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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賈

第十二章 文瑛

漢賈 孜然牛肉 5316 2019-07-01 23:31:53

  “昨夜大宗確定五業(yè)曹無人創(chuàng)出楷書,,便將伯父所寫的《靜夜思》進獻給劉荊州,,你猜如何,?劉荊州竟是即刻決議為《靜夜思》刻碑,,要將碑文立于五業(yè)曹中供天下學子瞻仰,!待得秋分之夜,,另會親自于五業(yè)曹主持文會與諸位大儒共賞楷書,!屆時還會開啟一場楷書大比,,邀荊州學子共襄盛舉,,直至二十七日孔圣人誕辰時再公布結(jié)果!”

  秋日的早上,,晨曦勾勒著萬物的影子,,甲三戶的鄰居老伯關(guān)了院門,朝著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又消失在街口轉(zhuǎn)角,。

  院門口,李并身上還穿著昨日的白袍,此時袍子發(fā)皺,,袖口沾了墨漬,,頭上的筆簪歪歪扭扭,花白胡須都微微翹起,,毫無昨日的仙風道骨之相,,反而顯得不修邊幅。

  老人兩眼血絲密布,,嘴唇微微發(fā)白,,但神情激動,嗓音也極其亢奮:“你且寬心,。伯父絕不能貪墨這等千秋之功,,王、李二賢的名字便在碑文上,。然則伯父僥幸沾光,,名列其后!”

  “仲匡,,伯父因你揚名了,!能立碑五業(yè)曹,與諸位書法先賢,、名宿大儒的碑文一同為天下學子瞻仰,,伯父當真是死也無憾了!”

  李并呼吸粗重,,雙手捧著管佐的右手使勁握了握:“不只如此,,劉荊州已經(jīng)命人臨摹《靜夜思》書于曉諭檄文之上,下令襄陽各處府衙商鋪策應檄文,,對大比進行宣揚,。二位大賢與叔父的名諱都書于曉諭檄文之上,等若自今日起,,我三人都將為人熟知,。我得了名聲,端木堂自是更進一步,,成為襄陽筆墨店之首亦指日可待,!羅氏亦能更進一步!”

  管佐張嘴想接話,,李并拍了拍他的手,,不由分說地唏噓道:“仲匡,伯父此次當真是不知如何自處了,。昨日如此待你,,你卻以誠相待,。此番令我將功贖罪,得此不世之名……你說吧,,你想要什么,?伯父便是一鰥夫,也無子嗣,,只要不違法,,傾盡余生,傾家蕩產(chǎn),,也定要幫你爭到你想要的東西,。”

  老人對上管佐的眼睛,,微笑道:“自然,,你也該讓伯父見見王李二賢的真容了?!?p>  “此次劉荊州立碑極其果決,,其中內(nèi)情大宗也并未對我細說。若今日我是以自成一派的書法為劉荊州欣賞,,自是當仁不讓,。僅憑粗糙仿寫得入姓名于碑文之中,伯父自覺取之不武,,受之有愧,。你遂我心意,讓伯父當面與二位大賢請罪一番,,如何,?”

  李并笑容微微嚴肅:“劉荊州想必也有意見見二位大賢。我便趁機問問二位大賢的心意,。若當真如你所言不愿出面,,自當守口如瓶。倘若有意……好叫伯父引薦給大宗,,再由大宗領(lǐng)二位大賢前去面見劉荊州,。”

  老人說到這里,,右手順著管佐的手臂滑到管佐右肩輕拍了拍,望向管家院門,,笑道:“屆時,,有此引薦之功,再有伯父照應,,你豈能困在這等偏隅之所,?”隨后臉色遲疑了片刻,,又訕笑道:“伯父也不妨與你直說。以你這等至誠品性,,我委實有意收你為義子,。便是你不欲受伯父這份心意,我也必定護你此生衣食無憂,?!?p>  “有伯父我在,莫說投河的臭名了,,往后你便是振興管氏的第一人,。縱然是入世家私學,,想走仕途光宗耀祖,,有碑文之便,再有伯父背后羅氏提攜,,你多加努力,,也絕非難事!”

