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老頭子也嘆起氣來:“這盼孩子望孩子,,結(jié)果竟然也沒能等到孩子,自己先撒手上西天了,。前一刻還提著魚回去煮湯的小伙子,,第二天就被幾個衙役沖過來綁去了衙門,,再也沒能回來。王氏也不能坐吃山空,,咱老兩口還接濟(jì)了她好一陣子,,最后她竟然不告而別,也不知道去了何處,,孩子有沒有生下來,。”
“造孽呀,,造孽,。”那婆婆念叨著,,開始數(shù)手腕上的佛珠,。
確實(shí),前一刻還在賣魚做菜的人,,難道會半夜里抽風(fēng)出去燒人家的房子么,?前一刻還在和王四娘想孩子名字的人,,難道會摸黑出去干要?dú)㈩^的事情么?
我想,,這大約不太可能,。
他這么愛孩子,難道會忍心讓孩子,,讓孫子,,讓自己的后輩都因?yàn)樽约旱倪^失而不得翻身嗎?
我想,,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先前在看案宗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再加上當(dāng)時王均輕也在旁邊,,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這案子缺少了動機(jī),,缺少了起因。這樣明顯的問題,,這樣模糊不清的案情,,衙門竟然第二日就將人綁了去殺頭,就算縣丞一事影響重大,,想要找個替罪羊,,也不應(yīng)該這么著急才是。
但董正直當(dāng)日又真的去賣了三桶油,,案宗又明明白白寫著,,三桶油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空的。
這樣的證物肯定作不得假,,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案宗也要過好幾個人的手,事后又有專人看管,,想要動手腳也不大可能,。
更加蹊蹺的是,董正直先前確實(shí)和縣丞有過口角,,如果說是一時頭腦發(fā)熱的縱火,,那他便不會還傍晚回家賣魚做菜,和妻子商議孩子的名字,,像是無事發(fā)生過,,可見這場爭執(zhí)對他的影響并不大。
可他又不可能是開開心心回了家,,半夜里做了個要?dú)⑷说膲?,于是就臨時起意起來搬油桶。
如若縣令真是這樣推斷的,,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五年前這個案子時的縣令和如今這位青天老爺是同一位,。不過,如果這案子本身就有問題,,那他怎么會主動地將案宗和文卷送給我,,放任我去翻案,去重查呢,?
這樣看起來,,怎么說都是百般阻撓的其余幾個人更為可疑些。
我暫時還不想把事情想得這么復(fù)雜,,于是丟開這些想法,,再三謝過這兩個老人。
這兩個老人執(zhí)著地想要留我們下來用膳,,但是被我和白副尉拒絕了,。
路上,白副尉沉默寡言,,一直低著頭,,落后我兩三步的模樣,似乎是若有所思,。
我曉得他先前和王均輕也來衙門幫過忙,,而且我接下這個案子的事情鬧得不小,,王副尉也參與其中,,他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很正常。
我如此走了一會兒,,他忽然開了口:“殿下,,某想,董正直爭執(zhí)過后還能愜意歸家,,想必是報(bào)仇有望,,賣魚做菜,思索名字,,想必是他相信自己還有未來,,不會承擔(dān)任何后果?!?p> “因此,,必有一人在背后攛掇董正直,教他放火,,還讓他相信自己能護(hù)他周全,。”白副尉肯定道,,我一回頭,,他還是正正好好立在我的三步以外,。
此時我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他此番話叫我不得不重新正視這個似乎趨近平庸的副尉來,。
明珠蒙塵,。
這是我腦子里炸開的四個字,然后那顆亮閃閃冷冰冰的珠子就緩緩從斷裂的竹筒里滾出來,,自然而然地滑落進(jìn)下一段的竹筒,,骨碌碌暢通無阻。
他站在那里,,周圍是再平庸不過的草屋,,泥沙,水災(zāi)過后的狼藉,,如果不俯下身子仔細(xì)看,,我實(shí)在難以發(fā)現(xiàn)那口古井內(nèi)究竟藏了多少顆凡人無法觸碰到的星辰。
在其它人仰望夜空的時候,,他早已擁有了浩瀚的星河,。
只是他將它們藏了起來,在自己的周圍搭起了堅(jiān)硬的壁磚,,讓自己看起來和周圍的一些同樣平平無奇,。
我想了這么多,還是沒能想通事情的關(guān)鍵,,羅列出一大堆無用的線索,,卻還是不如他,只是在旁邊聽著,,竟然就敏銳到可以直接說出結(jié)論,。
所有的事情到了他口中,這么簡單一點(diǎn)撥,,霎時就柳暗花明,,變得清澈通透了起來。
確實(shí)如此,,的確如此,,真的如此。
我忍不住向他走了一步,,又生生地頓在了原地,,只望見他那雙如井般的眸子,不禁猜測那里到底有多深,,到底還有多少藏在里面,,并未顯露出來的才能?
“多謝,,白大人,?!蔽矣芍缘溃按朔灰嘀x你帶路,,二要多謝你的行善,,否則本宮也不會這樣順利的問到這些,三要多謝你方才的話,,確是指點(diǎn)了迷津了,。”
“白大人明珠暗投,,日后定不會拘于一個小小的戶楠城,,實(shí)不需夔夔唯謹(jǐn),妄自菲薄,?!?p> 眼前的這位白大人依舊是站在灰撲撲的天下,依舊是站在灰撲撲的地上,,依舊是置身于灰撲撲的土房中,,可是終有一日,我能看見,,他會洗盡這些塵埃,,站在高臺上,無論在哪里,,都永遠(yuǎn)會是閃著光的那位,,光彩溢目的那位,而不是什么人的影子,。
他忽然半跪下來,,不變的卻是挺得筆直的腰桿:“為殿下效勞,,乃白昕之幸,。”
——我不會看不出來他這是在順著桿兒往上爬,。
他這樣的人都能褪下一身的傲骨來跪,,來低頭了,我又豈有不幫之理,?
他也看出來我有意想要幫他,,于是在這里還報(bào)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以示決心,。
如若他不說,,我還真的未曾聽過他的名字,此時也只能心里嘆他聰明,,隨后虛扶他一把:“白大人不必行此大禮,,今后都是自己人,,這些虛禮都快改了罷。本宮現(xiàn)在身邊確實(shí)少個人,,你若有空可常來幫忙,。今后回皇城大約——”
我頓了頓,偷眼看他的反應(yīng),,提到皇城二字,,他的眼睛一亮。
他原來是想要回皇城,。
我也沒有繼續(xù)將話說完,,轉(zhuǎn)個彎兒問他:“看白副尉對這里輕車熟路,可是到戶楠很久了,?”
我繼續(xù)往前走,,他此時跟得更近了些:“屬下確實(shí)很小就被家中送入了軍營,來戶楠從小兵做起,,已經(jīng)實(shí)打?qū)嵾^去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