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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賈

第十三章 投桃報李(下)

漢賈 孜然牛肉 5745 2019-07-10 02:47:43

  田輔點點頭,見管佐態(tài)度誠懇,,也不好糾結(jié)在一個話題上,,說道:“其二是你的事。此次你忠人之事,,不計前嫌,,令得羅氏有進(jìn)獻(xiàn)異寶之功。念在你秉性純良,,僅要了與端木堂合作賣紙的契約,,等若白送我等一場富貴。我羅家筆墨店素有排名之事,,那良才賢俊榜你當(dāng)聽說過,。此次秋試過后,亦會有個排名,。明公說了,,此次凡我羅家筆墨店,所有甲三之位都寫你的名字,,以作鼓勵,。”

  管佐一愣,,剛要開口,,田輔笑道:“因你尚有惡名,此事叔父擅自做主幫你推拒了,,不過明公執(zhí)意要如此,,折中將甲三之位空出來了。甲一乃王公楷書,,甲二乃李公詩文,,甲四是今年五業(yè)曹榜首楊儀楊公子的隸書閑作。雖非實惠,,二郎切莫小覷明公的心意,。倘若你要給自己正名,,叔父即刻去說?!?p>  “不用不用,,還是田叔考慮周全。我不要什么名聲,。替我多謝明公賞識,。”管佐笑容淡淡,,埋頭書寫幾筆,,心想昨日還想著楊儀可能在榜首,沒想到隔了一天,,就憑一己之力把楊儀擠出三甲了,。

  楊儀可是五業(yè)曹這一屆的榜首,甚至能代表這一屆整個荊州青年才俊的頂峰,,其背后楊氏也是襄陽世家之一,,那羅家家主就這么隨隨便便把楊儀擺在甲四的位置了,真是有底氣,。

  田輔捋須笑道:“既有名聲,,自是不能少實惠。其三,,端木堂與其余筆墨店中的紙,,的確來自其他作坊,一部分子邑紙還是由青州東萊郡運來的,,層層關(guān)稅過來,,價錢高昂。明公本就曾有意開辦造紙作坊,,苦于當(dāng)時無人善于此道,,又無可靠的人手。此番卻是籌劃在東亭街開一間造紙作坊,,與你一同經(jīng)營,。”

  “明公說了,,錢,、人、作坊都我等出,,你便負(fù)責(zé)主持做紙漿,、做賬一事,算是管事,掌柜之副,,酬金可以談,,既然能說成是實惠,月俸絕對不低,?!?p>  管佐一臉意外,田輔笑道:“此事之后再詳談,。叔父以為,近幾日你不妨把紙先造出來一些,。以你的年紀(jì)風(fēng)評,,能以一己之力有如此作為,當(dāng)能服眾了,。假以時日,,提拔為掌柜,亦非難事,?!?p>  見管佐臉色認(rèn)真若有所思,田輔微笑道:“明公對你給予厚望,,此事絕非戲言,。此次你研磨造紙一事,也已吩咐我全力配合,。不過叔父得問清楚,,你是想買石灰,到時賣紙給我,,僅把此次禮物折成錢帛,?還是由叔父供應(yīng)造紙的石灰與其他物什,一切管夠,,你只管研磨新紙,?前者自是合作,你我還是分屬兩家,,后者你便是受雇于我羅氏了,,往后叔父也方便照拂你?!?p>  “管夠,,肯定要管夠啊。我獨身一人,,便是造出紙來也沒法開作坊將買賣做大,。能得叔父鼎力相助,他日一躍成管事賬房,求之不得,?!?p>  管佐臉色欣喜,這個實惠比單送錢可厲害多了,,往深處去想,,自己昨天才告訴田輔想要造紙,今天就滿足了造紙的愿望,,還能當(dāng)上管事,,可以說既滿足了虛榮心,又滿足了精神物質(zhì)需求,,這個方案厲害了,。

  “既然如此,此事卻是需要細(xì)談了,。你與端木堂的契約屆時也要重新商議,。”田輔笑著點點頭,,望著朝向后院的窗戶沉吟片刻,,回過頭說道:“而今你這紙造得似是摸到了門道,想來造出可用的紙并非難事,。叔父回去便稟報明公,,試試能否先為你爭取到一些好處……若能直接確定雇你在作坊內(nèi)負(fù)責(zé)琢磨新紙一事,你不日便能在此中先得了利,,好叫這些時日的努力沒有白費,。”