  漢時對于道德方面頗為看重,,察舉制中就有“有道”,、“敦厚”、“賢良方正”等等與道德有關(guān)的科目,。時人對道德高尚之人也推崇備至,,即便是上位者遇到道德高尚的下位者,也時常禮賢下士,,稍微性子直爽一些的,,還會收為弟子,或者將家中女子許配給對方,。

  如李并這樣收為義子的行為當然也有,,不過也是少數(shù)了。現(xiàn)在李并坦言自己無妻無子,,等于說只要管佐答應下來,,就能共享李并的一切。即便李并百年之后,,憑著碑文的名人效應,,再有李并依附的世家作為依仗,沒有意外的話,,他的確會如李并所說,,這輩子衣食無憂了。

  老人言辭之中情真意切,,僅跟管佐見了第三次面就能做到這種程度,,也是性情中人,。還不知道剛才等在門外睡了多久,就算惡意地揣摩李并是在裝睡,,能夠提前等在這里不敲門打擾,,也頗有禮賢下士的意味。

  管佐沒想到這老頭與人為善起來這么到位,,也挺細心的,,有些感動地笑道:“李伯這番心意,佐心領(lǐng)了……然則你說的這些事,,不管是引薦王李二賢,,還是你會護我衣食無憂,我一件也不會同意,?!?p>  李并臉色一滯,斂容正色道:“你不要胡鬧,!此事……”

  老人的嗓門突然有些大,,管佐微微偏了偏頭,笑著邀請道:“李伯還請里面坐,,寒舍簡陋……”

  李并微微肅容擺手,,“昨夜劉荊州將刻碑之事交托給了端木堂。我監(jiān)督李老三刻了一晚上碑文,,唯恐拿去五業(yè)曹要立的碑出差池,,辱沒了二位大賢的名聲。此番過來,,待見了二賢,,便回去睡了?!?p>  老人臉色又柔和下來,,柔聲道:“仲匡啊,念在伯父這份至誠之心,,你也要讓伯父見見二位大賢,。伯父絕非言而無信之人。便是他二人當真無心出面,,伯父竊人之功,,也該登門請罪?!?p>  李并豎起右手又突然一縮,,面龐再次遲疑了片刻,又豎起右手,,做了個起誓的手勢:“我李并對天發(fā)誓,,此行若有違背……”

  “使不得,使不得,?!惫茏艏泵⒗先说氖职戳讼聛恚@手勢以往看電視劇還好,,真當面看,,尷尬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拿自己當小孩子糊弄呢,,“李伯你當真不用如此,。”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微笑道:“你搞錯了一件事,。先前都說好了,我是寄賣,,應有的權(quán)利與義務,,契約上也寫明白了??墒?,沒寫得了名聲一定要出面吧?再者,,寄賣你本就有權(quán)處理楷書與詩文,。李丘兄不是說寄賣能拿到文會上去嗎?你將《靜夜思》直接拿到劉荊州這等大人面前,,令二位大賢頃刻之間名揚荊州,,還沒有收我額外的錢,說起來,,還是我等占了便宜,。李伯真的不必愧疚,也不必見……”

  “絕非如此,!若非楷書當世少有,,我等豈敢進獻給劉荊州?你小子說的什么瘋話,!”李并一臉不耐煩,,拉著管佐就往馬車走:“不想與你在此饒舌!你快帶老夫去見二位大賢,!我當面問他們,!”

  “李伯!李伯,!”管佐掙扎幾下,,“你聽我說啊,,你先聽我說完!”他用了力,,李并拉不動,,扭頭瞪眼道:“天大的喜事!怎到了你面前還不敢邀功了,?”

  “怎么邀功,?天下人都知道了此字是拿來賣的,會如何看待二位先生,?指不定便口誅筆伐二位先生掉進錢眼里了,。先前我就說了,人各有志,,他二人不想露面,,你逼著我做出這等忤逆之事,叫我情何以堪,?你先容我稟明他二人不行嗎,?”

  見得到就成玄幻世界了……王羲之與李白也穿越嗎?還是叫我?guī)е阍俅┰降侥莾蓚€時代去,?

  管佐有些頭疼,,當初拿出這兩個名字,除了作為依仗,,方便往后賣詩,,其實也有一定的惡趣味作祟,讓《靜夜思》作者李白與疑似楷書原作者的王羲之在漢末發(fā)光發(fā)熱,,想想還挺帶勁的,,但現(xiàn)在這事引發(fā)的后果卻是讓他犯難了。

  其實之前結(jié)合李并與世家有關(guān)的信息,,他想過拿出楷書有可能把事情鬧大,,但具體會有多大他只有個大概的輪廓,就覺得跟世家有關(guān),,很有可能鬧到劉表面前去,,想著這事總體而言對他沒有壞處,也無所謂了,。

