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睡眠質(zhì)量越來越差了。
昨晚回到出租屋里,,在床上躺了許久,,卻一直難以入睡。
好不容易睡著了,,結(jié)果太陽升起,、外面逐漸變得嘈雜起來,,段黎就又醒了。
實際上真正睡著的時間,,可能只有四個小時,。
對于以前的段黎來說,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是足夠的,,他甚至能夠精神飽滿地上一早上課,,然后等到中午再回到宿舍睡個舒舒服服的午覺。
但是事到如今,,段黎卻覺得很是疲憊,。
“明明才22歲,,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要比40歲還差了,。”
洗漱的時候,,看著自己吐出來含著泡沫的水,,段黎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過了好一陣子,,段黎總算覺得自己的精神恢復(fù)了許多,,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就這樣出了門,。
本田雅閣剛剛啟動,,音樂自動播放了起來,。
“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愿意……”
熟悉又久遠(yuǎn)的歌聲,,讓段黎愣了一下,。
……
普寧是段黎的故鄉(xiāng),。
盡管如此,這個地方對于段黎來說卻很是陌生,。
自打小時候去了深圳,回鄉(xiāng)的時間就越來越少,,明明村子很小,、段黎能夠記住每一個角落的模樣,但他卻總覺得很陌生,。
若不是導(dǎo)航發(fā)展地極為迅速,,在鄉(xiāng)鎮(zhèn)這么多變的道路中,段黎覺得自己甚至回不到家鄉(xiāng)去,。
如果換做是父親來開車,,那就不一樣了。
父親在這里開了十幾年車,,就是關(guān)掉導(dǎo)航,他都能夠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回到家去,。
轉(zhuǎn)過彎,,本田雅閣漸漸駛?cè)氪遄永锕贰?p> 幾年沒有回來,,段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本凹凸不平的泥濘道路,,如今已經(jīng)鋪上水泥,變成了平整筆直的公路,。
路邊是一片片的農(nóng)田,,中午太陽彷如烈焰,,卻還是能夠看到一個又一個戴著草帽耕耘的農(nóng)夫,。他們看著從未見過的車駛?cè)豚l(xiāng)道,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疑惑地看了過來,。
車開到一半,,段黎停了下來,。他搖下副駕駛的車窗,,探出頭喊道:“二伯,!”
聽到段黎的喊話,,二伯才意識到有車來了。他皺著眉看了段黎兩眼,,隨后突然醒悟,,喜道:“是小黎嗎,?”
段黎微笑,,說道:“是啊二伯,,不認(rèn)得我啦,?”
事實上段黎已經(jīng)好幾年沒回來了,,二伯真有些不記得了,,但是嘴上還是說道:“怎么會啊,你怎么回來啦?”
“回來找我爸來了,?!笨粗驗殚L年耕地而彎得厲害的背脊,段黎不由有些心疼,,“二伯,,要不上車吧,,大中午的也該回家吃飯了?!?p> 二伯卻擺了擺手道:“不了不了,,等我把這里的活兒忙完再自己回去,,你先去吧,你爸應(yīng)該在扁伯那里吃飯,。”
說是活沒忙完,,實際上二伯覺得自己忙活一早上一身的汗,,怕把侄子的車弄臟了。
“那我就先走了啊,,等會再去拜訪您,。”段黎揮了揮手,,然后才關(guān)上車窗,。
開車?yán)@到村莊后面停好車,段黎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扁伯的家,。
村莊可不像城鎮(zhèn)那樣高樓林立,至少在段黎的家鄉(xiāng),,一層大瓦房還是這兒的主流,。
還沒進(jìn)門,就能夠聽到里頭嘈雜的聲音,。幾個小孩在客廳邊看《熊出沒》邊吃飯,,嘰嘰喳喳的好不吵鬧;堂嫂端著一碗白粥在喂孩提吃飯,,結(jié)果小家伙又哭鬧起來,;側(cè)邊餐廳里大人們在一邊喝酒,一邊在那兒高談闊論,。
房子很大,,這會兒卻覺得有些擁擠??粗獠抑袃簩O滿堂的模樣,,段黎不由感到有些羨慕。
段黎的到來讓眾人眼前一亮,,還沒等他說話,,他就被迎到餐廳里坐下,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杯啤酒,。
扁伯是父親的堂哥,,這些年來,無論段黎家落魄還是輝煌,,扁伯一家都對他們以誠相待,,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團(tuán)火,,令人感到很是溫暖,。
“小黎啊,你爸剛剛還一個勁地夸你來著,,幾年沒見,,終于有個大人樣了啊?!北獠Σ[瞇地端起酒杯,,說道。
段黎只好舉杯與他相碰,,苦笑道:“我爸不數(shù)落我就好了,,怎么可能會夸我?!?p> 啤酒入喉,,清涼中伴有幾分苦味,讓段黎有點難受,。
一旁的父親這時候悶哼了一聲,,說道:“你爸我平時數(shù)落你也是盼著你好,你問問扁伯或者是別人,,有誰不覺得我養(yǎng)了個好兒子?。俊?p> 堂哥段波附和道:“說得對啊,,要不是清叔對你嚴(yán)格,,哪里還有現(xiàn)在的你呀,?”
