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秋,,洪州都督閻伯嶼重修了贛江邊的滕王閣,,打算趁著重陽節(jié)旬休之時,在滕王閣上舉辦一場規(guī)模宏大的文學(xué)盛宴,!
閻伯嶼有個女婿,,叫吳子章,擅長寫駢儷文和賦頌,,自負才高,,但他的仕途卻不夠暢達,沒有被朝廷重用,,因此心情很郁悶,。
聽說岳父要舉辦滕王閣盛宴的消息,吳子章覺得機會來了,,便和夫人閻菊香商量,,一起向閻伯嶼建議,要想辦法在滕王閣盛宴上搞出點名堂,,讓女婿一鳴驚人,,一舉成名,!
閻伯嶼想了想,,叫吳子章事先準備好一篇序文,,并在心里背得滾瓜爛熟。
到時候,,在滕王閣上舉辦詩會,,群賢畢至,紛紛獻詩,,然后仿照蘭亭詩會,,要當(dāng)場寫一篇序文,估計倉猝間無人能夠?qū)懗?,這時候就輪到吳子章出來大顯身手了,,呵呵!
吳子章一聽大喜,,回到書房翻箱倒柜,,查找古書典故,字斟句酌,,反復(fù)推敲,,寫成了一篇自己滿意的序文。
不久,,閻伯嶼派人廣發(fā)英雄貼,,邀請當(dāng)?shù)厝毫藕椭娜藚⒓友鐣V饕宋镉校焊叭瓮局性诤橹萃A舻挠钗闹菽?,洪州?dāng)?shù)氐脑~宗孟學(xué)士,,掌管武庫的王將軍和洪州西山的道士郭真君。
有位仆從回來報告,,說:“剛才在客舍里聽說新住進了一位大才子,,名叫王勃,說是去南下省親的,,要不要發(fā)邀請函,?”
閻伯嶼一聽,來了興致,,說:“王勃,?就是那位向皇帝獻過頌、寫過檄文的神童,?他可是聞名天下的人物啊,,當(dāng)然要邀請了!況且他以前做過李賢的侍讀,,而李賢剛剛被冊立為太子,,前途不可限量?。 ?p> 仆從領(lǐng)命而去,,來到客舍,,向王勃遞上邀請函。王勃一看,,也大喜,,大聲叫好,因為他好久沒有和知名人士一起把酒臨風(fēng),,吟詩作賦了,,當(dāng)即答應(yīng)赴宴。
次日上午,,王勃獨自走到滕王閣附近踏勘地形,,觀賞風(fēng)景,一邊走,,一邊構(gòu)思詩歌和駢儷文,,為在宴會上獻文作準備。
看著遠處的山川江水和在江上打魚的小船,,王勃靈感大發(fā),,悟得佳句,脫口而出道:“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p> 到了重陽節(jié)那天,王勃換上了一襲嶄新的圓領(lǐng)袍衫和紗羅幞頭,,手執(zhí)折扇,,前往滕王閣作客。
吳子章和閻菊香已經(jīng)站在閣樓下恭迎貴客,,見到王勃,,收過請柬,鞠躬道:“王先生,,上面請,!”王勃一搖折扇,,緩緩走上樓閣。
來到滕王閣上,,見酒桌花席都已經(jīng)擺好,,靠江邊還擺著一方大案幾,下鋪經(jīng)席,,顯然是為了寫文章而準備的,。
先來的宇文州牧走過來和王勃親切握手,說:“先生就是寫《乾元殿頌》和《斗雞檄》的神童,?久仰、久仰啊,,果然是一表人材,,聞名不如見面啊,!呵呵,。”
王勃也說道:“慚愧,、慚愧呀,!在下不過是三尺微命,一介書生,。只因家君在交趾作宰,,所以路出名區(qū),童子何知,,躬逢勝餞,!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fēng)啊,!哪能入宇文州牧之法眼呢,?”
宇文州牧斂容道:“王先生出口成章,出語不凡??!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吶,!”說完豎起了大拇指,。
“誰說一介書生。無路請纓,,就不能參加宴會了,?”眾人尋聲望去,,見一個老儒生模樣的人走上來,也提著折扇,。
宇文州牧急忙迎上前去,,說:“原來是詞宗孟學(xué)士到了,歡迎,、歡迎呀,!呵呵?!泵蠈W(xué)士向眾人一拱手說:“孟某來遲,,諸公莫怪!”