  后來添上李白王羲之這兩個名字,,也是覺得利大于弊,此時再看,,編造出這兩個名字卻是畫蛇添足之舉,。

  依照李并催促這么急去推論,離他暴露不遠了。就算他想隱瞞,,不管是世家還是劉表,,那種層次的人,真要想找王羲之李白,,將襄陽甚至整個荊州犁一遍都有可能,。

  到時候找不到人,,不甘心耗費的時間精力與人手,,又覺得被他耍了,于是找麻煩定他個欺瞞之罪,,指不定就惹上殺身之禍了,。

  到時承認楷書由他發(fā)明,他是能憑借記憶中的其他知識證明自己確實有了別樣的才能,,變向論證楷書出自他的手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該有的敵意一樣不少,甚至還會被人覺得小小年紀心思深沉,,即便有人往好的方向想,,麻煩只怕依舊會很多,更有甚者,,欺瞞之罪導致的殺身之禍都不會改變,。

  不過之前就想過了,自己一個小人物,,無依無靠的,,平時規(guī)劃算規(guī)劃,真遇到了大事還得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

  這時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至少編出李白,、王羲之,,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把主要責任推卸給這兩個名字……

  當然那是以后可能要考慮的事了,當務之急還得留出時間整理頭緒,,李并一股腦兒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太多,,他一時半會兒真的有些應接不暇。

  管佐說完后,,李并沉默了片刻,,隨后攤手一揮道:“也好。你去,,你即刻去說,!老夫便在這里等你!”

  管佐干笑道:“李伯,你這就無趣了……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派人跟著我,?”背后有腳步聲響起,,他望過去一眼,便見得田輔領(lǐng)著兩名女子快步走出甲七戶西面的街道拐角,,朝著他們走過來,,看到他們,田輔提著袍擺腳步更急,,還喊道:“就知道你這老匹夫守在這里,!”

  李并視若無睹,朝管佐瞪眼道:“就這么見不得人,?,!”隨即板起臉來:“莫非……你昨日是在騙老夫與你田叔?這楷書莫非來自別處,?你是竊賊,?”

  “李伯,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惫茏粢荒槦o奈,朝著趕過來的田輔求救道:“田叔,,你幫我勸勸李伯,。做買賣哪里有這樣的,拼命跟我要貨源,。不給就栽贓陷害,。”

  李并正色道:“管仲匡,,你少污蔑老夫,!此事非同小可,你老實交代,!倘若先前有半句假話,,老夫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也要親自押著你向劉荊州與五業(yè)曹諸多大儒請罪,!”

  “老匹夫,,你說的什么話!仲匡的性子田某還是了解的,,少以己度人了,!”田輔快步過來拉著李并朝馬車走,口氣也十分嚴厲,,“你少在這里惹是生非,!一晚沒睡,,還不回去休息!此事明公說了……”

  兩人走到馬車邊上嘀嘀咕咕說著什么,,一開始李并還不依不撓地走過來幾步,,被田輔拉了回去,隨后時不時斜視過來,,臉色疑惑,,卻像是慢慢冷靜下來了。

  管佐微微呼出一口氣,,覺得這老頭性子實在過于難相處,,怪不得以往那些名聲就不怎么好了,完全是一言不合就暴躁的脾氣,。

  他別過頭,,望了眼那兩名停在身側(cè)一米開外的女子,才發(fā)現(xiàn)兩名女子竟然就是昨天在就義堂見過的富家女子與雙丫髻女子,。

  那雙丫髻女子沒什么變化,還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打扮,,先前看見也認出來了,。然而今日這富家女子卻是頭戴黑色頭巾,穿著灰褐色麻布長裙,,黑色粗腰帶右側(cè)還掛了個用來裝小物件的細長褐色麻布小鞶囊,。

  年輕女子一身衣服沒刺繡紋理,面料看著也是普通百姓穿的七緵麻布,,身上又沒有首飾,,整個打扮看起來與市井之中的普通女子一般無二。

  當然,,這年月尋常女子的皮膚普遍都是麥色的,,平日要做農(nóng)活的家庭中那些女子的皮膚更有古銅色、咖啡色,,像這樣白白嫩嫩的絕對屬于鳳毛麟角的存在,。

  平心而論,管佐覺得這姑娘要是去賣個豆腐或者賣個早點,,絕對生意火爆,。放到后世,被評為豆腐西施糕點西施都有可能,。只是先前猜著這女子就是那世家姑娘,,此時反倒有些疑惑了,這是體驗生活來了,?還是之前猜錯了,?

  “老夫便是詐詐他……哪里過河拆橋了?他敢投河,我就敢跟著跳,!”

