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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賈

第二十六章 一錯再錯

漢賈 孜然牛肉 9527 2020-03-23 10:25:39

  燭火微微曳動,,細煙自火尖騰空一尺有余,,分別黯淡消散在各自的燈盞上方,。

  明晃晃的正堂內(nèi),,眾人紛紛把目光集中到主座的管佐身上,。

  在李并問話之后,,正堂內(nèi)的氣氛出現(xiàn)片刻的凝滯,,隨后管佐停筆掃視一圈,,別過頭望向李并,無奈一笑:“李伯,,你先去坐,。等我寫完,你再評價我此舉是否妥善,,如此可好,?”

  “是啊,方才叫我等靜等,,你怎能先食言,。”田輔拉了拉李并的胳膊,,沒拉動李并,,說道:“知道你惜才,不能忤逆了二郎自己的心意啊,。二郎許有深意呢,?反叫你壞了籌謀。與我吃酒去,。待他四人寫完,,我等再一同品酌一番,。”

  習珍伸手搭上李并的肩膀,,笑道:“以郄視文,,實為不妥。既是比試,,當清靜才是,。李兄少安,你我暫坐一旁,,莫擾亂了四個后生的心緒,。”

  “大先生說的是,?!蔽樽褚粡垐A潤的胖臉笑容和善,朝伍善,、伍壹揮揮手,,“你我也不要瞧了,暫且去前院靜等片刻,?!?p>  “四位仁兄努力勉之?!蔽橐脊笆殖鴧⑴c比試的管佐羅鐵等四人掃了一圈,,鼓勵之后又拱手向管佐,一臉認真,,“管兄,,常言道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不管此次結(jié)果如何,,能得見你須臾之間舍棄掌柜這等富貴之職,,其內(nèi)之脫俗豪情,足見‘自知者明也’之大義,,伍某深感佩服……不打攪了,,暫去前院一避?!?p>  也不等管佐回應,,伍壹當先邁向前門。

  之前失言說了“不當掌柜,?”,,顯得過于在乎管佐的比試,,方才一席恭維話,應當能把之前的問話彌補成是“因為過于詫異管佐放棄掌柜”的原因了,,這番話又能凸顯自己的品德,,叫李并,、習珍,、習宏對自己增添好感,總的來說,,伍壹是滿意的,。

  他邁出正堂,回過頭透過門欞望了眼進去,,就見李和湊向主座拉李并的過程中,,目光一直望著主座案幾上的竹冊,顯然是打算去看管佐到底寫了什么,。

  伍壹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湊到跟上來的伍遵身邊低聲道:“二叔,,適才姓管的分明放棄掌柜之位,,卻容色自得,你可看到了,?”

  他朝著院門抬了抬手,,伍遵回首隔著門欞望望正堂主座方向,又望了伍壹一眼,,走向院門,,低聲笑道:“你有何解?”

  伍壹跟上去,,傲然一笑:“尋常人放棄掌柜之位,,豈會欣喜?你看這宅院破舊的……”

  側(cè)目有些嫌棄地打量了一下管家院落,,他想著這宅院暗處興許藏了不少老鼠蟑螂,,表情有些不自在,“這種人家,,窮怕了,,財帛富貴擺在面前,縱使不要,,少不得掙扎痛苦,,他姓管的再瘋,又不是傻了,,僅為守住不慕名利的氣節(jié)而悅,,絕無可能啊,。此中必有賞賜,故而發(fā)笑,?!?p>  院門外,臨市垣??康鸟R車面對管家一側(cè),,一只火把插在車廂外部邊沿的榫眼上,兩名車夫正站在馬匹前方,,一邊安撫著馬匹一邊低聲說笑著,。

  伍遵伍壹出去時,兩名車夫剛朝著車廂走,,伍遵擺手阻止了他們,,把火把遞給其中一名車夫,大概是受到火光影響,,馬匹有些不安地晃著脖子打了幾個響鼻,,兩名車夫隨即走到馬匹前方安撫馬匹。

  伍遵靠坐在車轅上,,面向管家,,說道:“以你之見,今日叔孝兄來此之事,,管二郎早有準備,,有人已允了好處?”

