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沉默
秦羽的異常表現(xiàn),徹底喚醒了秦愛蘭對青春的回憶,,她把壓在箱子里的老照片一張一張取出來,,一遍又一遍地陶醉在往事中,,仿佛那段黑白色的歲月重新涂上了鮮艷的色彩。
秦愛蘭一邊翻看照片,,一邊不斷地責(zé)問自己,,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結(jié)局是這樣的,她還會選擇那場混混烈烈的愛情嗎,?甚至不惜一生孤單度日,,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父親的生命。
秦愛蘭心里的答案是肯定的,,她愛那個已經(jīng)拋棄了她25年的男人,,他走的那么瀟灑,那么利索,,甚至連一句值得留戀的話都沒有給她留下,。那些年,,她徹夜失眠,總是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只要看到跟畫畫有關(guān)的東西,,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
在秦羽的記憶中,,母親是一個端莊憂郁的女人,,她很少出門,也很少露出微笑,,整天除了去學(xué)校上班之外,,剩下的時間就留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和侍弄花草。偶爾在天氣晴朗的時候,,秦羽也會看到秦愛蘭靠在沙發(fā)上看書,,她看的幾乎全部都是外國名著,比如《安娜.卡列尼娜》,、《紅與黑》,、《簡愛》、《飄》,、《查泰來夫人的情人》等等一系列適合女性閱讀的作品,。
當(dāng)然,秦愛蘭最喜歡做的事情,,并不是看書,,而是不停地抹桌子和拖地,家里大大小小的桌子永遠(yuǎn)光潔明亮,,白色的地板磚上永遠(yuǎn)看不到一絲灰塵,。
秦羽一直想不明白,母親如此苛刻的生活方式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她從來都不覺得疲憊嗎,?直到上了大學(xué),秦羽接觸到了“潔癖”這個詞語,,她才豁然開朗,,原來秦愛蘭對家務(wù)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只是一種心理疾病而已,。
一直到秦羽25歲,,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問過秦愛蘭,,秦愛蘭只是冷冷地說:“你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有一次,,秦羽終于忍不住反駁母親:“既然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為什么還要拋棄你,?從我記事起,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他這樣不負(fù)責(zé)任,,到底好在哪里,?”
秦羽的話剛剛說完,,就被秦愛蘭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她一邊哭,,一邊大聲地嘶吼:“你個小孩子懂什么,?不懂就不要胡說八道!”
那是秦愛蘭第一次動手打秦羽,,她的手在碰到秦羽臉頰的一瞬間就后悔了,,可惜一切都晚了。秦羽的臉差點被她打腫了,,五個紅紅的指印像魔鬼的微笑一樣,,赤裸裸地嘲笑著秦愛蘭的軟弱。
秦愛蘭心疼地抱著秦羽,,一邊婆娑著她的頭發(fā),,一邊低微地說:“秦羽,對不起,,是媽媽不好,。”
秦羽一把推開秦愛蘭,,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跑去,,在跑到門口時,秦羽扭回頭惡狠狠地說:“你就是個騙子,,和那個拋棄你的男人一樣,!”