段黎沉默了,他端起酒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
對于自己的父親,段黎的心里是很矛盾的,。
毫無疑問,,他永遠(yuǎn)都是自己的父親,無論他是好是壞,,段黎都一樣會孝敬他,。
父親曾經(jīng)是個出類拔萃的人。
年輕時候的他創(chuàng)業(yè)有成,、家財萬貫,,無論是在村里還是在鎮(zhèn)里,沒有人不稱贊他,。
段黎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自己坐在父親的雙腿間,第一次坐上了汽車,。
那是村子里的唯一一輛汽車,。
但之所以說“曾經(jīng)”,是因為后來父親在生意場上遭遇滑鐵盧,,以往的輝煌不復(fù)存在,,時至今日都沒有太大的成就。
作為兒子,,段黎也便從“富二代”變成了“窮小子”,。
富裕與否重要嗎?
重要,,也不重要,。
在如今的這個時代,想要在一線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并沒有那么簡單,。要么依靠父輩積累的財富,要么依靠自己的能力來創(chuàng)造財富,,這樣才能夠在宛如大山的車貸房貸壓力下扎根城市,。
所以,如果真的能舒舒服服地當(dāng)一個富二代,,誰又愿意做一個窮小子呢,?
但是比起物質(zhì)層面的富裕,父母含辛茹苦地哺育自己成長,,這是更為珍貴的財富,。
對于父親,,段黎從始至終都心懷感恩,卻又不止是感恩,。
如果心情的集合是一個社會,,那么那里一定是魚龍混雜的。
……
飯局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眾人回到客廳里喝了一會兒茶,,父親就起身離開,,說是要去造訪別的朋友,。
段黎還很擔(dān)心,父親卻擺了擺手道:“我不開車,,我打車過去,。”
聽到這話,,段黎才松了口氣,。
父親是個老司機,以前喝完酒總是若無其事地開車,,雖然沒有出過什么意外,,但是每一次都讓段黎感到心驚膽戰(zhàn)。
不過自從交通法改革之后,,酒駕與醉駕的懲罰大大提高,,父親倒是很少這么做了。
段黎自個兒留在扁伯家中,,并沒有感覺到有多不適應(yīng),。彼此雖然只是堂親,卻勝似血親,,自然不會感到尷尬,。
“來,喝茶,?!北獠o段黎倒了杯茶,電視上正在播放《音樂盛典》,,歌聲裊裊,,入耳入心。
飲了口茶,,段黎贊道:“扁伯的茶藝一如既往的老道啊,。”
扁伯笑了笑,,說道:“我聽你爸說,,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
雖然工作已經(jīng)辭掉,但是段黎知道這時候點破并不適合,,說道:“只是實習(xí)而已,,工資很低的?!?p> 扁伯卻忽然瞪眼,,很不認(rèn)可地說道:“工資低怎么啦?只要愿意吃苦,,能出來賺錢,,那就很了不起了。你別看你扁伯我工資很高,,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工資不也是低得可憐,。這都是必經(jīng)的過程,況且工資越高責(zé)任也就越重,,我一天到晚在工地里干活,,每天都感覺骨架都要散掉了一樣?!?p> 忽然被教訓(xùn)一通,,段黎卻沒有脾氣,苦笑著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堂嫂懷中的小孩忽然掙脫她的懷抱,,小腳丫一踩一踩地向段黎走來,,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
堂嫂驚訝道:“良杰從來都不喜歡生人的,,現(xiàn)在竟然自己跑過去抱你,。”
小家伙肉嘟嘟的,,很是可愛,。段黎一把將他抱到懷中,邊逗弄他邊說道:“魅力這回事,,你們大人看不明白,,小孩子可看得一清二楚?!?p>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自己很有魅力,。
堂嫂翻了個白眼,說道:“就你這樣還有魅力呢,?”