  “那姓管的……”伍壹剛開口,,伍遵又道:“知道你因管二郎受了不少委屈,,再恨也不能如此稱呼。不管你往常是否如此稱呼過別人,,往后不要如此了,。你是士人,小禮也不容有失,。小事同樣有福禍報應,,不要小覷,穩(wěn)妥為上,?!?p>  “侄兒謹記二叔教誨?!蔽橐几尚σ宦?,說道:“管佐肯定得到羅氏號令了。侄兒愚見,此次管佐應當有不少選擇,。當掌柜,,即成羅、習之鷹犬,,又能摶扶搖而上,,享富貴、得名聲,,這必是此次最大的賞賜了,。”

  他沉吟片刻,,“不當掌柜,,少不了得到一筆錢帛,興許羅氏大宗允諾了管佐能抽身事外,。這是中策……其他的不用再說,只有這中策最有可能,。若我所料不差,,先前管佐下筆之前容色端正,正是在權(quán)衡,,此后選了放棄掌柜后的這個中策,,自覺前路無阻,又無麻煩,,故而笑得如此自得,。”

  伍遵微笑道:“他為何不當掌柜,?習大先生是他老師,,田國盛又在東亭街東南一隅多有美名,此二人都能成他的依仗,。再有端木堂李掌柜看重,,有此三人照看,既然有選擇,,為何偏要選中策,?”

  伍遵朝著車轅前方挪了挪屁股,伸手在剛坐過的地方拍了拍,,“他能為秋試不過投河,,絕不單是為了讀書,究其根源,,便是名利二字,。這等過激之舉,往好了說,是心有宏愿,,不甘平庸,。此次投效羅、習二家,,不正是機會嗎,?舍棄這等良機,如何能做到笑不帶苦,?”語調(diào)舒緩,,伍遵搖搖頭,“不合常理,?!?p>  伍壹一時語塞,坐到伍遵示意的位置,,伸手進車廂掏了掏,,片刻后說道:“二叔,你想岔了,。并非誰都愿意勞煩別人,,縱然是羅、習這等門戶,,一樣會有人不愿登門勞煩,,更別說去當僮客奴仆?!?p>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只包裹,從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扁壺后把包裹塞回車廂,,拔出壺塞后對著壺嘴抿了一口,。

  “這露酒乃奇貨,我再無剩余了,,你省著喝,。”伍遵臉色微肅,,望著管家院門內(nèi),,“李掌柜若看到,許要怪我私藏,。你收回去,。此酒勁大,也不宜多喝,?!?p>  伍壹笑著咂巴一下嘴,塞上壺塞把酒壺往車箱里一塞,“這些年我在五業(yè)曹見多了這等蠢人,。短視粗鄙,,自己可以作踐自己,但若別人讓其陷入危險,,乃至僅丟了顏面,,便即刻躲得老遠?;蜃灾氨?,寧可一事無成,饑寒而死,,也不愿豁出一切尋求出人頭地的機會,。殊不知人死了,這些大義毫無意義,?!?p>  他頓了頓,臉色不屑道:“又有臆想只憑才能,、一點請托說情都不想去做的癡傻之輩,,端的是不知人世疾苦,自不量力,。都被那句‘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騙的神志不清。管佐想必亦是如此,。只圖小利,,不想受制于人,興許還怕別人給他帶來厄難,?!?p>  “年紀不大,說的話好似比我經(jīng)歷得還要多,?!蔽樽褫笭柕溃骸暗挂舱f的在理。若往后似那句‘不當掌柜’這等多言之語不再失口而出,,有你這些話,,我便能安心看你當循吏,為我伍氏光耀門楣,?!?p>  伍壹干笑兩聲,便見伍善與李和走出院門,李和笑道:“你叔侄二人議論何事,?笑得如此開懷,。”

  伍遵直起身,,笑道:“正說那三小女,。其中二位一看就不是管家的人,與你東家亦或習氏有關(guān),。那白膚女子當是貴人近侍,。今日可無姑娘在此,莫非是伺候習家其中一位先生的,?若不是,,你可得引薦引薦,伍家若能攀上一門親事,,異日少不了你的好,。”

