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景昭?
窗外的風(fēng)并未停歇,也不知是不是幻覺,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乘風(fēng)傳來一陣銀鈴聲響,,徜徉在微塵中,將我眼前的一切都糊成了一灘搖搖曳曳的光。
我感到我又回到了新婚次日的那個早晨,。我看見我拖著沉重的身體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見那個施暴的畜生,,還有那個跪在地上的他,。
我的喉嚨里好像被硬塞了一塊石頭,鈍鈍的痛一直灌進我的肺里,,壓得我的胸骨都要斷開,。
可如今景燁竟然告訴我,他是襄景昭,?
我知道他們是胞胎兄弟,,可是我從未覺得他們之間有任何相像之處,因為那個從來頤指氣使,,高高在上,,錦衣華袍的襄景昭,是令人作嘔的,,是如噩夢般的,,是讓我的景燁痛苦不堪的仇敵。而景燁通常是安靜的,,瘦弱的,,在角落里獨自舔舐傷口的,眸中永遠清澈明亮的那束光,。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兩個天差地別的極端,居然有一天,,會重疊,。
我不會認(rèn)錯,現(xiàn)在在我面前的,,是我日思夜想的景燁,,可是他現(xiàn)在認(rèn)真地,親口告訴我,,他不是,。
景燁變成了景昭,那真正的襄景昭呢,?
還有——
我真正的襄景燁又去了哪里,?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震驚和糾結(jié),卻只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笑著,,現(xiàn)在我竟覺得毛骨悚然:“這些都不重要了……瀟湘,,你離開了襄渠,我當(dāng)初給你的玉佩,,你還帶在身上么,?”
他低頭望著我,,淺影壓在了我的腿上,重若千斤,,好似要把我壓到馬車輪下去,,碾得我粉身碎骨。我只感到渾身都血液都冷了,,整個人都僵了,,思緒都被凍住了。
我甚至感覺我都抬不起頭來,,甚至都感覺我不敢再去看那雙讓我魂牽夢繞的眸,。
我怕我一抬頭,會打碎我的光,。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的見面會是這樣的,?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好像有什么地方錯了,,從他在南篁救下我開始,,就錯了,或者更早——早到我都忘了,,我嫁到襄渠,,本身就是個彌天大誤,甚至于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都是錯的,。
我本來就活在錯誤里,我卻在渴望逃脫,。
“瀟湘,?”他疑道。
我猛然驚覺我已沉默了許久,。我期盼,,我等待,我痛苦,,我贖罪,,我渴求他九泉之下的原諒,可是到了最后,,本來我以為死的人沒有死,,我們終于見面了,,可我心心念念的人已經(jīng)改名換姓,,我所愛的那一束光明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我當(dāng)初帶走的那一塊玉佩。
我感覺我如今,,就像是一個跳梁小丑,。我所珍視的,,我所愛惜的,我所付出的,,原來都只是我一廂情愿,。
“玉佩……”我輕聲重復(fù),“我臨走前,,把它留在了襄渠,,讓它躺在了池底。我從來沒有帶走襄渠的任何東西,,我原來也不欠任何人,。”
我不欠我的父皇,,我不欠那些在城外的災(zāi)民,,我不欠南藺溯,我也不欠景燁,。
原來是他們欠我,。
我大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一直在等景燁的回答,,我在等他的解釋,,我在等他和我說些什么,哪怕是一個謊言,,我都能強迫我自己,,說服我自己接受,只求能讓此刻的我心里好受一些,。
若是有人能一輩子活在某個美好的謊言里,,那她該有多幸福?
我還是沒有等到景燁的回答,,只是盯著地上的陽光,,一點一點地流動,慢慢浸透了地上的影子,。
為什么他不說話,?
我再也忍不住抬起頭,電光火石之間,,眼前的紅簾霎時被氣浪撕破,,寒光一閃迎面而來,衣袂飛揚,,鐵制的箭頭就停在了我的額前,。
我來不及去思考,身體只好似被定住,,動彈不得,,只看見景燁兩指一夾,,羽箭折斷,耳邊當(dāng)啷一聲寶劍出鞘,,我的身體就被他圈在懷里,,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失去重心滾出轎子身后噼啪一聲劇響,,升起一道竄天的火焰,。
耳畔只聞近處似有人大喊,鑼鼓聲響:“有埋伏,!”
金鑼震天的聲音撞進我的耳朵,,從頭頂震到腳底,我方覺身體里的血重新流淌起來,,冷汗浸透了后襟,。我不及多思,立刻翻身站起,,撿起腳邊方才被衣裙帶出的斷箭反手?jǐn)S出,,堪堪從景燁肩頭飛過,打飛了那柄向他劈來的劍,。
景燁穩(wěn)穩(wěn)立起,,一把配劍連著劍鞘被丟到了我的手里,手中雪亮的劍鋒閃過一道白光,,映出他眼角如閃電般的一串血珠,,還有我身后猛然襲來的黑影。
我拔劍反手一刺,,劍鋒一立,,赤色就順著劍背淌落在黃土,在地上燃燒殆盡,。耳邊是嗡嗡的風(fēng),,我?guī)缀蹩床灰姅橙嗽谑裁吹胤剑矍爸皇O侣祜w蕩的紅花,,在半空中炸開,,如火焰,點燃了我的血,,燒干了我的理智,。
蒙面的黑衣人冷不丁出現(xiàn),周圍都是大樹高壁,,處處可藏,,處處可掩。這樣復(fù)雜的地形對我們不利,,但是只要捱過最初的一陣,,這些刺客就會自敗了。
劍鋒斬亂了我的呼吸,,吹斷了我的發(fā)絲,,眼花繚亂當(dāng)中,我退到安全圈內(nèi),,黑衣的刺客渾身浴血,,已然開始撤退。
身穿金甲,,舉刀對外的將士佁然不動,,層層護衛(wèi),我在裂天的陽光當(dāng)中,,透過甲衣的反射,,猛地轉(zhuǎn)身,配劍脫手而出,,直沖一個幾乎要隱沒在黑暗當(dāng)中的影子,,將他釘在了樹干上。
大局逐漸被控制,,幾個刺客立刻落網(wǎng),,那個被我一劍透肩的人被挑掉面紗,突然仰天喊了一句不知何處的語言,,幾人應(yīng)聲毒發(fā)身亡,。
旁邊有人踩著他的身子拔出佩劍,這個時候我方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回頭望向景燁,。
彼時他的劍已回鞘,血珠順著他的下顎淌下來,,卻不再是病態(tài)的虛弱,,不再是瀕死垂危的掙扎,如今的他逆光而立,,參天大樹左右簇擁,,如一把終于破土開刃的寶劍,流光溢彩,。
可我卻離他這么遠,,離那個傳說中文武雙全,才華橫溢的少年郎這么遠,。
旁邊似有個臣子接過佩劍,,雙手呈在他的面前:“殿下……”
他似乎望了一眼我:“不知這位?”
景燁微微低眉垂眸,,微卷的眼睫在陽光下被染成淺棕色,,一手接過配劍,,轉(zhuǎn)頭面向我。陽光拉得他的影子極長,,連著兩邊的樹影子鋪在地上,。倏然,風(fēng)起云涌,,吹得我的發(fā)隨風(fēng)散開,。
枝葉纏繞而生,銜連糾葛,,一路推著縫隙里的光潮,,向我漫漲而來。
他似乎是笑了,。
“是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