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回到家中,可就比船上要溫暖舒適太多了,。
宴席已經(jīng)擺好,,葉明薇款款進屋,一一拜見了長輩,。胡氏已經(jīng)解了禁足,,不過人看著很憔悴,面上神情也是淡淡的,,裝也裝不出半分欣喜,。
葉邵清也還是老樣子,只有葉明蕎態(tài)度軟和了些,主動道:“阿姐,,您到這邊坐,。”
既然別人給了臺階下,,葉明薇也就不好推辭,,不過礙于胡氏,她心里難免有些隔閡,。
葉家叔伯雖分了家,,但來往還是很密切,眼下這一屋子人喧雜地吃了頓飯,,飯畢,,葉明薇少不得還得陪著女眷們坐上一坐,今兒個是臘月十八,,年節(jié)基本上算是過了,,從明天起京官就得老老實實結(jié)束休沐,楚蘅之葉邵清也得入學(xué),。
說起這個,,很多人都稱道葉相家學(xué)家風極好,一親子一養(yǎng)子,,均在去年年底那場應(yīng)試中拔得了頭籌,。說起來東正書院極為嚴苛,達官貴人的子弟,,需得有真才實學(xué)才能進入,,這也是前朝就設(shè)立的官學(xué)體制,好讓因家族蔭蔽而扶搖直上的貴族子弟不至于太過庸碌無用,。
但是這樣,,反而讓貧寒子弟出頭機會更少了,階級固化不流動,,對于哪個朝代都不是什么好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百姓們出頭無望,,民怨民憤也就愈演愈烈。
葉慎現(xiàn)在同叔伯談?wù)摰?,就是即將要著手準備的科舉,。
葉邵清,以及另外幾個年紀較小的堂兄弟,,都準備先參加一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混個童生。
自家孩子不是什么神童,,他們都知曉,,可以過幾年再去考秀才、考舉人,??婆e是條極為漫長的路,考場之上處處可見年逾花甲的老人,,像葉慎那樣十八歲就成為新科狀元者,,少之又少。
“蘅哥兒今年得有十六了吧,?”幾個人聊著聊著,,葉家大伯首先就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他,“我看他是有幾分學(xué)識的,,不知道之前可有考過,?”
其實楚蘅之對他們而言始終是個外人,考不考與他們關(guān)系委實不大,,但是東正書院那邊的夫子對他贊譽有加,,說不定還真能成為一匹黑馬。
葉慎并不知道楚蘅之的打算,,一旦參加科舉,,意味著朝廷連祖上三代都要盤查清楚,雖然他在泉州時就已經(jīng)捏造好了假身份假戶籍,,但葉慎還是擔心會有什么紕漏。
“我打算去試一試,?!辈坏热~慎回答,楚蘅之率先道,。
葉家叔伯包括葉慎都愣了一下,,但是這是他的決定,而且又不是什么壞事,,除了葉慎有些憂心之外,,其余人都是笑著提前預(yù)祝。
葉明薇一直豎著耳朵聽里屋里的動靜,,她和胡氏在陪伯母和叔母打葉子牌,,她今日手氣不太好,人也有些心神不寧,,連著輸了好幾把,。
大伯母坐莊,,贏得缽盆滿轉(zhuǎn),只笑著調(diào)侃起葉明薇:“薇姐兒牌技這是退步了,?今兒個都沒見你贏過,。”
好在葉明薇也不是輸不起,,只大方地笑一笑做回應(yīng),。
葉老太太坐在她們那八仙桌旁邊的梨花圈椅上,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水煙,。這是前陣子胡氏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玩意,,說是舶來品,煙桿是黃銅的,,做得精細小巧得很,,且一小撮煙絲都要好些銀兩,胡氏說這東西吸了有提神的功效,,老太太試了試,,一開始雖然嗆了幾口,但習慣了之后確實如胡氏所言,,渾身都松乏了不少,。
吞云吐霧間,葉明薇朝她望了好幾眼,,終于沒忍住,,開口道:“祖母,我聽說你最近得了風寒,,水煙這東西咱能不抽就不抽了吧,,費嗓子?!?p> 葉老太太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水煙這種舶來品還很少見,卻正慢慢興起于豪紳貴族里,,一兩煙絲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開銷,。葉明薇不是舍不得銀兩,而是這東西傷身不說,,長年累月煙癮只會越來越大,,要斷就須得及早。
而且她怎么記得,,她也沒寫過葉老太太會沾上這玩意啊,。
葉老太太拿著煙桿在桌邊磕了磕,將里面燃盡的煙絲殘渣清理了,,靈芝立刻上前填上新的,。
她和胡氏原本都不知道這玩意,,還是那個新來的丫鬟說的,說是在她老家揚州,,很多有錢的豪紳員外都會抽這個,,說是能紓解乏困,讓人精神奕奕,,胡氏這才尋了來孝敬她,。
而且那丫鬟還是個識貨的,聞了聞胡氏選購的幾種煙草,,都搖頭道品質(zhì)不好,,最終確立了一個叫“綠絲絳”的煙絲,老太太試了試,,果然嗆味不那么重了,,抽多了唇齒還會回甘。
葉明薇哪知道其中還有這樣的彎繞,,復(fù)又勸解了一番,,老太太有些煩了,當即圓睜了眼睛:“葉大小姐可真能耐了,,我個身子半入黃土的老婆子,,都要被你給管上了!”