  “莫要胡言,?!崩詈捅砬橐幻C,望了眼管家院門內(nèi),,“老田他兒子得大宗欽定了婚事,,過不了多久要與大姑娘的近侍成親了。那二女也是大姑娘的近侍,,奉命來就義堂幫忙籌備親事,。想是今夜管家人手不夠,被叫來幫忙,?!?p>  伍壹原本輕浮起來的表情隨即一收,望著管家院落,,抿了下嘴唇,。

  “大姑娘的傅婢,他日許是哪家貴人的下妻,。是不該論,,伍某失禮?!蔽樽褚布纯虜咳?,隨后又道:“你家大宗配婚?田國盛了不得啊,?!?p>  “老田一家本就受器重,,此事乃意料之中?!崩詈捅砬槲⑽㈩j唐,,又肅聲道:“你可萬萬莫在老田與李兄面前調(diào)笑要他二人做媒與此二女相識,此事若漏到大宗耳邊……恰逢前日李兄把大姑娘得罪了,,大宗已是氣極,,加上此事,李某再想以今夜比試之事阻攔管二郎當掌柜,,難上加難,。若牽連了三叔公,就不只是我要遭罪了,,你也逃不了,。”

  伍遵一臉嚴肅:“伍某知曉輕重,?!?p>  “小心為上,伍兄海涵,?!崩詈湍樕⑽⒗⒕危S后朝著伍壹拱手道:“伍大公子,,李某適才一觀,,管二郎確是未用文書樣式,純以方言白話書寫,。開頭兩句,,又確實是推辭了掌柜一事?!?p>  李和望了眼管家院落,低聲道:“我適才初見管二郎,,以為此人喜怒形于色,,自覺方才此人書寫時那發(fā)笑之狀必藏內(nèi)情。你以為,,他是早有準備,,順勢而為,故而發(fā)笑,?亦或性情使然,,不慕富貴,此次自覺離了銅臭,,心境圓滿而笑,?”

  “李叔,,他若有如此心境,又豈會投河鬧出如此大的丑事來,?”伍壹哼了一聲,,“其實我方才與二叔就在談?wù)摯耸隆9茏羟镌嚥贿^便投河,,定是好名利,,不甘庸碌,絕無心境圓滿之說,。以侄兒愚見,,此次他最大的好處定是掌柜之位,此事足以攀附羅,、習,。不當掌柜,必得錢帛,,且能置身事外,。他此前肅容理當是在舍取,定奪之后,,舍棄掌柜之位卻能展顏而樂,,又定是決定抽身事外,當成錢貨兩清的買賣來做,?!?p>  伍壹臉色遲疑片刻,瞥了眼伍遵,,一臉堅定道:“侄兒便直言了,,管佐此人庸碌無能,此次必得你家貴人的號令了,。他退位讓賢,,乃自知敗局已定,于此事上,,李叔寬心便可,。防的該是貴人叫他應下比試,將計就計,,許要責罰你等以大欺?。∥伊瞎茏舸朔Τ缮硗?,往后已無用了,。李叔不若另尋時機找他詢問貴人何意?!?p>  見伍遵沒什么不悅的表情,,李和又若有所思,,伍壹表情愈發(fā)自信,“管佐此人性情執(zhí)拗,,尋常手段許問不出什么,,不妨多派幾個人嚇他一嚇。終究是口含乳臭的少年,,初得錢帛必享樂一陣,,絕不舍得再自尋短見。此時我等已無惹出大禍事的危險,,而后恩威并施,,查明真相不遠矣。有此一事,,也省得我等多派人手去打聽那李白,、王羲之了?!?p>  “那二人是一定要派人找的,,事關(guān)重大,不能只聽管二郎一面之詞,?!蔽樽裱a充了一句,望向李和,,“叔孝兄寬心,,伍家定全力助你。而今比試結(jié)果雖未定下,,有子方之言,,實也明了,此時又能斷定管二郎早有準備,,已是幸事,。叔孝兄不妨思量一下子方的提議。若怕事泄,,伍某可以幫忙,,定叫人查不到你身上去?!?p>  伍遵頓了頓,微微肅容道:“想在令東家那貴人眼底悄悄尋人,,是極難之事,,過于逾禮又恐惹貴人生厭。對付一個南市偏隅之地的后生小子,,卻非難事,。便是知道我等動的手,,想也知道貴人不會當真看重此等出身之人,我等自是無事,?!?p>  李和遲疑著點頭,“也只能如此了,。那王李二賢……理當確無其人……便是有此二人,,此計勢在必行……”

