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曙光初露,漫山遍野間隱隱升起了一層宛若輕紗的薄霧,,漸漸地,,便將天邊的明月、遠(yuǎn)峰的積雪以及山神殿前的鬼市,盡皆遮掩其中。
晨霧彌漫,燈火朦朧,,每個人都悄然無聲地肅立在庭院中,除了那一縷縷美食的香味,,整座廟宇仿似嵌入到一個不真實(shí)的世界里,,荒謬怪誕,陰森詭奇,。
聶清臣默默地藏在門后,,冷眼旁觀,不置一詞,。因?yàn)樗呀?jīng)麻木,。他甚至還想起了小時候外婆哄他入睡時所講的種種傳說,一些有關(guān)狐精鬼怪出沒山林的神秘傳說,。
因?yàn)樽蛞癸L(fēng)輕云淡,,明月當(dāng)空。
相傳每逢月圓時,山頭的魑魅,,林間的魍魎,,甚至連地底的幽魂和鬼狐都會悄然而出,對月膜拜,,吸汲月華,在圓月之下婆娑起舞,。
有時候他們還會化身為人,,以各種不同的面目出現(xiàn)在凡塵之中,做出一些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所以,,在聶清臣看來,這山神殿前的詭秘夜市,,也許只不過是山精鬼怪們的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聶清臣如此這般地安慰自己,,漸漸習(xí)以為常,,漸漸心安理得。
霧鎖深山,,靄滿神廟,,如煙如濤的霧靄之中,卻有四盞朦朦朧朧的琉璃宮燈驟然亮起,,飄飄渺渺,,晃晃悠悠,沿著山腳小徑蜿蜒而上,。
山神殿居高臨下,,自然瞧得分明,但見庭院里的每一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仿似有甚么不可思議的鬼物轉(zhuǎn)瞬即至,便是連聶清臣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須臾間,,那四盞琉璃宮燈已是飄至山神廟前,宛似鬼火一般地?fù)u曳不停,。但聽得“唰唰唰”一陣衣袂掀飛聲,,庭院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單膝跪下,齊聲呼道:“恭迎青丘宮常儀娘娘鸞駕,!”
眾人話音剛落,,便見到那四盞琉璃宮燈倏然騰起,宛若御風(fēng)飛行一般,,施施然地越過廟門,,輕飄飄地落在庭院之中,。聶清臣凝目細(xì)看,原來竟是一乘奢華之極的十六抬大轎,,而那四盞琉璃宮燈則是轎頂四周懸掛的照明引路之燈,。
只聽得轎子里隱約傳來哧哧輕笑,一名女子嬌聲說道:“天寒地凍的,,難為大家了,,都起來說話吧?!逼渎曘紤醒?,蕩人心魄,直聽得人骨子里都酥軟了去,。
眾人依言紛紛起身,,幾名漢子抬來一張八仙大桌,平平穩(wěn)穩(wěn)地放在大轎之前,。桌上鋪著金絲綢毯,,除一個二尺余長的紫楠木箱外,別無他物,。
賣餛飩的那人,,先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餛飩走了過來,恭聲說道:“娘娘,,這是小人今年的炭敬銀,,謹(jǐn)祝娘娘青春永駐,芳華絕代,!”他將那碗餛飩恭恭敬敬地放在八仙桌上,,又從自己懷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的杏黃荷包,恭恭敬敬地放入那紫楠木箱內(nèi),。
轎子里伸出一只欺雪傲霜的纖纖玉手,,輕輕將轎前的珠簾卷了起來,只聽方才那個甜膩入骨的女聲輕輕回道:“如此辛苦你了,!”
