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你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差不多該補償我了吧,?”墨蝶微微倚在桌邊,,盯著徐平道,。
“我現(xiàn)在手頭有件急事,能不能過兩天再說,?!毙炱阶侥麑γ?,從水罐中倒出一碗水飲下,。
“不行,,我的事更急,等這個大胡子吃完飯就要動手,?!蹦掳鸵粨P,,指了指正坐在兩人中間狼吞虎咽的聶豹,
徐平皺眉道:“什么事,?方便講嗎,?”
“咦?你說話怎么變這么客氣了,?”墨蝶調(diào)侃道。
徐平?jīng)]有搭腔,,卻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船艙外站崗的兩個赤膊壯漢,。
墨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這件事自然是不能張揚的,,不過,,你們兩個已經(jīng)知道了大概,也就不算外人了,?!?p> 聶豹放下了手中的半片燒雞,緊盯墨蝶,,警惕道:“你指的是什么,?”
“你這廝,看著虎頭虎腦,,倒還挺能裝,。我指的當然是你倆剛才在小破船上說的事?!?p> 聶豹眼中兇光一閃而過,,身體微微前傾,雙腳悄悄在桌下擺正,,低聲道:“我們剛才就是在船上喝酒吃肉罷了,。”
墨蝶稍稍往椅邊挪了挪,,從身后拿出了一件物事放在桌上,,微笑道:“你也不用緊張,你也不用抵賴,。我接下來要拜托你們的事,,恰好與你們的立場相同?!?p> 徐平看向那物事,,卻是兩枚竹筒,兩筒間系著一個細長的棉線,。徐平識得此物名喚“傳聲筒”,,只要將兩筒間的棉線拉直,,即使在遠處,也可從此筒聽清彼筒附近的聲音,??磥恚闶峭ㄟ^此物聽到了自己和聶豹在小船上的對話,。
“你想保洛陽城,?”徐平在桌下伸手,按住了聶豹的膝蓋,。
“是的,。”墨蝶點頭道,,“你不是一直想幫我忙嗎,?現(xiàn)在就是你施展的時候了?!?p> 徐平道:“你有什么打算,?”
墨蝶打了個響指,艙外的赤膊壯漢很快送進來一幅卷軸,。墨蝶展開卷軸,其上所繪的卻是一座大宅的詳圖,,此圖不同于尋常工筆所繪的亭臺樓閣,乃是從空中鳥瞰而下的視角,,圖中不但繪明院落屋宇,,就連每層樓的詳情也單獨拆分出來,標的一清二楚,。
徐平一眼便認出,畫中大宅正是玉華樓,,驚道:“你還讓我們?nèi)ミ@兒,?”
墨蝶道:“而且現(xiàn)在就得動身?!?p> “這么著急干啥?”聶豹盯著圖卷,,把最后一點雞肉從雞架上撕下,,塞進口中,又抓起水罐對著嘴猛灌一通,。
“你們知道楊玄感的兵馬現(xiàn)在到哪了嗎?”墨蝶問道。
“到哪,?”聶豹道,。
“最遲再過三天,就能打到上春門,?!?p> 上春門是洛陽城東垣最北邊的城門。洛陽城跨洛水而建,,洛水以南居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洛水以北則是達官顯貴和大小官府所在,,其中更有洛陽宮坐落在洛陽城西北角的皇城之中。是以一旦上春門被破,,楊玄感必將長驅(qū)直入,,那些住在城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胄子弟,如何抵擋得??!
聶豹豁然起身,,驚道:“這不等于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嗎,?我這個戍防團團頭竟然毫不知情,?”
“戍防團?”墨蝶冷哼一聲,,道,,“你們多久沒出城巡防過了?”
“我們十日一巡,,從未懈怠?!甭櫛獧M眉立目道,。
“十日,?”墨蝶從鼻子中發(fā)出一聲嗤笑,抱手胸前道,,“楊玄感就在黎陽,!十日?他就是坐牛車也能走個來回了吧,?”
“你……”聶豹被嗆得啞口無言。
說話間,,船身微微一震,,艙外的壯漢探進身來示意船已靠岸,。墨蝶站起身來,當先走出船艙,,大跨步跳上江岸,。徐平,、聶豹連忙跟上,,卻見兩個赤膊壯漢絲毫沒有下船的意思,只將先前順手從徐平腰上繳下的鐵尺交還回來,。
徐平緊走兩步,追上墨蝶道:“他們兩個不來嗎,?”
墨蝶一邊疾走,,一邊答道:“他們兩個會習慣性地把事做得干干凈凈,,用不得,。反倒是你倆,做完事自然而然地留些尾巴,,也就足夠鄭儼他們勞神了。地型你都記住了,?”
徐平應道:“沒問題,,閉著眼睛都能摸進去,?!?p> 聶豹也追上前,問道:“我們要做什么,?”
墨蝶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道:“放心,,不用出人命。只要打暈幾個隨從,,再給他們議事的地方弄出點動靜就夠了,?!?p> “這能有啥用,?”聶豹奇道。
“要不要找間學堂,,掌上燈,,給你細細講上一遍?”