  田輔頓了頓,,笑道:“實則也是恰逢如今立碑一事,,想來會有人爭相買紙臨摹、拓印碑文,,端木堂又將隨之名聲大盛,,紙張用度勢必會大漲一段時日,故而明公才想開作坊分一杯羹,。若在平日,,紙也賣不了多少,想叫明公開造紙作坊也難,。機(jī)會難得,,二郎可要抓緊了,多多立功,,他日好叫叔父仰仗你啊,?!?p>  管佐笑了笑,心說放到這年月任何一個人身上,,紙的確沒有多少市場,,但到他手里,卻是能大做文章了,。

  田輔沉吟道:“想來這作坊這幾日內(nèi)便會定下來,,往后幾月也會很忙,你若當(dāng)真有心在其內(nèi)做管事,,還得盡快做些準(zhǔn)備,。近來不妨嘗試著在紙張材料、厚度,、顏色上動動心思,,寫些叫人信服的心得體會,好方便叔父去說情,,屆時進(jìn)了作坊,也能令人信服,?!?p>  “這次我就記錄了調(diào)試的配方,已經(jīng)在做了,。多謝田叔指點,。田叔放心,只要這幾日材料夠,,我肯定不辜負(fù)明公與你的期望,。”管佐信誓旦旦道,。

  田輔又贊賞又驚異地點點頭,,將燒焦的竹簡挪到管佐面前,又凝望管佐:“其四便是詩文的事了……依照你昨日做法,,李公是當(dāng)真要私賣詩文,,委實落了下乘。實則我也問過明公,,這事來日你也能知道,,此時也無需瞞你。這《靜夜思》乃市井買賣之作,,劉荊州并不喜歡,,此次是有心以思鄉(xiāng)之情做些文章,亦因明公以并頭蓮比之楷書與《靜夜思》,,缺一不可,,方才立碑帶上《靜夜思》,,叫李公得了名聲?!?p>  這就是在分享局勢信息了,,想起傳聞中曹操現(xiàn)在正在攻打并州高干,管佐微微一笑,,心想劉表是想利用思鄉(xiāng)之情勾起民憤,,讓人趁機(jī)攻打許昌嗎?

  與此同時,,不管是嘴上還是心中,,他都沒有反駁田輔對《靜夜思》的評價。

  他心知肚明,,《靜夜思》在市井中流傳還好,,但要入劉表那種人的眼,還是差了些味道的,。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種僅表達(dá)思鄉(xiāng)情緒的抒情詩在漢末主流文人眼中思想程度低,沒有抱負(fù),,所以得不到認(rèn)可,,也就游離在宦海之外的人會拿來細(xì)細(xì)評味。

  先前管佐會在端木堂寫下《靜夜思》,,就是這個原因,。《靜夜思》內(nèi)容質(zhì)樸,,與漢末平鋪直敘的詩詞風(fēng)格極其相似,,這種詩拿來博名聲是沒有用的,但拿到秦樓楚館就不一樣了,。

  這年月流落到秦樓楚館之中的都是可憐的女子,,流落他鄉(xiāng)的也極多,用這種淳樸純粹的詩,,很容易引起那些女子的思鄉(xiāng)之情,。動了惻隱之心的女子,自然容易欣賞能夠如此細(xì)膩感性的文人,,所以投其所好,,這類詩放到針對秦樓楚館的寄賣市場上,可以說是最好賣的,。

  其實管佐來到這個時代也已經(jīng)感覺到了,,現(xiàn)階段整個漢詩正處在最重要的轉(zhuǎn)變階段。如同傳世的《古詩十九首》這一類的抒情漢詩,,在此時已經(jīng)逐漸被一部分文人認(rèn)同,,想來再過不久,,真正側(cè)重于抒情詩的時代就要來了。