  見李和同意下來,伍壹神色微微振奮,。

  事到如今,,每一步幾乎都有他的參與,而且,,他看破管佐的紕漏,,幫著李和做出判斷,定下計謀,,在這件事中已然如謀主一般,。

  一旦事成,這個功勞就大了,,好好運作一番,,他在家族內(nèi)外都能獲得不少的名利。

  他日若傳到那些貴人耳邊,,得到看重,,前程便絕非斗食佐吏這等小吏。

  月色下,,火把熊熊燃燒,。

  伍遵眼眸之中蘊著火光,笑容自信,。

  ……

  正堂內(nèi)有些寧靜,。

  火光輕曳,眾人少有動靜,。

  此時李并已經(jīng)坐回位置上,,那席位原就與田輔的席位并在一起,此時又把李條的席位并在一起,,李并,、田輔、習珍,、習宏,、李條五人便對著三張案幾,或是喝酒喝姜茶,,或是吃飯吃菜,,一個個輕手輕腳,,目光不時掃向比試的管佐羅鐵四人。

  參與比試的管佐,、羅鐵,、李丘、田陵正在埋頭書寫,,此時四人的案幾上分別攤開來一卷竹冊用于書寫,,另備有四卷空白竹冊疊在左手邊。

  這些竹冊都是李并在端木堂買下送過來的,,是十片裝的一尺竹冊,。每片一尺竹簡都能寫三十字左右,一卷竹冊就能寫三百字,,五卷便是一千五百字——考慮到出題的范圍,,李并覺得這四個人寫不了太多,所以就讓樂燕田輔只搬了兩箱木笈,,正好分別給管佐四人分發(fā)了五卷竹冊,。

  按理來說,管佐既然放棄了掌柜之位,,本應該寫上幾句就停下毛筆,,但此時毛筆在他手中毫無停滯,隨著時間延長,,李并習珍等人的表情便也好奇起來,,如果不是怕打擾到管佐,只怕李并此時已經(jīng)站到管佐身邊看管佐的竹簡了,。

  樂燕正跪坐在管佐右后方,,此時已經(jīng)不需要她磨墨了,她便安安分分跪坐著,,大氣不敢出,。小姑娘不認得幾個字,但起碼會看竹冊的大概變化,,這時仰著脖子,,眨巴著眼睛,見管佐身前攤開的第一卷竹冊逐漸被填滿,,原本在聽聞管佐不當掌柜后如釋重負的小臉,,再一次心事重重起來。

  羅彩正跪坐在羅鐵身后方,,她也不時掃向管佐,,隨著時間推移,她的呼吸雖然已經(jīng)平穩(wěn),但心跳仍舊跳動得劇烈,,此時攥緊了放在雙腿上的拳頭,關(guān)于管佐這次不當掌柜的一些猜測也更加堅定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竹冊攤開來的啪啪聲打破寧靜。

  眾人望過去,,便見管佐率先取了第二卷竹冊攤開來,,并把第一卷竹冊挪到一旁,卻并沒有卷起,,顯然是準備照著第一卷寫第二卷,。

  與此同時,管佐掃視一圈,,望向身后,,輕聲道:“小燕,你去東廂再搬一合木笈來,?!?p>  樂燕眨巴幾下眼睛,確認沒有聽錯,,點點頭,,急忙朝著前門走。

  此時房間里有些靜謐,,管佐的說話聲雖然輕,,但基本上所有人都聽到了,于是眾人表情驚疑,,似乎都從管佐另要竹冊的舉動中,,品味出管佐不當掌柜之舉另藏玄機。

  羅鐵更是肅容正色,,望了眼管佐之后,,又低頭提筆緩緩書寫。

  ……

  院門外,,見得樂燕出門又從東廂搬了一合木笈到正堂,,伍壹自覺原先準備的那些竹冊已經(jīng)夠用,正疑惑這合木笈是給誰準備的,,就聽伍善笑道:“叔孝兄,,方才便想問,你前次叫人送到伍家的那幾十合木笈也是這種漆色吧,?不是說上等木料嗎,?能送到此處來?”