扁伯哈哈大笑,,說道:“你要真有魅力,,怎么還不早點把你那小情人帶回家來,給你爸媽生個孫子???”
段黎沒有回答,他看著懷中的段良杰也笑了,,頓時板著個臉故意捏住他的小臉蛋,,說道:“連你也要嘲笑我呀小良杰?”
扁伯等人這下笑得更大聲了,。
……
來到二伯家的時候,,二伯正在陪家里的小丫頭玩,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
“二伯,!”段黎喊道,。
“來啦,?”二伯抬起頭,臉上布滿笑容,,指了指廚房道,,“吃過了沒有?有煮你的飯,?!?p> “在扁伯那里吃過啦?!倍卫柙谛⊙绢^跟前蹲了下來,,說道,“這就是你的孫女嗎,?幾歲啦,?”
二伯慈愛地看著她,說道:“兩歲了,?!?p> 雖然說是兩歲,但是段黎知道,,按照周歲的算法估計只有一歲,。
畢竟老家這邊講究虛歲,小孩兒剛生下來就一歲,,如果恰好在過年前出生,,那過年后可就算作是兩歲了。
小丫頭長得很精致,,這會兒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段黎,,似乎感到很是新奇,。
“挺可愛的啊?!倍卫栌芍再澋?。
實際上,這樣的小丫頭對于段黎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在他想來,,生個小子太過鬧騰,生個女兒則是又貼心又可愛,,這樣再好不過了,。
所以有人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正是現(xiàn)如今當(dāng)?shù)拇蠖喔矚g女兒的縮影,。
要是有兩個女兒,?
上輩子有兩個情人,不行嗎,?
二伯笑著搖頭,,道:“你是不知道她有多鬧騰,要是看不到我,,不知道要哭多久,。”
話雖然這么說,,表情中卻蘊含著濃濃的舐犢之情,。
看著二伯這么疼愛孫女,段黎不由感到有些意外,。
二伯膝下有兩兒兩女,,但是從小到大,二伯都不怎么疼愛他們,。對于子女,,二伯向來是放任自流的,一旦有什么事情做錯了,,幾乎都會遭到他的一頓毒打,。
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成長,如今自己的這四個堂姐堂哥,,都不大孝順二伯,,甚至于到了鬧分家的地步。
從小在鄉(xiāng)村里長大,,書也沒讀多少,,四個堂姐堂哥算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也就是勉強能夠度日罷了。
段黎忍不住想,,如果當(dāng)初父親沒有帶著一家人一起去深圳發(fā)展,,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會像他們這樣?