  他會如此想,,也不是沒有任何依據(jù),。

  他記得正史中,曹操去年就已經(jīng)拿下冀州,,成為了冀州牧,,今年攻打掌控并州的高干,好像就是在同一年勝利的,,而明年曹操會北上攻打烏桓,,也就后年,劉表身死,,曹操會南下,,然后觸發(fā)赤壁之戰(zhàn)。

  這同時意味著到時候在劉表手下做事的王粲會歸順曹操過去鄴城,,隨后“建安七子”會帶領(lǐng)諸多文人在鄴城真正譜寫“建安風(fēng)骨”,,純粹的抒情詩也會隨著擅長寫抒情詩賦的曹丕、曹植成長,,在未來逐漸取締功利心極重的詩文成為主流,。到時候,他所記得的一部分抒情詩就更有市場了,。

  然而此時,《靜夜思》也不過是主流文人眼中的“一時牢騷”罷了,,管佐模模糊糊記得《月下獨酌四首》有言志的成分,,然而僅開頭兩句管中窺豹,也是沒有言志的念親詩了,。

  可惜他忘了后面的內(nèi)容,,倒是糟蹋了《月下獨酌四首》在這年月可能大放異彩的機(jī)會。

  “如今李公的名聲自是很大,,再以此名作詩寄賣,,卻有今人不敬之嫌,頗為不妥,?!碧镙o望了眼那片燒焦的竹簡,“這路子本是斷了,。不過昨日你李伯瞞了你,,實則端木堂亦有這等鬼祟之事,李公若當(dāng)真要賣,,我等自然收,。只是此事你此番書信之中得與李公說清楚,。明公不希望李公折節(jié)賣詩,他若當(dāng)真缺錢,,可與王公直接到羅氏當(dāng)門客,。我羅氏門客諸多,二賢來了,,只要例行參與幾次族會便可,,不用做事,平日開支羅家自會雙手奉上,,決不食言,。”

  他望向管佐,,鄭重道:“倘若他真有隱士之志,,想賣詩為生,旁的店鋪不必去了,,端木堂候著他,。叔父在此允諾,只要李公的詩能入眼,,便一定拿到文會去,。文會一過,至少每首詩五百錢奉上,。若能寫出好詩博上名聲,,千金買下掛于端木堂這等店鋪三甲之位亦無不可……暫且便是這個說法,你傳信之時寫得稍微柔一些,,別叫李公誤會我等妄圖再占他便宜,。”

  管佐一邊提筆在竹冊上記錄著要點,,一邊說道:“能入眼的詩便每首五百錢……二十首可是萬錢,。我在五業(yè)曹聽聞一般的詩文似乎只有百錢一首,這給的也太多了吧,?”他估計著自己的詩文庫,,猶豫著要不要假冒李白寫個二三十首詩文,先賺一筆快錢再說,。

  “哦,?如此最好,你記得將這個價錢寫進(jìn)去提醒李公,。叔父還是那句話,,別叫二賢誤會,再說服他二人與我面談一次,。你也想想可要向二公說甲三之位和你加入造紙作坊的事,,以免他二人對你不喜……話說回來,,二賢能叫你做主諸多事宜,對你可謂寵溺,,叔父在東亭街可從未聽說過這兩個名字,,可是你昔日在襄中村時的故交?亦或……”

  管佐無奈地望了一眼田輔,,沒說話,,又垂頭寫字,田輔表情訕然,,目光卻若有所思,,伸出有些老繭的右手五指敲了敲那片燒焦的竹簡:“昨日顧此失彼忘了問。這首詩前一句是什么,?你也別想著去別處賣了,,此詩我買。至于價錢嘛,,你定個……”

  “不用錢,,此詩名叫月下獨酌,本有四首,。我只記得第一首的前面兩句了,,便送給叔父好了。上句是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純看這兩句,便是念親詩,。后面的似有言志之意,,卻是當(dāng)真想不起來了?!惫茏艨戳藘裳壑窈?,羅列完先前田輔說的要點后,,拿過一片空白竹簡,,開始用楷書寫下《月下獨酌》的標(biāo)題與詩文首句。

  田輔問道:“怎會四首只記得兩句,?李公叫你賣詩,,莫非是口授,而非手書相贈,?”

