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無論她如何困倦,，鬧鈴還是會在六點叫醒她，她必須一骨碌爬起來,，以免自己再次睡著,。她要第一時間到客廳去看看溫亦剛,，有時他還躺在床上，溫暖會稍稍松一口氣,；有時他會坐在床邊,，被子拖在地上，溫暖就走過去問他冷不冷,，給他穿一件羽絨背心,；再有時，他不見了,，在廚房盡頭站著,，洗衣機下面有一灘小便……
溫暖去了養(yǎng)老院，溫亦剛住院又回家這段時間養(yǎng)老院的費用還要重新結(jié)算一下,。溫暖也想和李院長商量商量溫亦剛的腸胃已經(jīng)恢復(fù)好了,，打算下個月讓他回來住,。
李院長婉轉(zhuǎn)地拒絕了溫暖的要求：“你父親的狀況太不穩(wěn)定了，我們控制不了又不能交流,，不是不想照顧實在是負(fù)不了這個責(zé)任呀,。還有，畢竟還要其他老人也要住,，家屬為家人考慮也有很多意見,，我們真是愛莫能助了，請你理解,，也請你原諒,。”
溫暖沉默地點了點頭,，還要強裝出一點從容,，其實她的心已經(jīng)被巨大的無望和無助淹滿，波濤洶涌地沖擊拍打著她的五臟六腑,，令她眩暈窒息,。
溫煦在這個事實面前倒顯出一絲平靜：“我們也該有這個思想準(zhǔn)備的，誰能負(fù)這個責(zé)任,，誰愿意負(fù)這個責(zé)任,？找不到護工的時候我就想過養(yǎng)老院恐怕回不去了，我們接著吧,，沒有別的辦法,。”
說著她拿出一張紙：“我記錄了一下他的作息,，我們現(xiàn)在給他安排時間或建立規(guī)則已經(jīng)不可能了,，只能盡量遷就他的習(xí)慣，遷就得好一點,，我們就輕松一點,。”
溫煦嘆了一口氣：“晚上他反正不肯進屋睡,，我就在書柜前面支張折疊床吧,，總比夜里起來好幾趟要強?！?p> “我們輪班吧,。”溫暖說,。
溫煦搖搖頭：“我先來,，要是真堅持不了了，你再替我。你早上還要做早飯,，買菜,。一天六七頓飯呢，你的工作量已經(jīng)不小了,?！?p> 溫暖沒有再說什么，她知道溫煦又進入了原生家庭的處理模式,，她應(yīng)該尊重她的意愿和安排,。
她們像陀螺一樣旋轉(zhuǎn)起來。
溫亦剛經(jīng)常凌晨四五點鐘就起來,，滿屋里走,，去打開每個房間的門,，若打不開他就拳打腳踢,。他幾乎五分鐘就上一次廁所，根本就不小便也要沖掉一箱水,，一次沒盯住他按下的馬桶按鈕沒有彈起來,，幾噸中水流盡了。從此每個人用完馬桶都要關(guān)掉上水閥門,。鄭子超主動陪他吃飯,，他把一碗粥推翻，全都灑在了鄭子超的身上,。
每一天,，每一天的每分每秒，溫暖和溫煦以及在這個家里的每個人都緊繃著神經(jīng),，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看著,，跟著,，連續(xù)著，擦洗,，沖刷,，換衣服，換床單,，隨時用鑰匙在里面鎖上大門,，晚上睡覺前必須把所有刀剪利器搬到各自的臥室藏起來。
每一件事,，每一個時間都必須寫下來,，貼滿冰箱和廚房門后面的墻壁，隨時看見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或錯過。每次陪他下樓散步,，他都會往小區(qū)的大門外沖,，有幾次要保安幫忙才把他弄回家里。