  伍善三十出頭的年紀,比伍遵小了有五六歲,。事實上伍善是伍家庶出,,與伍壹的父親伍尚、二叔伍遵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人長得不似伍遵,、伍壹、伍喜等人陽剛粗獷,,相比魁梧的伍壹,、發(fā)福的伍遵以及長得陽剛英氣的伍喜,伍善則相對消瘦,,加上皮膚白皙,,五官和諧且鼻梁高挺,容貌便顯得有些陰柔,,此時笑起來,,嗓音溫和,語調(diào)也慢條斯理的,。

  李和苦笑道:“端木堂李掌柜放出話來要收此人為義子,,豈是有假?又豈會薄待,?”

  伍善“哦,?”了一聲,“你方才還同意子方之計,,以為此人無名小卒,,怎不將李掌柜有意收義子的事思量進去?別到時我等的人出手了,,反因李掌柜幫襯管二郎,,與羅氏的客僮打起來了?!?p>  “管二郎是無名小卒已是你我都知曉的事,,還需要思量進去?老田李兄與習家二位先生在此,,他便亦在青云之上,?還不是無名小卒!”

  李和臉色有些不耐煩,,又語調(diào)微沉道:“良禽擇木而棲,,這樹還分枝杈。能得見劉荊州,,往后我這李兄已是羅氏名宿,,并非僅是三叔公麾下之人了,。你若是他,得知自己有望功成名就,,又自知此前冒犯了大宗,,冒犯了這個能叫你功成名就的人,你可會想著盡力彌補,?”

  “我李兄雖性情中人,,能常坐端木堂掌柜之位,豈是等閑之輩,,你說他這么快定下收義子,送東西,,用意何在,?當真是欣賞管佐一個投過河的無名小卒?何其荒唐……莫說李兄了,,就觀那碓病禿頂之人精神容色,,便知這群人聊不到一處,鳩居鵲巢各聊自己的罷了,。便是掩人耳目,。”

  碓病是這年月對駝背的稱呼,,此時李和說的碓病禿頂之人,,自然是李條。

  伍壹在旁聽著,,感覺受到很大啟發(fā),,便見李和臉色微沉地說道:“我與李兄雖非親兄弟,十幾年共事之情是有的,。他已前途無阻,,不帶上我,尚在情理之中,,但若僅為區(qū)區(qū)一個少年,,強說義子,當真要不顧我的顏面與我反目,,便是欺我,,我到時自然也不講情面了?!?p>  李和說著,,朝著伍遵、伍善拱了拱手,,“元思,、承業(yè),李某肺腑之言,此次爭端雖雜著李某臉面之爭,,實是有諸多利害,。雖說三叔公掌管南市眾多羅氏家業(yè),真起了紛爭,,壓不下去,,就可能生出亂事來。你伍家與我等是有買賣來往,,到底是外人,,于此事上避開一些就好,不見得要分出親疏來,。先前是我思慮不周,,此事你等不若能避則避……”

  “叔孝兄此言差矣!”伍遵握住李和的臂膀,,打斷道:“不必多言,!你我相交乃私情,我?guī)湍阋彩撬角?,無關(guān)伍家,。”

  伍壹難得見伍遵與人交際,,此時看著伍遵容色真摯,,見李和被感動了,心中倒也覺得有趣,。

  眾人正說著,,田輔、李并,、習珍走了出來,。

  此時正堂內(nèi)要保持安靜,管佐雖行為古怪,,眾人卻也不敢靠近打擾了管佐的思緒,,再加上李并喝了點姜湯也覺得胸悶氣燥,由李并引導,,三人索性出來透透氣,,順便聊天解悶。

  李并剛走院門便問道:“元思啊,,近來自華容運正宗的魴魚過來可還容易,?水賊可又復起猖獗?”