  這追問令得管佐鼻頭發(fā)熱,,想著謊言會越說越大不由心中凜然,一邊垂頭寫字,,一邊說道:“這首本就不賣,,好久之前李公說的,,我都忘記了……昨日會寫,是想看看此二句能否賣錢,,李公的詩文又可否得端木堂喜好,。田叔若想知曉全詩,還得等李公書信告知了,?!编牛胧窍氩黄饋砹?,到時再找借口遮掩過去吧,。

  寫完之后,管佐將新寫的竹簡與那片燒焦的竹簡都遞給田輔,,田輔接過,,朝新寫的竹簡望了兩眼,又抬頭望望管佐,,“便是殘詩亦不能輕易轉(zhuǎn)贈吧,?你當(dāng)真不要這首詩的錢?李公不會怨你,?”

  管佐邊想邊說:“此次能與端木堂合作,,全靠田叔從中調(diào)和。我兄弟二人往日尚且受你照顧,,往后亦要你提攜,,莫說殘詩,我若能寫詩,,整首詩都想送你……”心中一動,,話鋒便也一轉(zhuǎn),“這次其實也不算白送,,叔父不覺得殘詩更叫人想知道全詩嗎,?這法子也算放餌。再者,,我等之事李公怨了總不會怨一人,,出了麻煩,田叔自會將我那一份過錯都彌補上的,?!?p>  管佐說到最后為這圓滑的說法笑起來,田輔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著側(cè)身將兩片竹簡遞給了羅彩,,“以防萬一,此詩叔父暫時只叫少數(shù)人知曉,不會傳出去,,如此也不會誤了你與李公的情分……到底算份恩情,,叔父記下你的好了。這兩片竹簡的錢,,既有老匹夫贈禮,,我便不還了啊。哈哈哈……”

  田輔笑聲爽朗,,羅彩被逗笑了,,微笑著拿起兩片竹簡看了一眼。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她默念幾遍,,旋即瞥了眼管佐,,眼眸之中流露一絲復(fù)雜情緒。

  自宋玉《九辨》以來,,悲秋就成了士人詩賦中的常態(tài),,先前一首《靜夜思》便是思鄉(xiāng)之情,這首詩雖是殘詩,,也可知曉沒有脫離悲秋的范疇,。

  她先前就想著“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內(nèi)含悲意,,許是涉及兒女情長的情詩,,亦或月宮仙子下凡之類的游仙詩,又興許筆鋒一轉(zhuǎn),,由悲入喜先抑后揚,,寫親朋相聚的美好場面,此時得知文意,,卻是沒了先前的歡喜,。

  她想著管公子還說詩文后面有言志之意,想來是以獨身一人為論,,說些君子同道而行的功利志向了……

  羅彩喜歡抒情的詩賦,,但不太喜歡其中傷春悲秋的詩文,此時心中失落,,思及世道,,又難免跟著悵然,,便將兩片竹簡藏進(jìn)小鞶囊,。

  與此同時,她卻是有些茫然了,看管佐說得煞有其事,,至今沒什么破綻,,倒好似真有李白王羲之二人。

  可小翠不會騙人啊……

  也言中了管佐要賣書具的事……

  她心中古怪,,如今田世叔已經(jīng)表明身份,,尚且袒露了不少誠意,為何管公子還隱瞞真相,?

  到底是確有王羲之李白其人,?

  還是怕羅氏以大欺小、謀財害命,,故而再三隱瞞真相,?