見客人來得差不多了,,閻伯嶼請各位依序入座,,準備上菜上酒。坐在王勃身邊的是一位道士,,中年人,,手持馬尾拂塵,身穿黃紫仙褐法帔,,頭戴芙蓉冠,,腳穿圓頭闊底麻布鞋,仙風(fēng)道骨,,神采奕奕,。
道士對王勃說:“久仰王先生大名,不在長安侍奉明主,,敢問先生歸途何處,?”王勃回答:“哎,王某時運不齊,,命途多舛,。如今某拋棄了一生的功名,打算到萬里之外的交趾縣,,去朝夕侍奉父親王福畤大人,!”
道士一揚馬尾拂塵,說:“貧道聽說交趾縣北面的海域很危險吶,,有風(fēng)高,、浪急、礁多三大風(fēng)險,,船只經(jīng)過會發(fā)生劇烈的顛簸,,王先生此去一定要小心啊!”
王勃拱手謝道:“謝謝道長的善意提醒,,王某一定倍加小心,!”
這時,贛江紅鯉魚送上來了,,王將軍招呼貴賓們說:“各位賓客們,,這是洪州特產(chǎn)啊,敬請品嘗,,鮮不鮮,,美不美呀?”
孟學(xué)士對道士說:“郭真君,,別顧著嘮叨,,這贛江紅鯉魚真的美味無比呀!”那道士是洪州西山凈明道的大弟子郭璞,,道行高深,。
郭璞夾了一塊紅鯉魚送入口中,王勃也吃了一口,,連叫好吃。
鄱陽湖大閘蟹也送上來了,,閻菊香領(lǐng)著女仆開始給各位貴賓斟酒了,,喝的是著名的豫章清酒,味甘如飴,,醇厚香濃,,回味悠長。
孟學(xué)士端起酒觚痛飲一杯,,走到欄桿邊登高望遠,,吟詩一首云:
昔人登覽處,遺閣大江隅,。
疊浪有時有,,閑云無日無。
早涼先燕去,,返照后帆孤,。
未得營歸計,菱歌滿舊湖,。
閻伯嶼拍手叫好道:“不愧是詞宗啊,,一觚酒即吟成四韻!”眾人都一起鼓掌,。閻伯嶼趁機示意女婿拿出文房四寶筆,、墨、紙,、硯,。
吳子章端來案板,,上面擺放著上等的筆、墨,、紙,、硯,閻伯嶼起身對各位來賓說:“承蒙各位貴賓賞臉,,光臨滕王閣,,參加閻某舉辦的文化盛筵,閻某在此向各位表示衷心地感謝,!”掌聲響起來,。
“世事無常,名勝之地不能常來,,盛大的筵席也難以再聚,,蘭亭集會已經(jīng)成為陳跡,石崇的梓澤也變成了丘墟,。這次文化盛筵,,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旬日休假,,勝友如云,如此難得的機會是不常有的呀,!”
“閻某不才,,恭請各位按照各自分到的韻字賦詩,施展潘岳,、陸機那樣的才筆,,各自譜寫瑰麗的詩篇,怎么樣,?”“好,!”眾人齊聲喝彩道。
“那么,,下面將依照蘭亭集會古圣先賢的例子,,先請一位才俊寫一篇序文,作為集會的總綱,,就象東床快婿寫的《蘭亭集序》一樣,!”
閻伯嶼說完,吳子章端著案板恭請各位來賓,,說:“請,,請,請!”
先是端到孟學(xué)士面前,,孟學(xué)士已然聽出了主人家的弦外之音,,那東床快婿不就是指的吳子章么?那還怎么寫,?所以推辭不寫,。
然后端到宇文州牧面前,宇文州牧也明白主人家的意思,,面帶微笑,,也推辭不寫。
坐在遠處的王勃急不可耐了,,看到文人騷客濟濟一堂,,主人家又熱情好客,盛情款待,,所提要求又是在座諸位平素擅長的,,怎么就沒有人寫呢?