  魴魚之中以南郡華容縣南側(cè)云夢澤之中的魴魚為最,,這是此時荊襄地區(qū)的共識,,也有魚苗漏到漢水的,,在江夏郡鄂縣形成魚群,所以又以鄂州魴魚為第二,。

  但秋收時節(jié),,江夏郡那邊需要防備孫權(quán)侵擾,商運受限嚴重,,運費也是高昂,,舍近求遠從那邊運貨過來顯然不現(xiàn)實。這時候又照例會有賊匪冒頭打劫糧草,,就近的華容縣那片區(qū)域倚著云夢澤,,往常便有盜匪利用云夢澤的地形躲避官府,所以在尋常人的印象中,,那邊治安也不太好,。

  伍家主營客商,麾下客僮雇工散布整個荊州,,又有諸多關(guān)系網(wǎng),即便一時之間不知道華容那邊的具體情況,,打聽起來也不困難,,伍遵便道:“近來忙著秋收事務(wù),不曾留意華容,,李兄等上幾日如何,?若是不急,等上十天半月,,幾百斤的華容魴我親自送到府上,。”

  李并捋須笑道:“如此甚好,,我便要一百條活魴魚,,到時花了多少錢,只管與我說,。你莫欺為兄不知魚價便好,。”

  “習大先生在此,,李兄如此戲言詆毀,,我可惱了!”伍遵佯怒道,,隨即訕笑,,“你我談錢也不必。伍某丑人學西施,,學著士人也愛弄字書,。年初時,,亞圣張昶病逝,章草一脈折損了一員大家,,善書者無不哀痛……”

  李并在伍遵一開始開口時臉色還微微不耐,,聽到“張昶”,隨即表情肅然,,習珍也斂了斂容,。

  章草是張芝所創(chuàng)“一筆書”——即“今草”的前身,不同于今草一筆而就,、字與字相連,,章草保留隸書筆法的大概框架,上下字基本分開不相連,。

  章草在今草創(chuàng)出來之后,,就逐漸受到冷落,當世文壇公認的章草名家也幾乎少有,,“草圣”張芝死后,,張芝的弟弟張昶可以說是章草的泰山北斗,其次就是曹操,。

  時下流行讖緯封號,,把人神化、封圣也是常有,,張芝就有“草圣”的稱號,,張昶則號“亞圣”。這種說法一般多見于書法界與商界,,書法界是真的尊重,,商界則是為了賦予物品屬性,哄抬相關(guān)物什的物價,。

  年初時,,張昶病死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他的死對書法界乃至文人界都是一大損失,,所以此時明知伍遵又有討要書法之意,,李并雖然不耐煩,還是臉色莊重表示對張昶的敬重,。

  此時文人重視書法,,儒學又提倡對死者有敬畏之心,習珍聞言自然也不敢怠慢,。

  “伍某亦甚為痛惜,,托人想買他所刻的《西岳華山堂闕碑銘》當傳家寶,可惜為時已晚,。如今拓本盡皆無影,,碑文自有朝廷庇護,,再想拓下來也無可能了。當初梁鵠,、邯鄲淳二位大家有感而發(fā),,亦有章草從五業(yè)曹流出來??上槟碂o緣得見,。”

  伍遵臉色沉痛,,“不曾擁有大家真跡,,伍某心中甚憾。此番李兄以楷書另立山頭,,于書法一道可謂承前啟后,,乃書者之福音,少不得成為青史人物,。伍某有幸結(jié)交,,不求留名青史,但求李兄此生親手為伍某寫上一副字帖,,無論何等書法都行,,便是不能,替伍某覓得梁大家,、邯鄲大家的真跡,令我伍家得大家墨寶陶冶庇蔭,,亦是伍某之福報,。伍某必重金答謝,往后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還望李兄……呵呵,,不吝相助?!?p>  李并表情不悅,,也不知在想什么,厲聲道:“伍元思,,老夫?qū)嵲捙c你說,,再過幾日,老夫還在不在端木堂全看老夫興致,。區(qū)區(qū)送魚之情,,你不做自有別人接手,不過買賣耳,。若再借機說些不中聽的話,,休怪老夫不念情分,!”