“不是……”葉明薇想要辯解幾句,,但是老太太已經(jīng)起身,。
外面剛剛飄起了雪,不然葉家人也不會窩在屋里,。
但是老太太不想待下去了,,遂甕聲甕氣地對身邊的靈芝道:“你去看看,阿彌有沒有拿了傘來,?”
靈芝“誒”了一聲立即出去,,但是葉明薇卻被葉老太太說的那聲“阿彌”一時震得心驚,只呆呆坐在椅子上面,,好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阿彌,,哪個阿彌,?
不多時,靈芝帶著一個小丫鬟走了進來,。她雖是新來的丫鬟,,但是很恭謹,一直垂著那張俏生生的面容,,經(jīng)過葉明薇那桌時,,還微微屈膝行了個禮,,而后將懷中抱著的斗篷給葉老太太穿戴好,和靈芝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出了門,。
天底下叫阿彌的女子能有多少呢,?尤其是相貌身段俱是這么出挑的。
葉明薇怔怔看著那個女子纖瘦的背影,,面色倏忽大變,。
“那個丫鬟看著面生,新來的,?”她不想和胡氏說話,,只能問身邊的大伯母。
“應(yīng)該是吧,?”大伯母不以為意,,“我半月前來探看婆婆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婆婆身邊伺候了,嘖嘖,,她那張臉,,當個丫鬟真是屈才了,不過脾性好,,又能干,,剛進來就被提拔成了二等丫鬟,婆婆現(xiàn)在可是離不得她呢,?!?p> “那她是哪的人?怎會到的葉家,?”葉明薇心神不寧,,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急了。
大伯母想了一會道:“這我倒聽她說過,。好像是揚州來的,,身世也是可憐,從小沒爹沒娘,,自己還被人牙子拐到金陵,,一路輾轉(zhuǎn)被賣到了葉府來?!?p> 葉明薇好像過于關(guān)心那個丫鬟了,,其余幾個女人亦是有點生疑,但是很快,,葉明薇亦是起身,,告知自己身體不適,想先回去休息,。
她方寸大亂,,臉色都是煞白的,。
走的時候,又差點沒跨過那門檻,,她堪堪站穩(wěn),,腳踝卻已經(jīng)扭著了,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真冷啊,。
“姑娘?”云岫正撐開傘,,沒有注意到這些,。
葉明薇只得笑笑:“無事?!?p> 風雪還很大,,她踉踉蹌蹌的,回到自己寢具的時候,,撩開裙擺褲子一看,,腳踝處已經(jīng)紅腫成一大片了。
云岫立即起身,,讓芊羽去打水,,自己拿著藥酒來,心疼道:“姑娘什么時候傷的,,怎么沒同我說呀,!”
當時葉明薇心里裝著太多事情,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根本無暇管這點小傷,。
云岫用熱毛巾先敷了一會,剛準備上藥的時候,,身后卻傳來一聲:“你先下去吧,,我來?!?p> 葉明薇抬頭,,眼睛里蒙著一層淡淡水光,她現(xiàn)在曉得疼了,。
楚蘅之自己將大氅脫下,,掛在架子上,準備接過云岫手上的藥酒,。
葉明薇的腳本露在外面。白嫩的,,肉乎乎一小團,,連指甲蓋都被修剪得圓潤,,是淺淺的粉色。見他不打一聲招呼就進屋,,葉明薇愣了許久,,才后知后覺地將那小腳縮回裙擺里。
時下女孩子在小的時候都要用布帛勒斷腳骨,,這樣長大之后就能擁有一掌大小的“金蓮”,,但是葉慎是個疼女兒的,實在不忍心,,所以葉明薇并未纏足,。但即便如此,那些三寸金蓮的女子也走得比她穩(wěn)當多了,,不必讓他還天天操心這些,。
云岫不好駁斥回去,遂看向葉明薇,,而葉明薇也反應(yīng)過來,,不知為何,她現(xiàn)在看到楚蘅之,,總覺得心里有個疙瘩在,,硌得她很不舒服,遂道:“讓云岫來就好,,你先在外面坐一會,。”
她并非是害羞,,只是若有若無地在言語里透出一種冷淡來,,此前也有這種情況,不過是在他抱了她之后,,那段日子可是難捱得很,。
所以他沒有掩飾,也沒有回避,,而是直接問道:“我是有什么地方做錯了嗎,?”
女孩垂下面容,不敢看他:“沒有的事,,你別胡思亂想,。”
她只是想到好多事情都亂了套,,略微有點煩悶,。而且若那個丫鬟真是阿彌,那她……她就更不能占著楚蘅之的時間了。
她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哪怕是親兄妹之間,,也應(yīng)當避嫌,而近日發(fā)生的許多事情,,都讓她漸漸逾越了那條線,。許是楚蘅之太過溫柔妥帖了,相處起來讓人如沐春風,,讓她不由自主地覺得親近,。
但是阿彌的出現(xiàn),像是迎頭直接給她扣上一盆冷水,,讓她頓時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