倒不是看不起這樣的人生,,對于自己這四位許久未見的堂姐堂哥,,段黎充滿了尊重。但若是讓他在這樣落后的環(huán)境里成長,,然后大字不識幾個,,為了幾個銀子拼死拼活,并且自己的子女也要重復(fù)這樣的人生的話,,段黎會覺得很不甘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段黎人微言輕,,自然幫不了什么忙,。但是現(xiàn)在看著二伯這么疼愛孫女,心中不由感到很是欣慰,。
希望這個小丫頭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吧,,哪怕是在落后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里。
……
段合是父親的另一個堂親,。
除了二伯和扁伯之外,,父親在老家能夠推心置腹的兄弟估計也就是合伯了,。
合伯年輕時候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醫(yī)生,,他在鎮(zhèn)里最好的醫(yī)院里上班,退休前更是成為了院長,。
不僅如此,,他的朋友多如牛毛,鎮(zhèn)里的許多大人物都喜歡與他打交道,。
合伯是很富裕的,,但是卻不鋪張浪費。退休之后,,他衣錦還鄉(xiāng),,在村子里重新起了一座屋宅,過上了恬靜的生活,。
如今越來越多發(fā)達(dá)的村里人回到村里起高樓,,但是合伯卻不這么做。在他看來,,建一棟寬大的瓦房就足夠了,,樓建得再高,也沒有任何意義。
下午時候,,合伯正一個人飲著茶,,屋子里沒有第二個人。
段黎走進(jìn)來的時候,,他顯然有些意外,。
似乎是艱難地思索了一下,合伯起身高興道:“你是阿清的小兒子,?!?p> 段黎臉上掛著笑容,說道:“合伯,,我是段黎,。”
合伯不太記得自己,,對此段黎并不感到意外,。
畢竟段黎和合伯并沒有見過幾次,對于這個德高望重的家族老人,,段黎心中尊敬的同時,,也沒有什么機會接觸。
上一回相見,,還是因為段黎考上大學(xué)后,,父親領(lǐng)著他回鄉(xiāng),前來拜訪了一番,。
段黎考上大學(xué)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雖然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成就,但是在村子里,,這算是很重要的大事了,。
不過大家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唯獨合伯拿著個紅包對段黎說道:“考上大學(xué)是很重要的事情,,合伯一定要獎勵你才行,。不要推辭,這不能推辭,,接過紅包,,在大學(xué)里好好深造,成為一個更優(yōu)秀的人,?!?p> 合伯的語氣很平緩,卻讓段黎印象十分深刻,。
但如今大學(xué)生活步入尾聲,,段黎感到很愧疚,。
大學(xué)四年,至少有一半的時間被他荒廢了,。段黎辜負(fù)了合伯的期望,。
“合伯,近來身體還好嗎,?”進(jìn)門之后,,段黎也沒有客氣,直接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合伯倒了杯茶,,笑呵呵道:“好,當(dāng)然好啊,。你別看我現(xiàn)在這么多白頭發(fā),,論起身體來,可能比你爸還要健康呢,?!?p> 段黎含笑點頭。
合伯的確年紀(jì)要大一些,,大片的白頭發(fā)彰顯出了他的老態(tài),,但段黎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父親雖然更年輕,,但是經(jīng)年累月不規(guī)律的飲食和作息,,他的身體一定是比不上合伯的。
端起茶幾上的茶杯,,仰起頭一口飲盡,,段黎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
在此之前,,他正猶豫是不是應(yīng)該過來看一看合伯,。內(nèi)心一陣掙扎之后,最終還是選擇了“來”,。
雖然單獨面對長輩的時候自己其實不大善于言辭,但是在家族之中,,合伯是最值得敬仰的長輩,,如果不過來見上一面,段黎會覺得自己不孝,。
最終還是合伯打破了僵局,。
他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拿出來一本彩印的冊子,。
說是冊子,,只是因為從內(nèi)容看更像是冊子,實際上無論是篇幅長度和長相,這都是一本厚重的書籍,。
“來,,既然你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出來工作了,那也是時候看看這個了,?!焙喜褧f給段黎,面色和藹地說道,,“你讀一讀里面的內(nèi)容,,認(rèn)真讀啊,等等合伯考一考你,?!?p> 心中感到疑惑的同時,段黎有點兒如坐針氈的感覺,。他接過書,,封面上寫著《家族史》,書的作者就是段合,。
段黎驚訝,,抬起頭看向合伯,后者卻自顧自地喝著茶,,好像沒有意會到他的眼神一樣,。
靜下心,段黎翻開書頁,,認(rèn)真地研讀起來,。
書里的文字很樸實,沒有太多華麗的辭藻,。從一開始家族血統(tǒng)的追根溯源,,到后來各代先祖的功績,這本書像是給段黎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他震驚不止,。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先輩還有這樣的歷史。
看到一半,,合伯坐到段黎的身旁,,時不時地指點兩句。
合伯指著書上的草體字,,說道:“這句話讀出來,。”
段黎努力辨認(rèn),,念道:“平生德義人間頌,,身后何須更立碑,。”
合伯又指一處,,道:“這一句呢,?”