聶豹再次被嗆聲,,自覺沒趣,,腳下稍緩,默默退到了兩步開外,。
此時街上已經(jīng)開始宵禁,,墨蝶卻絲毫沒有猶豫地在坊與坊間的大路上穿梭,。一路走來,,三人一次都沒撞見巡夜的皂吏,。聶豹,、徐平兩個在戍防團身居要職的人,,自問都沒有墨蝶這么熟悉巡夜路線。
不足一刻光景,,三人行至富教坊北門前,。徐平掏出“鷹揚府”腰牌,前去叫開坊門,。
玉華樓坐落在富教坊西北,,三人在墨蝶的帶領(lǐng)下,不經(jīng)大路,,直接穿過小巷來到玉華樓后院的圍墻外,。
墨蝶取出三幅方巾,,兩幅分給徐,、聶二人,自己則用剩下一幅麻利地包好頭臉,。抬眼看時,,卻見徐平、聶豹各執(zhí)方巾,,面面相覷,。墨蝶無奈搖搖頭,擺手示意二人蹲下,,接過兩人手上的方巾給他們包好,。
墨蝶低聲交代道:“進院以后,一定跟緊我,盡量不要驚動無關(guān)的人,?!?p> 二人點頭應允。只見徐平,,從身后抽出鐵尺,,分給聶豹一支。聶豹接過鐵尺,,走到圍墻前,,面朝墻弓步站定,雙手撐墻搭起人梯,。
徐平示意墨蝶先上,,墨蝶點點頭,走到聶豹身前,。聶豹看了看墨蝶,,故意做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別過臉去,。墨蝶何等精靈,,隔著面巾就能看懂聶豹的神情,上腳時故意加重了力道,,更是使腳尖狠狠在聶豹肩窩上碾了一碾,。
徐平等墨蝶翻墻進院,才踩著聶豹的膝蓋和肩爬上墻頭,。聶豹后退兩步,,一個助跑,蹬住墻往上一躍,,徐平在墻頭順勢拉住聶豹手腕往上一帶,,聶豹便飛身上了墻頭。二人看清地形,,跳入院中,,跟著墨蝶壓低了身子潛入院子深處。
徐平認出此處院子正是兩天前自己挨揍的庭院,,上次冒然闖進,,只覺得一眾仆役突然便從暗處跑將出來,將自己團團圍住,。此番跟在墨蝶身后,,盤桓而行,一路竟將各處明崗暗哨盡收眼底,。
忽然,,墨蝶抬手過肩,,示意徐、聶停下,。徐平連忙站定,,側(cè)身越過墨蝶肩頭往前看去,正看見一個熟人——前天夜里率眾仆役毆打自己的青衫管事,。此時他正躺坐在一張?zhí)僖紊?,袒胸露懷,長目微瞑,,旁邊站著兩個仆役打扮的人正輪流替他打扇,。
墨蝶指了指那三人,將右拳輕輕敲在左掌上,,示意徐,、聶二人隨自己上前將那三人擊倒。見二人點頭,,墨蝶又將手按在徐平肩上,,指了指靠左的仆役,再將手按在聶豹肩上,,指了指靠右的仆役,。交代清楚后,墨蝶抬起右手,,往前一指,,三人一同向前摸去。
三個人幾乎同時摸到各自的目標身后,,墨蝶當先暴起,,一把攬住管事的脖頸——左臂圈在其頜下勒緊,右臂橫在其腦后,,右掌按住其后腦用力前推,。于此同時,徐,、聶二人分襲兩名仆役——左手自身后捂住仆役的嘴,,右手倒握鐵尺,,用尺柄照定仆役后腦砸下。
兩名仆役應聲軟倒,,青衫管事稍加掙扎以后亦不再動彈。
墨蝶手一揮,,當先隱入草木之后。徐,、聶二人亦隨之隱伏。墨蝶領(lǐng)著二人一路潛行,,穿過庭院月門,到得另一處別院,。院中坐落著七幢小閣,,自北向南排作北斗七星的模樣,,最南端“搖光”位的小閣,,卻是前一夜徐平擄走墨蝶之處。
墨蝶引著二人搜索一陣,,摸清各個別崗哨,,大部分悄然繞過,,個別則上前擊倒。
徐平一路被墨蝶指揮,,初時甚是不解,逡巡了兩刻多鐘,,方才恍然大悟:院中崗哨雖然均做仆役、管事的打扮,,卻是各為其主,。
按照聶豹和墨蝶的說法,,陰謀獻城的貴胄有三、四十人之眾,,這些人各懷鬼胎,,必然相互猜忌。為了面子上表現(xiàn)得坦誠,,他們必然會讓家丁,、隨從在外等候,。而這些隨從為了行動方便,必然不會辦成客人,,只能妝作玉華樓的仆役,在院里院外相互刺探,,相互監(jiān)視,。
自己先后打暈了五人之多,,卻遲遲沒被察覺,這恰恰說明玉華樓的眾多明崗暗哨之間并無關(guān)聯(lián),。
如此想來,那個被殺的仆役,,應當就是刺探到了什么對他人不利的消息,,才被滅了口,。而自己最初以為墨蝶是在尸身上搜索物事,事實可能恰恰相反——放置一些物事到尸身身上,,可能才是墨蝶的目的,。
眼下自己所為亦是為了相同的目的——挑撥這些原本就相互刺探,、爭斗甚至殺戮的各方勢力,從而使參與密謀的人相互猜忌,。如此一來,獻城的陰謀勢必遭受重創(chuàng),。
想通了這個關(guān)節(jié),,徐平不由對墨蝶佩服得五體投地:聽到鄭儼作亂,,自己只想強行阻攔,,卻沒想過就算少了鄭儼一個,,其他叛黨也會獻城投降;墨蝶卻懂得因勢利導,,一舉擾亂了所有叛黨,。
徐平正想得出神,,沒留意墨蝶讓自己止步的手勢,,猛地撞上了墨蝶的后背,。墨蝶剛剛止步,尚未蹲穩(wěn),,被徐平這么一撞,,當即撲倒在地,被隨之絆倒的徐平重重壓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