王勃十分納悶,,而自己,,早已經(jīng)醞釀好了一篇餞別序,計劃在臨別前獻給主人,,以答謝主人的深情厚誼,!所以他心里默念道:讓我來,讓我來,!
吳子章把案板端到王將軍面前,王將軍一笑,,說:“王某只會舞劍,,哪會舞文弄墨?不寫,、不寫,!”
又端到郭真君面前,郭真君一揚馬尾拂塵,,笑說:“貧道只會祈禳,、齋醮,以消災(zāi)解厄,,哪里會寫文章?。〔粚?、不寫,!”
又端到其他賓客面前,其他賓客都推辭不敢寫,終于稱了王勃的心愿,。
當(dāng)吳子章把案板端到王勃面前時,,王勃激動地起身接過案板,走到大案幾前,,鋪開卷軸,,跪坐在經(jīng)席上,提筆開寫了,!
吳子章湊到他背后一看,,題頭寫的是:《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依照王勃的個性,,自然是要將醞釀好的胸中成竹全部寫出,,以供文人騷客們品鑒的!
閻伯嶼見王勃泛然不辭,,臉色一下陰沉下來,,拂袖而去,到樓下更衣室更衣,!表示你王勃再不懂潛規(guī)則,,俺這宴席就要散場了,讓你站在閣樓上喝西北風(fēng)去,!
王勃心里說:哎,,主人家,您別走呀,,晚生的文章絕對不差,,包您老滿意!晚生敢打包票,,俺這文章是平生寫得最好的一篇,,以報答您老的盛情款待呀!您干嗎要走呢,?
閻伯嶼在樓下坐了一會,,轉(zhuǎn)念一想:來這兒參加宴會的都是當(dāng)?shù)刂娜耸嘶拢M能因一頓飯而得罪他們,,取笑天下,?
于是派府吏上去看王勃寫了些什么,看他的文章是不是真的寫得比女婿好,。吳子章在旁邊說:“如果那愣頭青寫得不好,,小婿再去教訓(xùn)他!呵呵,?!?p> 一會兒,,府吏入報說:“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遍惒畮Z嗤之以鼻,說:“不過是老生常談,!”
又一府吏入報說:“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遍惒畮Z沉吟不語,,吳子章接口道:“這個俺也能寫!”
府吏再報:“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閻伯嶼和吳子章面面相覷,,不再作聲了,!
府吏又報:“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暫駐?!遍惒畮Z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而后,王勃的用詞越來越瑰麗多姿,,描寫的景象也越來越美,,一幅接一幅的圖畫,美不勝收,!而且句子對仗工整,,聲律鏗鏘合韻,典故嵌入得當(dāng),,把駢儷文的美發(fā)揮到了極致!
等聽到府吏報“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閻伯嶼仰天長嘆道:“王子安真是天才呀,,這篇序文應(yīng)當(dāng)跟《蘭亭集序》一樣永垂不朽了!”
吳子章也嘆服道:“原來天才不需要懂得人情世故,,只需要盡情揮灑自己的才華即可??!”
閻伯嶼糾正道:“王子安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而是不屑于人情世故罷了,!”吳子章連連稱是,,二人攜手上樓去見證一篇千古名文的誕生!
來到樓上,,見王勃已經(jīng)揮毫潑墨基本寫完了《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孟學(xué)士和宇文州牧等貴客正在品鑒、稱贊這篇序文,。
吳子章展卷觀賞了一遍,,突然收卷叫道:“這是舊文,我以前讀過,,王勃把先賢的文章拿來當(dāng)自己的新作,,這是剽竊、抄襲行為,!”
眾人驚問:“你有什么證據(jù)說這篇序文是剽竊呢,?”
吳子章得意地說:“諸公如果不信,吳某可以當(dāng)眾背誦出來,!”說完當(dāng)眾背誦,,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
眾賓客半信半疑,。王勃收起折扇,,從容說道:“吳先生真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晚生佩服之情如贛江之水,滔滔不絕,!”
吳子章笑道:“子安君何必佩服,?只要承認抄襲、剽竊,,咱們既往不咎,,仍是朋友嘛!”
王勃也笑道:“晚生請問吳先生,,這先賢的文章,,后面可有詩?”