  那邊李并說著,,管佐想了想,走了過去,,“李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正值這等多事之時,,我當真不敢隨意見那二位先生,。他二人其實出門云游去了,我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便是有個私密的聯(lián)絡途徑,,要聯(lián)系上也需要等一段時日……此事已經(jīng)鬧大了,二位先生倘若知曉,,便是沒收到我的書信,,也一定會回來質(zhì)問我。你且等上幾天,,如何,?”

  “說謊!”小翠輕聲啐道,,挽住羅彩的胳膊:“姑娘,,婢子當真聽他親口說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婢……我沒有騙人,?!?p>  聽著小翠緊張兮兮地小聲解釋,羅彩心知此事已經(jīng)驚動父親,,小翠也怕自己說錯話惹得父親震怒,,于是笑著拍了拍小翠的手臂以示安慰,然后又朝小翠抿了抿嘴,,示意不要說話,。

  那邊李并咄咄逼人地質(zhì)疑著管佐,田輔背對她們打著圓場,,她伸手摸了下藏著竹簡的小鞶囊,,望了眼管佐。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小翠的話起了作用,,又有今早出門前父親謹慎提醒,,此時總覺得管公子看似應對不了李世伯,實則是在從容地以退為進……

  年輕女子想著,,又側(cè)目望向開著的院門內(nèi),,望著簡陋狹窄的院落,、房子,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微妙感覺,。

  這就是管公子的家……

  里面會不會還藏著一些詩文呢,?

  好想闖進去來個“人贓俱獲”。

  “好,!既然大宗叫你負責他,,我信你田國盛能應付得了這豎子!你可切莫讓老夫失望,!”不久之后,,李并朝田輔點點頭,又朝管佐瞪眼道:“枉費老夫昨日分別之后視你為璞玉,,未曾想竟是如此迂腐,!你小子記著,此番老夫得利全是你一時好意,,如今還未報恩,,你可不準避老夫!便是敢如此,,老夫多的是手段將你抓到面前,!”

  “我逃什么啊,我又沒做虧心事,。”管佐哭笑不得地朝著走上馬車的李并拱了拱手:“李伯,,你好好休息,。回頭要談買賣我肯定去找你,?!?p>  “還說什么買賣!你這般行事鬼祟,,跟你做買賣我心里虛,!不想做了!”李并拉著門簾入座,,一擺手,,“我們走!”

  簾子蕩下來,,中年車夫駕著馬車朝東亭南隧開過去,,馬車路過羅彩時,李并自車窗探頭拱了拱手,,羅彩抿嘴微笑著目送了一會兒,,及至馬車遠去,,清麗笑容變得意味深長一些,隨后與小翠湊向管佐田輔二人,。

  “二郎,,別理這老匹夫一時氣話,有契約在,,叔父又是見證人,,豈容他在此胡言亂語?!?p>  田輔搭上管佐的背,,朝羅彩望了一眼,深笑道:“正好,,你不是要與叔父談買賣嗎,?給你介紹一番,這位便是我家姑娘的近侍,,文瑛,。文瑛便是文章如玉彩的那個文瑛……往后她會在叔父的店中幫忙,你要當自家妹妹來往啊,?!?p>  “這位嘛,小翠……”田輔朝小翠抬了抬手,,又拍上管佐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叫嫂嫂吧。再過陣子,,你田兄便要與她成親了,。”

  “成親,?恭喜田叔,。嫂嫂,文姑娘,,在下管佐,。久仰久仰……”管佐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心想原來是近侍,。

  不過這羅家是家里有礦啊,,昨日那飛鳳裙價格不菲……近侍都能有穿成這樣,昨天巡視的排場也太大了些,,為了震懾李并這種不服的人嗎,?

  羅彩斂衽行禮,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望了眼田輔,,眨巴著眼說道:“久仰,?”

  田輔朝管佐忍俊不禁道:“怎么?見了姑娘便不會說話了,?是要污文瑛與你嫂嫂清白,?她二人可是不出大門半步,乖順的很,,昨日才來南市一次,,你向誰打聽到的?還久仰,?”

  “呃……”

  晨光下,,年輕男子一臉尷尬,這次的窘迫明顯比方才面對李世伯時要自然許多,。

  羅彩垂頭抿嘴輕笑,,隨即從那種隱隱泛起的成就感中察覺到自己如今這般心情,好似在探索什么新奇的物什,,實在有些魔障了,。

  不過,文姑娘……

  這等用表字冒充自己近侍的感覺,,委實不錯呢,。

  原來這便是小隱于野大隱于市。

  真好,,嘻嘻……

  晨曦打在年輕女子柔和的面龐,,秋風漸起,巾幗微揚,。

  不久之后,,四人進了管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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