賣餛飩的那人登時匍匐前行,,五體投地,拜倒在那轎中女子的腳下,,用最恭敬的態(tài)度,,輕輕吻著那女子一雙穿著軟綢睡鞋的小腳。也許對他來說,,能夠吻到那女子的腳,,已經(jīng)是種莫大的榮寵。
轎中女子嚶嚀一聲,似喜似嗔地小聲怨道:“退下吧,,正事要緊……”賣餛飩的那人便佝僂著身子,,重新退回到人群之中。
緊接著,,庭院里的其他小販均是捧著自己所做的風(fēng)味小吃,,一個接著一個地依次上前,操著南腔北調(diào)的各地方言,,向那轎中女子訴說出他們的恭敬與臣服,,并且都往那紫楠木箱里扔進(jìn)了一個精巧秀麗的小小荷包。
聶清臣越瞧越是奇怪,,不由得暗自猜測那轎中女子究竟是誰?須知這庭院之中,,林林總總約有百來名須眉漢子,,何以對她一名小小女子竟是如此畢恭畢敬,甚至是頂禮膜拜,?莫非她真是傳說中的山精魅妖,?否則解釋不通眼前這樁咄咄怪事。
兼之那女子的一只小手始終攥緊著轎頂垂下的珠簾,,輕紗薄霧中,,那小手愈發(fā)顯得瑩白如玉,令人怦然心動,。聶清臣悄悄移了一下身子,,放眼便往轎里望去,便見到一名白衣女子嬌柔無力地斜倚在轎榻之上,,腦子里登時“嗡”地一聲,,這天下竟有如此美艷不可方物的絕色佳人!
那女子黑發(fā)如云,,肌膚勝雪,,雖說身著一裘寬大的白袍,卻遮掩不住她玲瓏浮凸的曼妙身段,,偏生她嘴角還帶著一抹欲言又止地淺笑,,反而愈發(fā)顯得風(fēng)情萬種,妖冶動人,,尤其對于年輕男子,,更是有著一種難以抗拒的魅惑之力,聶清臣自然也不例外,,一時竟是瞧得口干舌燥,,情難自抑。
她突然眼波一轉(zhuǎn),朝聶清臣方向瞟眼望來,。聶清臣大吃一驚,,慌忙縮身后退,忽又想起自己全身上下未著寸縷,,更是心亂如麻,,羞愧難當(dāng)。但見那女子媚眼如絲,,竟是沖他嫣然一笑,,一雙勾魂奪魄的媚眼兒,仿佛要滴出水來,。聶清臣更是惶急,,“難道這女子瞧見我了么?”他忍不住偷眼瞧去,,驚鴻一瞥地掃過那女子艷如桃李的面容,,登時目眩神迷,腦中一片空白,。
不多時,,八仙桌上已是堆滿了美味佳肴,而那紫楠木箱里也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美荷包,,眾人都已退到了自己當(dāng)初的位置,,但仍有三人一臉忐忑地立在庭院中央。
轎中女子淺淺笑道:“時辰不早了,,你們還在等什么,?莫非……”居中那名馬臉漢子突然踏前三步,雙膝跪下,,顫聲說道:“啟稟娘娘,,少華山湯達(dá)仁德行有虧,辦事不力,,今年這炭敬,,竟是……竟是未湊足銀兩,求娘娘再寬限些時日,,湯某必定盡數(shù)奉上,。”
轎中女子“哦”了一聲,,柔聲問道:“那是什么緣故,,未能湊足炭敬呢?”湯達(dá)仁慌忙回道:“回娘娘,,少華山這一年來天災(zāi)人禍不斷,,委實(shí)湊不足銀兩,。”
轎中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說道:“你湯達(dá)仁也是江湖上言而有信的一條好漢,,本宮相信你絕不至于弄些欺上瞞下的小小伎倆,也罷,,限你在來年正月十五之前,,務(wù)必湊足炭敬,你可明白,?”
湯達(dá)仁大喜,,連連磕頭不已,道:“多謝娘娘,!多謝娘娘,!屆時我該往何處呈上炭敬呢?”轎中女子道:“自然會有人告知你,?!?p> 湯達(dá)仁正待轉(zhuǎn)身走入人群中,突聽到轎中女子幽幽嘆道:“情有可原,,可規(guī)矩不得廢,!湯達(dá)仁,,你也是老江湖了,,何必佯裝不知?”
湯達(dá)仁慘然一笑,,道:“娘娘,,是我的錯,請您莫要放在心上,!”他唰地拔出腰間長刀,,但見刀光一閃,竟是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左手?jǐn)財?,傷口處霎時血流如注,。他脫下外衣將傷口緊緊裹住,拾起左手,,沖轎中女子鞠了一躬,,顫聲回道:“多……多謝娘娘!”
