抖,,甚至可能抖得比他還要厲害。
他在眼底蔓開的淚水順著眼角的溝壑流下去,,浸濕了我的手指,。他呼吸急促,卻根本發(fā)不出聲音,,因為大口的喘息,,讓話語根本沒有辦法找到空隙擠出來。
那是恐懼到極點的感覺,,因為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臉上的每一道紋路,,都在訴說著,吶喊著生的渺茫,。
天邊又是霹靂,,炸雷轟得糟粕四散。
我的眼前被照亮了瞬間,,突然看見那雙眼睛里的淚珠同樣滾燙,,向四方裂開,珠玉滾圓,,灑落黃土,,手不由得松了。
姜州牧像是瞬間得到了解脫,,不斷眨著眼睛,,一行熱淚淅淅瀝瀝。我的左手離開了劍柄,,示意后面侍從松手后用力抓住了他的頭發(fā),,提著他的頭發(fā),感覺五臟六腑都要沖出胸膛,,沸血灑地,。
我前行兩步,他被拖了兩步。他在我的腳邊連滾帶爬,,吃痛終于哭號出聲:“饒命,!殿下——殿下饒命!”
他像是怕再也沒機會眨眼,,一雙眼睛忽閃地比天邊霹靂還要快,,滿眼睛的淚,滿喉嚨的嚎,,半跪半癱在地上,,身下拖出一道長尿漬。
我將他的頭發(fā)攥得更緊,,又往上提了提,,痛得他嘶聲不止。天邊雷聲滾滾,,我踩住他的小腿,,扣住他的腦門,將他整個人扳成了跪姿,。
“你且看,!你且看睜大你的狗眼給本宮瞧清楚了。三萬銀兩百人湊,,金闋空蕩蕩,,府邸盆缽滿。孩童殤,,百姓苦,,奴仆當(dāng)成畜生使,竟唯州牧一人榮華,!北極只盼阿膠滌濁水,卻不知淤泥充阿膠,,臭樗充良材,,瞞騙天下人!你蠅營狗茍,,貫朽粟紅,,可對得起皇恩浩蕩,可對得起泱泱南篁,,可對得起天下子民,?”
“你給本宮跪著,你給本宮認(rèn)罪,?!蔽矣昧Π粗念^砸下去,逼著他叩入黃土,逼著他磕頭認(rèn)罪,,向那些可憐人,,向那些流亡人,向那些卑躬屈膝的下下人,,向天,,向地,向朗朗乾坤,,向他自己被狗吃了的良心,。
他發(fā)出豚一樣的慘叫,再抬頭已經(jīng)破了額,。
風(fēng)雨欲來,,天邊翻卷的烏云預(yù)示著龍王的就緒。
我的眼睛下面暈開了一顆清涼,,抬頭望著萬鬼慟哭的天色,,手指緩緩松開了他的頭發(fā),便聽見他綿軟身體落地的聲音,。
幾個人上前來又將趴在地上的姜州牧束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