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打發(fā)了周圍的仆婢,，就換了一套宮女的裝扮去探那小湖。

　　過去幾日我都被束縛在小小的殿內(nèi),，待到真正出了門,，這才有了重返故地的真實感。想起從前,，我也是穿著這樣的一身,，去偷傷藥，頓時百感交集,，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自幼有識路的本領(lǐng)，此時站在熟悉的大殿之間,，找到先前的路線,，并非是困難之事。

　　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避開了幾路巡邏的守衛(wèi),，很快就找到了路，過轉(zhuǎn)角的時候,，心里幾分期待,，幾分懊惱,，幾分后悔。很多事情都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我糊里糊涂到了今天,，幾經(jīng)生死，最后還是回到了這里,。

　　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眼前陽光耀眼，刺得我眼睛一痛,，忍不住拂面,，心中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場景,，再三按耐心中的愕然,，復(fù)而觀瞧，卻看見記憶中的小湖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稚嫩的草地,，新生的生命在微風(fēng)中搖曳，和那玉佩一般的通透,，一般的青蔥,，一般的溫潤,。

　　是我來錯了地方么,？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难劬ΑＤ呛m不能說是一望無際,，但卻著實不小,，這湖竟然被填上了？那玉佩——

　　那玉佩一看便不是凡物,。當(dāng)時景燁病得垂死,，日日昏睡，破殿當(dāng)中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卻將它藏著,，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這才轉(zhuǎn)送給了我,。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還再三囑咐我要好好保管。再加上我們前些日子再遇的時候,，他也問了我這玉佩的去向,，它就算不是價值連城，于他定然也有著特殊的意義,。

　　這樣重要的東西,，竟在我手里丟了,。

　　填湖是個大事，多少人參與其中,，指不定被誰撿走,，想要找回來，比登天還難,。

　　我想起當(dāng)時景燁問我玉佩的時候,，我心里還存著氣，說出來的話也冷冰冰的,。他只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們就中了埋伏，這段對話也就告一段落,，再沒被提起過,。

　　他當(dāng)時是什么神色？我竟然完全想不起來,。

　　我失魂落魄地回去,，思慮再三，更了衣還是去敲響了景燁的書房,。門前的太監(jiān)去通傳,，來開門的卻是景燁自己。

　　他一身藍色便衣,，臉上帶著笑：“瀟湘你來了,？昨夜風(fēng)雨，你身子可有什么不適,？”

　　我搖搖頭：“多謝你昨夜叫人備的姜湯,。我一切都好?！?p>　　他側(cè)身讓我進來,。書房并不明亮，甚至還有些暗,，分明已經(jīng)是早上了,，里面的油燈卻還亮著。桌上還攤開著幾張圖紙和文書,，墨跡未干,。我沒有多看，目光移到幾乎干涸的油盤上：“你一夜未睡么,？”

　　景燁沒隱瞞：“剛剛回城,，瑣事許多，早些處理完,，才能早些放心,?！?p>　　我默了默，看著景燁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煩躁,，卻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原本信手拈來的寒暄堵在嗓子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景燁?！蔽倚睦锇盗R自己沒用,，干脆一橫心，將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我方才喬裝改扮,，去找了那時你給我的玉佩。我到了那里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的湖竟已被填平了,。這玉佩是否是極重要的東西？我以前不知道,，陰差陽錯將它投進了湖中,，如今——如今卻不知道該怎么補救才好了?！?p>　　我說罷,，用盡渾身的毅力抬頭去看他的眼睛?；璋档墓饩€從窗子里透進來,，墻面灰色的影子打在他的脖頸上,，卻夠不到他的眼睛,。那雙眸與我的記憶重合，我努力讓自己不被再次拽入回憶,，從來自詡堅強的我卻在這刻感覺一股酸澀涌上心頭,，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

　　在無數(shù)個黑夜里蜷縮在最冰冷的角落,，在無數(shù)次摸爬滾打當(dāng)中摔得遍體鱗傷,，在無數(shù)回失望了又絕望，絕望了又站起來的無休止輪回當(dāng)中,，我從不知道,，在有一個人這樣認認真真望著我的時候，我也可以變得這樣感性,。

　　那雙眼睛似乎就有這樣一種將我最堅硬外殼擊碎的神力,。我丟盔棄甲,，無處可躲。

　　這樣短暫的對視,，于我卻好像是過了一輩子,，景燁的眸卻在這時忽然彎了彎，嘴角也揚了起來,。

　　他踱到了桌案旁,，隨意攏了攏桌上的圖紙：“是我先前沒有說清楚。無事,，去了的東西便是去了,。既然玉佩已經(jīng)不在了，那也沒必要惦念了,?！?p>　　景燁抬起頭，光恰好落進他的眸中：“你還活著,，這就夠了,。”

　　我愣在了原地,，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頭假作休整衣服，將眼角的淚擦拭干凈：“我在襄渠皇宮走了一圈,，想起了往事,。有的東西是誰也奪不走的，有的人身上的光,，大概也是誰也無法埋沒的,。”

　　我不給他回答的時間,，很快又道：“這里太暗了,，你如今是親王……怎么還在這樣的地方做事？”

　　景燁笑了一笑,，向我近了一步：“無妨,，我常年在邊疆，其實也不會過來幾次,。若不是和南篁結(jié)盟,，我大概連回城的機會都沒有?！?p>　　他說得極隱晦,，但是我還是聽明白了。襄渠皇帝子嗣繁多，皇城里斗得你死我活,，霞貴妃出身民間,，景燁沒有母族，不必說太子,，就是那群兄弟,，也不會讓他這樣一個大放異彩，光彩奪目的競爭對手入陛下的眼睛,。

　　他似乎是看懂了我目光當(dāng)中的擔(dān)憂,，很快又道：“其實在邊疆逍遙自在，為陛下分憂,，并非不是件好事,。若是成日被拘在這一畝三分地，滿腦子損人利己的陰謀詭計,，大概我也不會是今日這個樣子了,。這次復(fù)命也還算順利，近日西邊又有異動,，我不日就會啟程再去前線,。”

　　景燁望著我：“此一去,，直面的是楚睢,，聯(lián)手的是南篁，我皇城根基不穩(wěn),，沒辦法護你周全,。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我曾有幾個舊部,，可以在兕門城給你安排個住所……”

　　他連這些都考慮到了,。我是楚睢的公主，又與南篁皇帝結(jié)仇,，他這樣安排,，便是巧妙地幫我解了尷尬的境地。

　　只是我與他……罷了,，我與他之間,，本來就什么也沒有。他這一去邊疆,，都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