段黎念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p> 一時間,段黎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的課堂,。
合伯沒有說太多的話,,到后來甚至不再開口,只是不時地伸手指向書上的某處,。
段黎謙遜地讀著一句又一句古言,,含著敬畏之心,不覺間受益良多,。
潤物細(xì)無聲,,大抵如此。
……
吃過晚飯,,段黎坐在客廳里,,沉默地坐著。
多年沒有回來,,十幾年前很潮流的黑色系花紋地磚已經(jīng)不見了,,父親雇人給客廳換上了白亮的新地磚。
巨大的吊扇吊在天花板上,,如今已經(jīng)積了許多灰,,沒有人敢再開這個風(fēng)扇了。
不單單是因為臟,,還因為這吊扇已經(jīng)閑置了十幾年,,內(nèi)部或許已經(jīng)老化,若是打開,,說不定旋轉(zhuǎn)著的吊扇就會掉下來,,把底下的任何東西砸個稀巴爛。
紅木椅子依舊是記憶中那個模樣,。父親很喜歡這些椅子,,他總覺得要用紅木材質(zhì)的桌椅才顯得上檔次。雖然段黎并不大喜歡紅木椅子,,坐起來硬邦邦的,毫無體驗可言,,不過它們這么多年過去都沒有太大的損耗,,總算不至于一無是處,。
天窗很臟。雖然這些年已經(jīng)修補過好幾次了,,但是天井上面那巨大而緊致的防蚊布又被鳥兒扎破了,,時不時還有小鳥飛進(jìn)飛出,旁邊的燈籠里面似乎有一個鳥窩,。
小鳥撲騰翅膀飛進(jìn)飛出,,其實是有些吵鬧的,但是段黎并沒有去掏鳥窩的念想,。自己一家人都不?;貋恚共蝗缱岠B兒也在這兒有個家,。
新地磚確實要更好看一些,,暖色系讓人更有家的感覺。
只不過,,段黎多少還是有些懷念曾經(jīng)的黑地磚,。
黑地磚好看嗎?其實現(xiàn)在看來是不好看的,。
與其說懷念黑地磚,,倒不如說是懷念躺在黑地磚上的幼年時光。
以前客廳里還有一個巨大的“大頭”電視,,是全村最大的電視,。
那個電視可一點兒都不便宜,據(jù)父親說,,他新世紀(jì)初足足花了好幾萬才買回來的,。
世紀(jì)初的錢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不耐花,幾萬塊在當(dāng)時算是一筆巨款了,。
除了電視之外,,還有音質(zhì)奇好的音響。夏天的下午,,若是閑來無事,,母親就喜歡躺在黑地磚上放音樂,跟著節(jié)奏一塊兒唱歌,。
段黎也喜歡躺在黑地磚上,,光著上半身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熱意頓時就去了大半,。
炎熱的夏天里,,段黎也喜歡到家后面的小河里玩水。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小河,,河流的寬度大概只有兩米左右,,卻一直都汩汩流淌,。
靠近山體的地方,開了一個小口,,里面黑乎乎的,,偶爾有幾只泥鰍游來游去。
往山上走好長一段,,還有一個小湖,,一旁還有一個小小的瀑布。村里的人們經(jīng)常來這兒洗衣服,,段黎經(jīng)常跟著姐姐一起來到這兒,。連接著湖兩端的是兩根并排的狹長石柱,一到雨天,,水位上漲之后,,這兩根石柱就會被湖水淹沒,再加上湍急的水流,,想要站在上面都不容易,。
有一回下雨,六歲的段黎被兩個哥哥和其他的朋友攛掇著一起去那兒玩,,他踩在石柱上,,忽然腳下一滑,頭就往湖水里扎了下去,。
在湖水中,,段黎下意識睜開眼,他看到了一片墨綠色的世界,,還看到了水底下很像是蟒蛇的一根大麻繩,。
所幸二哥眼疾手快抓住了段黎的腳踝,才把他救了回來,。若是就這樣被水流沖走,,不識水性的段黎一定是兇多吉少的。
只可惜,,如今小河已經(jīng)枯了,,山上小湖的水質(zhì)也變得渾濁不堪。
人們喜歡說物是人非,,但段黎如今卻覺得物非人也非,。
……
貫穿著段黎人生的,向來是母親,。