  “還有第五……”田輔又開了口,語調(diào)有些底氣不足,。

  管佐笑著再次提筆,,察覺到田輔訕然的表情,有些疑惑,,就見田輔說道:“此事便是那非分之請……以往便有因詩賦書法帶動其余商事的慣例,。此次楷書一出,羅氏諸多酒樓商鋪自然要憑此賺些好處,。如今在世人眼中,,二賢的名諱已成無主之物……未免高才疾足者先得,我等昨夜便在各曹署奔走,,將關(guān)乎‘永正’,、‘楷書’、‘王氏逸少’,、‘李氏太白’此類的字當(dāng)做店名搶了下來……此時……諸多同僚也已經(jīng)置辦起了各自酒樓商鋪改名的事宜,,力求坐實了名正言順,不叫人有可乘之機(jī),?!?p>  見管佐在竹冊上寫了幾筆就停筆抬頭、表情微愕,,田輔一臉慚愧地干笑道:“叔父知道,,楷書一事我等本就得利,再令得二賢名諱作古,,以二賢名諱圖功利之事,,委實是利令智昏,一錯再錯,。此事是我等一眾掌柜胡鬧,,明公攔不住,亦頗感慚愧。還得二郎此番書信向二位大賢多多美言,,再勸他二人盡早歸來,,也好我等于此事上請罪賠償?!?p>  漢時在針對商鋪名字上沒這么多講究,,類似“樂氏”這一類普通尋常的店名只要在市樓登記過了就能隨便用,重名的有很多,,但那些大商鋪大酒樓背后都有勢力,,尋常人自然不敢跟他們的店名重名,市樓也不敢去犯忌諱,,以免惹上麻煩,,故而重名的少,乃至獨一無二,。

  先前管佐向樂燕提出憑著“永正糕餅”蹭熱度,,也是沒怎么接觸過這種事,忽略了最正規(guī)的做法是把店名申報到市樓登記,,也忽略了會有人搶注,。

  當(dāng)時樂燕同意改攤名時神色如常,并不迫切,,他以為改攤名在這年月不需要上綱上線,,此時田輔說起,他卻是反應(yīng)過來被世家大族捷足先登且壟斷了,,同時,,他有些吃驚于羅氏物盡其用的能力與速度,這效率與行動力好強(qiáng),。

  只是現(xiàn)在有羅家搶注店名,,再想憑借“永正”蹭熱度就有諸多顧慮了,管佐遺憾的同時,,預(yù)感到“太白樓”可能提前現(xiàn)世又心中好笑,。

  此時見田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心中突然一動,,笑道:“田叔,,你們還真是有能耐。其實我……等也有想過趁著這個時機(jī)打著‘永正’的招幌外出賣東西,。還想著叫小燕把鋪子也改成永正糕餅,,往后無論開店還是行商,都拿‘永正’行事,。沒想到才過了一天,,你們都已經(jīng)做完了,。”

  那年輕的面容說話時帶著干凈單純的笑容,,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但田輔心中再次泛起如昨日一般與同行相談的感覺來,,他感受著這幾句話中若隱若現(xiàn)的暗示成分,,想著小翠昨日說的管佐想與樂燕合作早點攤的事,假裝沉思了片刻,,說道:“永正……尚未有人用……嗯,,此二字叔父便做主給你了!其他的縣城興許難管,,但在這南市,,哪怕南市,你放心,,此二字絕不可能再有人用,。”

  田輔語調(diào)豪邁,,片刻后又討好著柔聲道:“只是二郎沾染了此事,,你我便在一條船上了,二賢那邊你可要替我羅氏說好話,,無論如何令得二賢原諒我等,,若能令得二賢與叔父見上一面,再好不過,?!?p>  能名正言順得到店名當(dāng)然是好事,只是管佐也不敢答應(yīng)太快,,以免自己趁火打劫的舉動過于明顯,,而且答應(yīng)太快難免有凸顯二賢在自己面前沒什么脾氣的嫌疑,反而惹田輔懷疑,,他想了想,,說道:“田叔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無功不受祿,,他日勸服了二賢,,家兄與小燕若同意領(lǐng)下這個店名,我再來領(lǐng)這份功勞吧,。若二賢不肯原諒,,我也不好意思……”

  田輔義正言辭道:“怎是無功?此番羅氏可否得到二賢原諒,,可全仰仗你在其中調(diào)和,。再者,,羅氏在楷書詩文中得到莫大的好處,你卻僅是與端木堂合作,,其中功勞我等都記著,。”

  “明公尚且說過要給你諸多名利之物作為補償,,除卻甲三,、掌柜之位原本還有其他,還是叔父有別的想法,,想問問你的意思,,故而推拒了。這補償一事等等再議,,此次‘永正’二字你不必推辭了,,拿去用便是,你不用叔父也一直給你留著,。至于二賢那里,,盡心便好,無論結(jié)果如何,,叔父都感謝你,。”