轎中女子“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這一下異變陡生,聶清臣心底猛地一跳,,茫然四顧,,卻見庭院里其他人神色如常,,并無驚惶之色。
望著湯達(dá)仁濺出的那一地鮮血,,右首那名漢子面如死灰,,渾身終于戰(zhàn)栗起來,他突然拔身而起,,大鳥般地向著廟外滑翔而去,,口中高聲呼道:“娘娘對不住了,正月十五之前,,我一定為您湊足炭敬銀……”
但見那轎夫中突然躍起四人,,飛身便往那名漢子追去。半空中倏地閃過幾道劍光,,再聽得一聲慘呼,,那四名轎夫已是各自抓住他的一只手或是一只腳,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庭院中間,。
那漢子殺豬般地求饒道:“娘娘……我錯啦……娘娘……求再給小人一個機(jī)會吧……”轎中女子咯咯笑道:“多少年沒有人敢壞規(guī)矩了,,看不出你康仕復(fù)竟然還有這膽量?”那漢子哭著求道:“娘娘,,我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求娘娘開恩,放過我吧……”
轎中女子更是笑顏如花,,道:“好啊,,只要你的本事比你膽子還大,本宮便放你一馬又如何,?”
話音剛落,,人影閃動,只聽康仕復(fù)一聲慘呼,,整個人竟被那四名轎夫硬生生地扯斷成四片,,鮮血內(nèi)臟頓時流淌了一地!
這一下變起俄頃,,所有人都嚇得呆若木雞,,眾人皆是三山五岳的左道英雄,其中不乏見多識廣的武林高手,,但見得這等血肉模糊的慘狀,,猶是驚得駭然失措。
聶清臣更是驚得差點(diǎn)失聲高呼,,眼前一黑,,險些暈倒。他只覺得胸中一團(tuán)烈火熊熊燃起,,立時便想跳出去直斥其非,,但瞧瞧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再想想那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終于還是強(qiáng)自按下了怒火,。他悄悄摸到灶臺,,想著先穿好自己衣衫,再出去與他們理論,。
豈知灶火熄滅之后,,寒風(fēng)呼嘯而至,竟是將他的衣裳凍成了硬邦邦的一片,,一時之間,,卻又如何穿得?他簡直有些哭笑不得,,無奈之下,,只得繼續(xù)赤條條一身。轉(zhuǎn)頭又瞥見厲天行留予他的墨玉令牌還丟在灶臺上,,他想了想,,還是唯恐遺失不見,便隨手將那令牌攥在了掌心里,。
幾名漢子快步上前,,將地上的血肉殘肢拾掇干凈,只是那漫天血腥之氣,,卻是一時除之不盡,,只好聽之任之了。
剩下的那名中年漢子一言不發(fā),,默默地從懷里摸出一個荷包,,恭恭敬敬地放入紫楠木箱內(nèi),。轎中女子咯咯笑道:“素聞雞籠山顧大召英雄了得,,怎么今日反復(fù)無常,前倨后恭,?”
那漢子沉聲說道:“顧某一時糊涂,,雞籠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規(guī)矩我懂,,還望娘娘海涵,。”他抽出一把短刃,,看也不看,,隨手便扎進(jìn)自己左肩窩,鮮血頓時激濺而出,。
轎中女子深思良久,,終于說道:“念你初犯,,下不為例!”那漢子滿頭大汗地道了聲謝后,,便也緩緩地退到了一旁,。
那轎中女子放下珠簾,幽幽說道:“可憐時節(jié)堪歸去,,花落猿啼又一年,。轎奴,這便將今年的九花玉露丸分發(fā)下去吧,?!?p> 庭院里的人來得悄然無息,去也去得毫不拖泥帶水,,每一個人從那十六名轎奴手里接過一副丹藥后,,便挑起自己的營生擔(dān)子,行色匆匆地消失在濃霧中,。
不過盞茶功夫,,方才熱鬧非凡的山神殿前,便已是人去樓空,,只余下一地的燈火,,在晨風(fēng)中搖曳不定。
可是,,這乘神秘莫測的十六抬大轎,,依然靜寂無聲地停留在庭院里,也不知那神秘莫測的白衣女子,,此時此刻猶在惦記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