從小到大,,下至街坊鄰居的小孩,上至父親的姐妹,都是害怕父親的,。
段黎和兩個哥哥姐姐也不例外,,但或許是因為接觸得多了,,所以并不像其他的小孩那么怕,。
父親的脾氣并不好,他總是我行我素,,若是惹了他生氣,,他一定會大發(fā)雷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段黎以為每一個父親都是這樣令人生畏的,。
后來才了解到,眾生百態(tài),,擁有一個這樣令人生畏卻又深愛著他們的父親的,,或許只有他們。
小時候,,有好幾回段黎惹了父親生氣,,父親便翻箱倒柜,找出鐵絲,,纏了幾圈之后就要開打,。
是真的打,不是虛張聲勢的那種,。
每一回挨打,,段黎都會哭,不僅僅不敢抵抗,,連逃跑都不敢,。
母親看得很心疼,就總是指示段琿和段瑞去護(hù)著段黎,。
但盡管段黎被兩個哥哥護(hù)住了,,父親卻不會有半點收手的意思。
鐵絲重重地抽下,,兩個哥哥痛得直叫,,卻不會躲開。
他們疼愛著段黎,,哪怕被打得再痛,,都要護(hù)著小弟。
小學(xué)的課本上說,,父愛如山,。
但段黎并不認(rèn)可。他覺得如果父親是愛自己的,那么父愛當(dāng)如刀山,。
初中的時候,,段黎最是叛逆。
父親脾氣不好,,如果是小時候,,段黎絕不敢吱聲。
但是處在叛逆期的段黎,,處處看父親不順眼,。
段黎的脾氣也不怎么樣。也不知道是因為遺傳,,還是長期在父親周圍耳濡目染,,段黎的怒點很低,經(jīng)常會克制不住地生氣,。
一旦生起氣來,,臉色就臭得讓人幾乎不愿意靠近。
若是父親哪里做的不好,,他一定會冷眼相待,,無論父親問什么話,他都不會回答,。
家里時不時發(fā)生著摩擦,,段黎卻不覺得后悔。
他覺得就像是學(xué)校里的班主任知道他們家有兄弟姐妹五個人后說的那句話一樣,。
“你家這么多人,,那你爸豈不是成土霸王了啊,?他在家里豈不是跟皇帝似的,?”
段黎是不喜歡這個老師的,他覺得班主任很沒有師德,,但是班主任的這句話,,卻被他記在了心里,并且在與父親的相處中越發(fā)覺得正確,。
直到有一回,,段黎上樓掏出鑰匙正要開門,隔著門聽到了屋里父親的痛罵聲,。
“這個臭小子,,他媽的眼睛里連我都沒有,他干脆以后都不要回來,,以后都露宿街頭去,,我就當(dāng)作沒有過這個兒子,看看他還給誰擺臉色!”
抓著鑰匙的段黎愣在原地,,旋即轉(zhuǎn)過身就要下樓,,眼眶瞬間便紅了。
他的淚腺實在是太發(fā)達(dá)了,,只要心里覺得委屈,,眼淚就止不住地要往下掉。
停下腳步,,段黎擦了擦眼角,,打開門,直奔自己的房間而去,,隨后“砰”的一聲,重重地把門甩上,。
晃了晃頭,,把思緒拋在腦后。
段黎戴上耳機,,播放起了音樂,。
“你知道嗎?愛你并不容易,,還需要很多勇氣,。”
“是天意吧,,好多話說不出去,,就是怕你負(fù)擔(dān)不起?!?p> 張學(xué)友獨有韻味的歌聲傳入耳中,,段黎雙眸中不覺間閃爍著淚光。
《一路上有你》,,這是小時候父親的車子里,,播放過最多次的歌曲。
等到段黎漸漸長大,,每一次聽到這首歌,,他都會回想起過往,然后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
情到之時,,甚至哽咽不止。
……
直到深夜,,父親才回到家里來,。
看著他醉醺醺地倒在床上,段黎沉默地站在一旁。
上前幾步,,段黎輕輕地坐在床沿,,少有地近距離看著自己的父親。
他的兩鬢已經(jīng)有些花白,,雖然前些日子把頭發(fā)染得烏亮,,但剛生長出來的發(fā)根同樣是白色的,過不了幾天,,估計又要染一次發(fā),。
睡著的父親沒有什么表情,段黎看到他臉上密布皺紋,,歲月給他留下了許多痕跡,,卻再也無法抹除。
不知不覺間,,這個操勞了一輩子的頂天立地的男人,,已經(jīng)五十五歲了。
從父親這里,,段黎領(lǐng)悟了許許多多的情緒,。