從那之后,秦羽和母親的關(guān)系越來越疏遠(yuǎn)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好奇地打探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而是像秦愛蘭一樣,只要陽光充足的時候,,就抱著書躺在沙發(fā)上看上整整一天,。在大學(xué)畢業(yè)以前,她把秦愛蘭看過的所有的書都挨著看了一邊,,依然無法理解藏在母親心里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秦羽猜測不到母親的井里究竟藏著怎樣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沒辦法理解幾乎融進母親血液里的安靜和沉默,。
雖然秦愛蘭是一個非常賢惠的女人,,把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每一個抽屜,每一個柜子都整理的有條不紊,,甚至家里的每一個杯子,,每一本書,每一盆花,,每一個碗碟都有屬于自己固定的位置,。有時候,秦羽不小心把它們放錯了地方,,秦愛蘭總是不動聲色地偷偷將它們送回到原來的位置,。甚至有一次深夜,秦愛蘭在夢里夢到書架上的兩本書位置顛倒了,,便不顧夜里的寒冷,,穿著睡衣去書架前親自查看了一遍。
母親的強迫癥給秦羽留下了很深的陰影,,雖然秦愛蘭非常愛她,,她也非常愛秦愛蘭,但秦羽一直覺得她和母親之間少了一些什么東西,。究竟是什么呢,?秦羽想了好久都想不出結(jié)果,直到上高三時,,有一次去同學(xué)家里做客,,看到了同學(xué)的母親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秦羽才豁然明白,。原來,,她和秦愛蘭之前缺少的是煙火的味道。
秦愛蘭永遠(yuǎn)把廚房收拾的干干凈凈,,灶臺上除了煤氣灶再沒有擺放任何東西,,空蕩蕩的廚房里很少傳來飯菜的香味。很多時候,,秦愛蘭會在下班的路上,,順便帶點吃的東西回來,跟秦羽坐在茶幾旁隨便吃幾口,,便算解決了一頓午飯或晚餐,。
自從那次吃了同學(xué)母親做的飯菜以后,秦羽才知道,,那個墻上到處是油垢,,灶臺上擺滿了各種調(diào)料瓶子,地上堆滿了各種米面蔬菜的廚房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覺。
很多時候,,秦羽想走過去緊緊地抱住母親,,然后央求她給自己做一頓家常便飯。但是,,一看到秦愛蘭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秦羽就徹底放棄了。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如果將來有一天她遇見了一個深愛的男人,,有了一個溫順懂事的女兒,她一定用心地做好每一頓飯,,讓他們感受到家的溫暖,,煙火的香味。
整個春節(jié)假期之間,,秦愛蘭只動手做了兩頓飯,剩下的都是秦羽做的,。在突然頓悟了“家”的含義之后,,秦羽便嘗試著自己動手做飯,她買了厚厚的食譜書,,去超市采購了做菜需要的各種調(diào)料,、醬油、味精,、料酒,、醋、果醬等等,,首先把廚房裝扮成了一個看上去有味道的地方,。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秦羽就發(fā)現(xiàn),被她胡亂堆放在灶臺上的瓶瓶罐罐,,都被秦愛蘭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了一個櫥柜里,。
秦羽有些生氣,她沖著正在澆花的秦愛蘭,,不滿地說:“媽,,你成天這樣累不累?家不就是讓人感到舒服愜意的地方嗎,?你每天把房子打掃的這么干凈,,白天都不許我在床上躺一下,只為了不弄皺床單,晚上睡覺的時候又不許我把衣服亂扔在椅子上,。你不覺得這樣很累嗎,?廚房不就是用來做飯的地方嗎?可是你總是把廚房收拾的這么干凈,,讓我感覺不到一點點家的氣息,。我寧愿要一個邋里邋遢的母親,也不想要一個像你這樣有潔癖的母親,?!?p> 秦羽的話讓秦愛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的手微微一抖,,一股水流從花的葉子上淌到了地板上,。秦愛蘭沒有發(fā)火,依然有條不紊地澆完花,,然后用抹布把地板上的水漬擦干凈,。
秦羽有些氣餒了,她不知道,,其實這么多年來秦愛蘭心里一直很苦,,她也想像一個正常的女人一樣,一日三餐準(zhǔn)備各種豐盛的食物,,洗衣機里塞滿各種臟衣服,,地板上總是能夠看到長長短短的頭發(fā),廚房里堆滿了各種油鹽醬醋的瓶瓶罐罐,。
可是,,秦愛蘭做不到,自從林楓和父親離開自己以后,,她就漸漸習(xí)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沉默,一個人幻想,。當(dāng)她的心被思念的刀子殘忍地劃割的時候,,她就用收拾房間來轉(zhuǎn)移自己的痛苦,久而久之,,這種生活方式成了她祭奠愛情和親情的一種模式,,一旦停下來,或者被改變,,她的心里就充滿了深深的愧疚感,,仿佛留給林楓和父親的那個世界被污染了一樣。
對秦愛蘭來說,,林楓和父親的墳?zāi)苟悸裨谒男牡?,她每天偷偷地陪他們說說話,給他們清理掉周圍的雜草,種上鮮活的植物,,仿佛他們就一直活著,,活在她的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