  “這……”管佐滿臉的不好意思,,心中還有些好奇田輔有什么想法才會推拒給自己的額外補償,,田輔打斷道:“你放心,招牌便是額外送你的,,不算在補償之中,,若你因此沾上麻煩,叔父自會替你處置妥當(dāng),。你便安心用著,。”

  像是想到了什么,,田輔一臉恍然道:“對了,,我想起一事來……羅氏在五業(yè)曹就有酒樓,然則秋收之際,,本就客人多,,此次諸多庖廚都應(yīng)征負(fù)責(zé)秋分之夜文會酒宴,人手不夠,。小燕不是善于做餅與庖廚事嗎,?叔父想找她幫忙去酒樓后廚幫襯幾日?!?p>  “你若有心顧著點小燕也可過去幫著算算賬,。你等與我羅氏多多來往,,他日旁人自不會刁難你等占了店名。還有,,報酬自然也不會少的,。”田輔說到這里無奈一笑,,“屆時你也幫著叔父勸小燕收下報酬,,免得我再在樂家與就義堂兩邊跑來跑去?!?p>  往年樂授樂燕無依無靠,,有心與田輔處好關(guān)系,,遇到田輔需要幫忙時便會無償幫忙,,田輔若是在糕餅攤給工人訂一批饅頭糕點,也不會收錢,,田輔也是執(zhí)拗的性子,,于是每次為了一點錢,兩家人都得推拒來推拒去地來來回回送上幾次,。

  后來大概是田輔不耐煩,,借口別人買或者干脆讓別人去買,樂授樂燕才會收下錢,,這事管佐也知道,,這時笑了笑,“店名的事再說吧,。你既然開了口,,我們肯定要幫忙,什么時候去,?”

  “什么再說,,就這么定了!改日我把招幌送過來,。好了,,此事不要再說了?!碧镙o不容置疑道,,隨后望了眼羅彩,“幫忙的事,,就這兩日,,待我安排妥當(dāng)了便叫文瑛來找你。這兩日我興許會忙,,到時會叫文瑛去那邊看著,,免得有人不長眼刁難你二人,。”

  羅彩抿嘴微笑,,這個主意不錯,,想來過兩日做餅一事能得到解答,驗證了做餅,,那么詩文啊楷書啊,,小翠聽到的那些事便都算印證了。再者,,那樂燕姑娘也不失為打聽的人選,,好好結(jié)交許能得知真相。

  “荒唐事說的差不多了,。接下來說說叔父想到的補償你的方法,,也算叔父的私心?!?p>  聽得田輔說起,,管佐表情疑惑,便見田輔微微俯身向前,,正色道:“二郎,,你年紀(jì)尚輕,雖說先前做了些傻事,,有這兩日表現(xiàn),,也并非不能將功補過。念你尚年輕,,叔父想引薦你入羅氏私學(xué),,你看,你可有意前去,?”

  管佐愣了愣,。

  田輔凝視管佐說道:“你也不必即刻決定。好好想想,。叔父不瞞你,,依你這番功勞,以及與二賢的關(guān)系,,羅氏私學(xué)定然能進(jìn),。只是進(jìn)了未必日子就好過。你畢竟有過不義之舉,,少不得被大儒,、同窗非議。屆時還得你自己隱忍,、努力,,叔父未必能幫上忙,。”

  像是想到了什么,,田輔又說道:“此前一直不曾與你提過,,實則羅氏與令師所在習(xí)氏也有關(guān)系。令師便是老夫人的堂孫,,還有名亞鳳雛的習(xí)禎習(xí)文祥也是,。他二人以往也時常在羅氏私學(xué)走動。倘若你進(jìn)去羅氏私學(xué),,與令師少不得碰面,,他許能繼續(xù)照拂你?!?p>  “此外,,拋下顏面之事,身在其中,,定能有所收獲確是事實,。你若得了機(jī)緣,,他日僥幸步入仕途,,光宗耀祖也未可知……此事于你是好是壞,還得看你怎么想了,。叔父也不強(qiáng)求,。”

  世家善于彼此聯(lián)姻,,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羅氏既然屬于頂尖世家,與同為頂尖世家的習(xí)氏有姻親關(guān)系并不奇怪,。因為知道習(xí)氏在學(xué)術(shù)界分量很重,,在荊州官場也頗為地位,管佐對于羅氏的實力便也有了進(jìn)一步的認(rèn)識,。

  不過他沒有回應(yīng)田輔,,深吸了一口氣,將整理過的那摞竹冊推到面前,,“田叔可還有其他事,?”