  伍遵慌忙道歉,田輔李和伍善也幫著解釋,,李并卻冷哼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又折回正堂,。

  田輔、習珍倒是沒跟過去,,見伍遵表情訕然,,氣氛尷尬,習珍沉聲道:“恕習某無禮,,我勸伍兄暫且不要打探二位張公的墨寶了,。我這兩日得到消息,二位張公之弟武威太守張猛,,七月造反攻殺了雍州刺史邯鄲商,,后為州兵圍困,自焚于城墻上,。而今張氏一族恐受張猛污名所累,,藏二張公墨寶,恐為歹人攻訐陷害,?!?p>  “造反?千真萬確,?”伍遵問道,,表情與田輔等人一樣有些凝重,習珍點頭說道:“七月的事,,幾家人近來都得到消息了,,除卻雍州來人,尚有許昌邸報,,不似作偽,。”

  這種消息就比較私密了,,習珍這番提點可謂有心,,伍遵便也鄭重感謝。

  隨后眾人少不得唏噓一番,,畢竟張氏三兄弟都是“涼州三明”之一張奐的兒子,,三兄弟前二位都是名門大家,最后卻因為張猛落得反賊家屬的下場,,也是家門不幸了,。

  話題進行到一半,,李和朝田輔問道:“老田,方才那姑娘捧了一合木笈,,為誰準備的,?”

  田輔瞥了眼習珍,表情深沉:“二郎要的,?!?p>  李和眉頭一挑,點頭“哦”了一聲,,沒再問什么,。

  伍壹心中一凜,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他等了片刻,,沒等來李和再問“管佐為什么要竹冊”之類的話,心中著急,,隨后便也意識到田輔其實說不出什么來,,有心進去正堂一看,卻又覺得不該過于迫切,,便只能留在原地干著急,。

  此后伍遵等人便也知道習宏在正堂負責監(jiān)考,田輔,、習珍是為了保持正堂內(nèi)的安靜出來聊天的,。在場的人圈子不同,其實也沒有太多的話題,,不過好歹都善交際,,眼見也是有的,于是基于雍州戰(zhàn)亂這個話題談一談世道,,又說起荊州各郡的局勢,也不無聊,。

  不久之后,,正堂內(nèi),李丘停筆懸于十片竹簡寫滿了九片的竹冊之上,,側(cè)目望了眼左手邊寫完的三卷竹冊,,又望向右手邊。

  見鄰座羅鐵埋頭書寫,,管佐坐于主座上正在停筆思考,,李丘吹了吹竹冊上的墨跡,等墨跡干了之后,,把竹冊卷起,,朝對面的習宏指了指案幾,,在習宏點頭之后,起身拱手,,朝著前門退出正堂,。

  田陵隨即也放下手中毛筆,把三卷竹簡卷起放在案幾中央,,朝習宏拱手后快步走了出去,。

  李并正與習宏、李條并席而坐,,望著兩張案幾上的竹冊,,剛作勢要起身,習宏低聲說道:“李兄少安,,完試再看不遲,。”

  李并悻悻地坐了下去,,望向主座,,見管佐望過來,剛準備使眼色詢問,,就見管佐又低頭奮筆疾書,,老人挑了幾下眉頭,一臉枯燥,。

  此時管佐的案幾上,,包括在寫的竹冊在內(nèi),一共攤了六卷竹冊,,羅鐵的案幾上則有一卷竹冊攤開來,,四卷寫完的竹冊疊在一旁,兩人的案幾中間,,尚有一個打開的木笈內(nèi)疊著一摞由十卷空白竹冊組成的四層高的書冊堆,。

  這邊李丘、田陵走出院門,,田陵李和等人便圍了上來,。

  李和朝著李丘笑問道:“你二人寫得如何?可否告知為叔,?”

  李丘微笑道:“就不獻丑了,,三叔屆時就知道了?!?p>  田陵干笑著點頭附和,,撓著后腦勺朝田輔說道:“爹,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沐浴更衣,?屆時再帶幾件衣服過來給二位先生御寒,。我看二位先生今夜要久留南市。市門一關(guān),,再走不易,,可要安置幾間客房?”