“無詩,!”吳子章斬釘截鐵道,。
王勃又問:“果真無詩?”
“果真無詩,!”吳子章道,。
王勃再問:“真的無詩,?”
“真的無詩!”吳子章道,。
王勃甩開折扇,,大聲說:“好!請諸公作個見證,!”說完來到大案幾旁,,展開卷軸,揮毫寫道: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自流,。
吳子章見王勃文不加點,揮毫立就,,一下子寫成了四韻八句,,頓時懵了,呆立了一會兒,,只好羞愧地退下了,。
王勃在詩中故意空了一字,然后把序文獻給閻伯嶼,,拱手告辭說:“閻公盛情,,晚生感恩不盡,謹以此文獻給閻公,,聊表微薄的心意,!只是家父遠在萬里之外,耽誤時日已多,,不敢再行耽擱,,就此告別了!”
眾賓客也都回禮告別,,王勃匆匆下樓,,回到客舍收拾行李,然后直奔江邊,,搭乘駛向南方的客船。
閻伯嶼回過頭來與眾賓客仔細欣賞王勃的序文,,突然發(fā)現(xiàn)最后一句詩空了一個字,,感覺很奇怪,。
孟學(xué)士說:“依此詩上下情景看,應(yīng)該是個水字,?!庇钗闹菽翐u頭說:“不對,依我看,,應(yīng)該是個獨字,。”
閻伯嶼搖搖頭說:“閻某覺得都不對,,各位都是胡猜,,并非作者原意呀!來人,,騎上快馬去追趕王勃,,請他把空了的那個字給補上!”
府吏騎上快馬趕到江邊,,看到王勃的客船已到江心了,,只好回來稟報。閻伯嶼長嘆一聲說:“哎,,可惜了,,這么好的千古名文,缺少了一個字,!我還打算把它裝裱一下掛在滕王閣中堂之上呢,!”
眾賓客也都感到可惜。這時,,郭真君一揚馬尾拂塵,,笑說:“諸公莫喪氣,貧道自有辦法,!”
郭真君在樓上步罡踏斗,,念咒畫符,然后拋下一張丹符,,落地化為一張飛毯,。郭真君跳上飛毯,叫聲:“起,!”
那飛毯便載著他騰空而起,,飛出滕王閣,飛到江心的客船上空,,郭真君叫聲:“落,!”那飛毯便穩(wěn)穩(wěn)地落到客船上。
王勃急忙拱手迎接,,問道:“天外飛仙,,郭真君別來無恙,?是不是想和在下痛飲一甕豫章清酒呀?”
郭真君怒道:“閻公盛情款待王先生,,而先生卻在最后一句空了一個字,,調(diào)戲閻公,是何道理,?”
王勃笑道:“郭真君莫急呀,,晚生豈敢空一個字?那空的地方,,就是一個空字呀,!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p> 郭真君一拍腦袋,說:“這么簡單的字,,怎么都想不到呢,?哎,害我傷筋動骨,,浪費了一次法力,!我去也!”
說完,,郭真君又跳上飛毯,,叫聲:“起!”騰空而起,,直飛入滕王閣中,。飛進閣中后,不待眾人相問,,郭真君提筆徑直在那空處寫上一個空字,。
閻伯嶼和眾賓客這才恍然大悟,感嘆不已,!
《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被裝裱一新,,鑲嵌在滕王閣中堂上供客人觀賞,客人們把這個餞別序簡稱為《滕王閣序》,!
王勃的序文很快在各地傳播,,傳播到了長安和洛陽。
天后看到了《滕王閣序》,,覺得滿口余香,,便讀給天皇聽!天皇聽了之后,感嘆說:“真是不朽名篇??!當(dāng)初,王勃如果繼續(xù)獻《平高句麗頌》的話,,朕會提拔他為朝散大夫的,可惜他去寫檄文,?!?p> “不過,千古名文都是寫于憂患之中的,,如果王勃的仕途一帆風(fēng)順,,朕看他也寫不出這樣的文章,而只會寫些頌歌,!所以朕貶斥他是對的,,讓他吃點苦頭,生于憂患,,然后才能發(fā)憤寫出這樣的名篇嘛,!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