  “入私學(xué)的事你好好想想。還有勸說二賢的事,,你要盡力而為,。”田輔揉著太陽穴思索了片刻,,微笑道:“該說的都說了,,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了……”目光卻凝望管佐,,管二郎啊管二郎,田某以誠相待,,都不值當(dāng)你說說自創(chuàng)楷書之事嗎,?若非奉命不可多嘴,還真要問問你石橋所言是真是假,。

  見管佐翻著竹冊,,田輔望著紅漆木盒笑道:“說吧,你打算拿這合書具抵錢向我買什么,?”

  “便是這些,。”管佐揀出一卷竹冊攤到田輔面前,,又把紅漆木盒搬到床前幾中央,,“田叔可是同意了拿這書具抵押?我如今手頭上也沒有錢,,你要是不同意抵押,,就只能等到我用這合書具換到錢再向你買了……”

  田輔垂頭瀏覽著竹冊,揮了揮手示意管佐別說話,,嘀咕道:“蘭膏,、朱砂、松脂,、膠,、漆、木炭,、石膏……”隨后抬起頭,,疑惑道:“你要這么多東西做什么?”

  “有用……能抵押嗎,?你說說這書具能抵押多少錢,?還有這些東西的物價,我好籌劃一下該怎么買,?!?p>  “松脂、蘭膏哪里有按石賣的……你這兩塊木板多大,?做什么用的,?偏要一塊刷白漆,一塊刷黑漆……”

  “就……”管佐掃視一圈,,“門板那么大吧,。田叔,這合書具到底能不能……”

  “松脂、蘭膏沒這么多……”田輔擺擺手,,“叔父以為你不必如此魯莽,。你先前諸多恩惠,叔父不能不報,,兩塊木板先給你免了……莫要如此神色,,些許錢帛而已,你不領(lǐng)情,,可叫叔父痛心,。”

  “那就多謝田叔了,?!惫茏粲行┎缓靡馑嫉氐乐x。

  田輔笑了笑,,“朱砂,、松脂這些物什,你要用多少便去店里拿,,拿多少記錄多少,。”然后拍了拍紅漆木盒,,“待得算錢之時,,便以這些物什抵押。你且寬心,,叔父也會幫你把這合書具尋個好去處,。依我看,,你不妨典當(dāng),,往后于造紙作坊賺了錢,便贖回來,。這合書具委實精巧,,便是靜候喜好之人上門出高價買,也是值當(dāng)?shù)?。往后有事也不必急于一時,,有何困難,跟叔父說,,好過賤賣寶貝虧了自己,。”

  “多謝田叔,。另外還有一件事……”雖然兩人的關(guān)系是在這兩天因為參雜了功利事才慢慢拉近,,但管佐對于田輔的指點還是有些感動,他感激了一句,將另外的三卷竹冊攤開來,,挪到田輔面前,,說道:“叔父且看看這三卷木札?!?p>  田輔疑惑地拿起一卷竹冊,,看著上面一個個奇形怪狀的符號,以及符號下方分別對應(yīng)的“啊”,、“哦”,、“呃”、“課”之類的字眼,,狐疑地抬頭望向管佐,。

  管佐深呼吸了一次,表情微肅,,“方才叔父好意提醒,,我便直接說了,私學(xué)我不上了,,當(dāng)行商坐賈挺好的,。不過造紙作坊要造,還要深入……叔父可曾想過,,石碑陰文能拓印紙,,印章陽文能印下字,為什么不將字陽刻在木板上,,再拆解木板上的每一個字,,弄成印章那般,而后把需要的字固定在一個框中,,拿墨反拓到紙上,?只要刻的字夠多,將每個字組合排列,,你說,,可比手抄碑拓靈活方便嗎?紙是不是也比木札有用多了,?”