  畢竟是秋夜,,夜色漸深,,微風一起,便叫人覺得寒了,。

  此時離比試開始已然過去兩刻左右,,看月色已入戌時,即后世的八點左右,。一般情況下,,等到戌時結(jié)束,即后世十點左右,,進入這時稱為“入定”的亥時,,市門也就關(guān)了。

  不過田輔知道田陵這表情,,明顯是比試表現(xiàn)的不好,,在以其他形式彌補,便也不耐煩地揮手道:“客房不必了,。沐浴更衣后先招呼你羅永叔等人準備馬車,。你再帶幾領(lǐng)新袍子過來。小八,,你可要過去歇……”

  李丘搖搖頭:“我便不去了,,陪著二哥?!?p>  “也好,。”田輔點點頭,,望向田陵,,田陵朝眾人拱手告辭,獨自順著街道往西跑了,。

  這邊李和又問道:“子堅與管公子寫得如何了,?”

  伍壹隨即側(cè)耳,,目視著卜金走出來,,就聽李丘語調(diào)怪異,“我出來時二哥已寫到第五卷了,仲匡在寫第六卷,?!?p>  伍壹眉頭微皺。

  “寫到第六卷了,?”習珍表情訝然,,沉吟片刻,微笑道:“我觀子堅言辭精簡,,不雜口語,。能寫五卷,大體是平日好學而日參省乎己,。小佐以口語取巧,,雖有六卷,單論此事,,反落了下乘,。”

  習珍說得客觀,,伍壹想了想,,覺得習珍的立場毫無偏袒,心中暗自幸災樂禍:管佐啊管佐,,想你再取巧,,沒有真才實學與家世背景,又如何能得人袒護,?徒勞無功耳,。

  他此時也感覺管佐之前提出不當掌柜是在以退為進了,寫這么多卷,,肯定就是為了碰運氣,,便暗自鄙夷,又一想,,照著這個形式下去,,自己剛才出來時抬舉的話反倒諷刺了管佐,便也心中暗爽,。

  伍遵望了眼李和,,笑道:“習大先生,管家賢侄若不想當掌柜,,不會寫那么多卷,。此番想是以退為進另有所圖。你是他的老師,,可否說上一二,。他在五業(yè)曹時,,平日試論寫得可還精妙?善于見微亦或大略,?”

  習珍一怔,,思索片刻后笑道:“小佐守正篤實,以忠孝見長,。此次論商,,非平日所授,難有定論,?!闭f完后表情微微凝滯,似有慚愧汗顏之意,。

  這話換而言之,,是說管佐在見微與大略上都沒什么建樹,就是恪守正道忠厚老實,,這是五業(yè)曹已經(jīng)用爛了的評語,,伍壹便也暗自發(fā)笑,隨后察覺習珍表情微異,,猜著習珍因為被稱為管佐的老師而不悅,,心中更是大定。

  他想著這次管佐與羅氏聯(lián)合的事習珍絕對知道,,此時毫無偏袒,,更有尷尬之意,絕對是要跟管佐撇清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變向也證實自己的猜測都是對的,。

  “子堅當初被看重,也以忠孝見長,。不過他守正出奇,,多有奇思,又能顧得周全,,能成大公子身邊書童,,確是才學出眾,人心所向,?!崩詈驼f著,望向李丘,,微笑道:“阿丘能見微,,九兩……小九田陵識大體,與此二子相比,,子堅確是二者兼得,,有良才之相,。此次比試,綠葉襯紅花了,。”

  九兩是田陵乳名,,之前是氣急出口,,這時考慮到田陵已經(jīng)成年,李和便也改口,,田輔隨即替田陵謙虛幾句,,想著這話題再說下去,有詆毀管佐變向讓習珍出丑的意味,,剛想把話題往其他的地方引,,羅鐵從院門邁步出來。

  此時羅鐵表情從容,,意氣風發(fā),,李和便也笑著問道:“子堅如此容色,莫非已穩(wěn)操勝券,?”

  羅鐵朝著眾人自信一笑,,朗聲開口。

  

孜然牛肉

關(guān)于張猛攻殺邯鄲商,,《資治通鑒》為206年七月,,即建安十一年七月?!度龂尽嫓U傳》為建安十四年,,我個人擇取《資治通鑒》版本寫入本書。如有爭議,,也請以此版本為準,。即:   《資治通鑒·漢紀·漢紀五十七》:秋,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雍州刺史邯鄲商,;州兵討誅之。猛,,奐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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