終于在那個點上,，溫煦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得崩潰了,。
那天下午溫暖去醫(yī)院給溫亦剛開常規(guī)藥，只有溫煦陪溫亦剛在家,。三個小時后回來,，打開房門，溫暖愣住了,。
溫亦剛和溫煦都坐在沙發(fā)前面的地上,，溫亦剛幾乎半躺著后背斜倚著沙發(fā)，茶幾歪了靠在電視柜一側(cè),，溫煦被擠在茶幾和沙發(fā)之間的空間里,，一條腿別在身下，一條腿伸開了頂著溫亦剛,。
溫暖走過去,，溫煦的臉漲得通紅，滿頭是汗,。頭發(fā)蓬亂地散下來,，有幾綹橫七豎八地粘在臉上。溫煦盯著溫亦剛精疲力竭地喘著粗氣,。
溫亦剛的身下,，一直到溫煦頂著他的腿下面，全是小便,，遠(yuǎn)一點的邊緣已經(jīng)有點干了,，積了一道明顯的痕跡，粘稠地突出在地板上,。兩三米遠(yuǎn)的書柜邊上溫亦剛的痰盂反扣著,。
溫暖附身拉起了溫煦，溫煦一下子摟住溫暖的脖子,，趴在溫暖的肩頭放聲大哭,，那哭聲嗚咽著，像打開了閘門的洪水無遮無攔,，沒有盡頭,。
溫暖把溫煦緊緊抱在懷里，撫著她的肩膀,，哽咽著說：“別哭,，別哭,。”
媽媽去世的那天晚上,，站在媽媽的遺體邊,，溫煦就這樣撲在溫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溫暖看著媽媽的遺容,，拍著溫煦的后背說：“別哭,，以后姐姐會照顧你的?！?p> 溫暖扶正了溫煦的身體,，抹了抹她的眼淚，看著她因為慟哭而扭曲的臉,，心里默念：對不起,，姐姐沒有照顧好你。
溫煦的腿麻了,，顛了兩下靠在溫亦剛對面的電視柜上,。
溫暖又過去雙手放在溫亦剛的腋下，想要把他拉起來,，溫亦剛更用力的往下沉,，一只手扒住了沙發(fā)的邊沿,。
“他不起來,，我拽了他兩個小時了，他就不起來,?！睖仂愕吐暸穑Z調(diào)里帶著哭腔,。
溫暖又一次拽住溫亦剛：“起來,，起來！”溫煦沖過來抓住溫亦剛的另一只胳膊,，和溫暖一起把他拉著站起來,。然后兩個人不說話把他架進了衛(wèi)生間。
溫亦剛坐在儲物凳上,，溫暖脫下了他的衣服,，扔在洗衣盆里，他的衣服全濕了,，散發(fā)著濃重的氨水味,。
給溫亦剛洗完澡換好衣服，溫暖讓他躺在沙發(fā)床上,，他折騰累了迷迷糊糊地打著輕鼾,。
溫煦去洗澡了，溫暖用消毒液一遍一遍擦拭著地板，在另一個衛(wèi)生間里一遍一遍搓洗著浸滿尿液的刺鼻的衣服……
生活以一種苦難的形式呈現(xiàn)在溫暖面前,，讓溫暖第一次真切地嘗到了苦難的滋味,。在此之前，她從未用苦難形容過生活的種種感受,，那個詞似乎只存在于小說的文字里,，電影的畫面里，存在于她豐富敏感的想象里,。
當(dāng)它以真實的具象矗立在她的面前,，她才感到這種痛徹肺腑的殘酷，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的想象的極限,。
無論她是否可以想象,，苦難就這樣來了，鋪天蓋地地來了,。
溫暖被席卷在無邊的苦難里,，堆積擠壓，把她一步步推向風(fēng)口浪尖,，再一次次沖進旋渦的谷底,。驚濤海浪，電閃雷鳴,，溫暖若要生存,，若要在黑暗中期待并迎接曙光，她就必須變成更加堅硬的絕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