  淡淡的話語中,,中年掌柜的神色慢慢嚴(yán)肅起來。

  羅彩原本正好奇地探頭看著竹冊,,此時望向管佐,,瞪圓了眼睛。

  房間里有些靜謐,,只有男子的話語聲蕩出來,。

  “至于這三卷竹冊上,,寫的是拼音……對,我記得是叫拼音,。如今認(rèn)字的方法太過麻煩,,所以有……人依照幽州方言做出了此物,我也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此物是先前王李二公傳授給我的……這卷是二十六個字母,,分別對應(yīng)一個讀音,因與官話不同,,還特意注明了官話中相應(yīng)讀音的字,。這卷是聲母,這卷是韻母……”

  “譬如,,這個圖形代表聲母‘吃’,,這個便是韻母‘阿’,然后‘吃’‘阿’圖案組合,,便是一個字的讀音,,吃阿,茶……依照那位大賢的說法,,有四種讀音,,你看我標(biāo)出來了,分別是插查衩差,,也僅有四種讀音……”

  “此物是用來教蒙學(xué)的……便是為了簡化認(rèn)字的步驟,,定下讀音,將因地域,、方言帶來的差異都矯正過來,。我如今已經(jīng)琢磨透了,昨夜家兄說有人要我教蒙學(xué),,所以便想著不去私學(xué)讀書了,。比起再為了仕途上學(xué),我覺得將此物擴(kuò)散開去亦是一件功德事,,能幫更多人認(rèn)字,,也挺值得的。還不會影響賺錢養(yǎng)家,。”

  “其實那兩塊木板與石膏,、木炭,,也是為了拿來寫字的,看看教書能不能更方便一些,。既然叔父提到了造紙一事,,你說,我等將這三卷東西印刷下來,再用自己的紙賣出去,,能賺錢嗎,?我覺得誰想要認(rèn)字,都會買的……”

  “雖說整理雕刻字興許麻煩一些,,但有字圣的《說文解字》玉珠在前,,我等便效仿《說文解字》,以讀音開辟……”

  陽光灑進(jìn)東墻的窗欞,,窗簾輕曳,,地板上有一條細(xì)縫般的光條微微浮動。

  零星的浮塵在光條中游走鼓動不止,。

  話語持續(xù)不久,,停了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后,,有中年掌柜壓抑低沉的詢問聲響起,。

  不久之后,光條暗了一下,,又慢慢亮起,。

  羅彩恍恍惚惚的,及至回過神,,已經(jīng)隨同田輔離開了院門,。

  她抬起手,望了眼皓腕上還未消退的雞皮疙瘩,,隨后目光復(fù)雜地望向逐漸遠(yuǎn)去的院門,,“世叔……此行可有分曉?”

  “不知道……”田輔聲音沉沉,,望了眼懷中紅漆木盒上放著的四卷竹冊,,“田某只知曉,此物絕不能落入旁人之手……這小子,,怎就拿出這等燙手的東西來了……”

  又是猶如昨日在端木堂知曉楷書時那般凝重的口氣,。

  年輕女子沒有說話,深吸著氣,,瞇眼望向天際的朝陽,。

  明明是懷著打探的心態(tài)來的,還覺得有趣,,方才世叔說起羅家的待遇時,,便是再知禮,也難免帶了一些與有榮焉的感覺,,乃至以為管公子不會拒絕,,但此時怎會又被驚到了……

  到底誰才是經(jīng)學(xué)傳家的人啊……

  管氏怎會有如此底蘊……

  蔚藍(lán)的天空朝陽紅火,,白凈如棉花般的云絮緩緩擋住陽光。

  女子走過甲七戶西墻外的轉(zhuǎn)角,,步入墻影片刻,,微風(fēng)輕撫,她理了理露出頭巾的鬢發(fā),,聽到響動扭頭時,,便見那短衣長褲的年輕公子此時卷了袖子,挑著擔(dān)以別扭的姿勢從左手邊的街道口冒出來,,望到她時還禮貌地笑了笑,,隨后消失在街道右邊。

  “他日若是能成,,我是生手,,家兄也不過做些走商匠人的買賣,不懂商道,,還要田兄多多提攜,。”

  提攜什么……

  到底是誰提攜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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