畏懼、憤怒,、冷漠,、喜怒無常……
但是父親絕沒有那么不堪,。
段黎的確因為父親黯然神傷了無數(shù)回,,甚至幻想過換一個人來當(dāng)自己的父親要多好。
但是隨著年紀(jì)越來越大,,自己變得越來越懂事,,段黎恨不得給過去的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
沒有人是盡善盡美的,,從來沒有,。
父親的身上有缺點,有很多的毛病,,但是他終歸在自己這個小小的家里,,撐起了一片天。
當(dāng)他把自己對父親固有的印象通通抹去,,段黎漸漸感覺到,,父親是有趣的,是可愛的,,更是偉大的,。
一家七口是難以想象的負(fù)擔(dān),。為了讓七個人都能吃上飯,讓五個孩子都能夠得到最好的教育,,十幾年看似不長,,但為了扛過這十幾年,為了讓孩子們茁壯成長,,父親早已經(jīng)累白了頭,。
段黎總是半擔(dān)憂半生氣地斥責(zé)父親,讓他不要喝那么多酒,,不要抽那么多煙,。
有一次,許是被說煩了,,父親借著酒勁叱責(zé)段黎,,說道:“你根本見不得我好,你去看看外面的人,,哪有當(dāng)兒子的敢指責(zé)自己的爸爸,?我喝多少酒、抽多少煙,,你根本管不著,根本管不著,!”
那一天,,段黎紅了眼眶,他覺得自己好心被當(dāng)作驢肝肺,,暗自發(fā)誓說再也不會管父親的死活,。
后來一天半夜,父親醉醺醺地回到家,。段黎看他晃來晃去,,怕他磕到什么東西,就湊過去要扶著他躺倒床上去,。
沒走幾步,,父親忽然抱住了段黎,半帶著哭腔說道:“你們以為我想出去喝酒啊,,要是我不去陪他們喝酒,,他們怎么可能還錢。他們不還錢,,家里的日子要怎么過啊,。你哥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要不到錢,,婚禮要怎么辦???”
段黎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父親忽然掙脫了他的懷抱,,推了一把喊道:“我要睡覺了,,你出去!”
幫父親關(guān)上房門的時候,,段黎再一次紅了眼眶,。
在父子倆唯一一次擁抱中,段黎第一次體會到了他的不容易,。
看著近在咫尺的父親,,段黎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發(fā)梢,。
父親似乎沒有感覺到,,酣睡中的他,已經(jīng)打起了鼾來,。
鼾聲一陣一陣的,,段黎卻絲毫不覺得刺耳。
“爸爸,,你快可以休息了,。”張開口,,段黎眼神柔和,,輕聲說道。
自己是父親最后的負(fù)擔(dān),。只要自己一畢業(yè),,他就再沒有那么大的壓力,不再需要為了錢四處奔波,,或許終于能夠過上簡單而自由的生活,。
只是自己不是以踏上職場的方式點燃這最后一根燭火,難免有些失落,。
想到兩天后自己的死訊傳來,,對于父親會是怎樣的打擊,段黎忍不住淚目,。
“死靈,。”段黎喊道,。
籠罩在黑袍下的死靈飄蕩而來,,沉默地看著他。
“既然煙和酒終究難以避免,,那就盡你所能,,讓爸爸的身體達(dá)到最好的地步,。”段黎的眼神中蘊含著幾分哀求,。
死靈說道:“未知的疾病只能夠降低幾率,,不可能完全避免?!?p> 段黎道:“我明白,。只要讓這個幾率盡可能的降低,我就滿足了,?!?p> 無形的波紋蕩開,死靈緩緩消失,。
留戀地看了父親一眼,,段黎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順帶著把房門關(guān)上了,。
床上的父親鼻子抽了抽,,轉(zhuǎn)了個身,面墻繼續(xù)睡著,。
不知怎么,,兩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把枕頭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