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致分別向主席臺和觀眾席鞠躬,，迅速離場,。

　　沈若喬還在回味張致的精彩演講——他講得太好了！最末那一句似曾相識的言語像一聲清脆響鈴,，讓她努力用目光尋找張致，可他已消失在被掌聲與歡呼所籠罩的人群中,。

　　緊接著進入視線的是化學(xué)老師向六野,，人稱“六爺”。

　　雖然叫“爺”,，但六爺其實還不到四十歲,。他小麥膚色，鼻梁挺拔,，劍眉之下有雙棱角分明的眼睛,，是個帥哥。他的課堂充滿了插科打諢,、戲謔嘲諷,，生動有趣。他還有個“彈指神功”,，一旦發(fā)現(xiàn)有學(xué)生在課堂上分心走神,，他會用靈巧的指尖發(fā)射出粉筆的殘端，讓這從天而降,、圓圓滾滾,、威力無比的撞擊點醒“夢中人”。因為六爺又帥又年輕,，學(xué)生們自然地將他區(qū)別于“理科巨頭”們,，是個大哥般的存在。

　　六爺作為宣誓領(lǐng)頭人,，幾乎是跳上講臺,，邊走邊用夾雜宜田口音、硬拗出來的普通話說：“好,，下面我們一起宣誓,，請全體起立,！”捏著粉色宣誓稿紙的左手一揮，似乎要仰天長嘯,。

　　“在這神圣的時刻,，在這莊嚴(yán)的殿堂，我們用青春宣誓：

　　不負父母期盼,，不負老師厚望,，

　　奮戰(zhàn)！讓飛翔的夢在六月張開翅膀,；

　　奮戰(zhàn),！讓理想的花在六月綻放芬芳！

　　我們是百年母校的宜七學(xué)子,，

　　我們要繼承熠熠生輝的高考輝煌,！

　　宜七學(xué)子，高考輝煌,！

　　宜七學(xué)子,，高考輝煌！

　　宜七學(xué)子,，高考輝煌,！

　　宜七學(xué)子，高考輝煌,！

　　宜七學(xué)子,，高考輝煌！

　　……”

　　情感的慣性讓六爺帶著大家把最后八個字高喊了不下十遍,。同學(xué)們跟隨著六爺,，反復(fù)提醒自己是“宜七學(xué)子”，不斷呼喚著要“高考輝煌”,。

　　沒有教室的擁擠與悶熱,，沒有緊張的倒計時，沒有無從下手的難題,，沒有發(fā)榜排名的失落……此刻只有年輕的斗志,，驕傲地飄揚在禮堂上空，卷著壯闊的音樂和響亮的誓詞一起,，裹挾所有人,，一起感動，一起興奮,，一起為參加高考而驕傲,。

　　沈若喬第一次感受到群體的影響力。她注意到,，哪怕是平日里最不喜歡學(xué)習(xí)的人,，比如陳方圓,，此刻臉上竟也是難得的認(rèn)真與昂揚，仿佛自己早已認(rèn)準(zhǔn)了方向,、做足了準(zhǔn)備,，想要奔向觸手可及的自由或者成功。再看看身邊的許楠,、付青青,、章曉菀、江盛,、薛志翔,、劉小波,，遠處的林栩栩,、鮑安琪、朱立冬……那些平日里戲謔的,、驕傲的面孔在此刻變得嚴(yán)肅而柔和,，那些拘謹(jǐn)?shù)摹⒗Щ蟮谋砬橐脖贿@激昂的氛圍哄染出了勇敢與自信,。

　　而當(dāng)若喬向前排望去,，發(fā)現(xiàn)依喬已經(jīng)毫不掩飾地?zé)釡I盈眶了。

　　依喬的眼淚中,，有激動,，有不舍，更是迫不及待與躍躍欲試,。此刻,，她眼前是無可避免的告別，心里又是期待已久的前程——她不知該留戀還是憧憬,，該悱惻還是激昂,。

　　在新一波更熱烈的掌聲與歡呼中，巨幅七中校旗從禮堂后方徐徐泄下,，一雙雙舞動的手接過它,、傳遞它、撫摸它,。

　　依喬跟隨聲浪望向旗幟飄來的方向,，沒想到，她熱淚充盈的雙眼竟觸碰到另一雙凝望而來的眼睛,。那少年之眸清亮又深沉,，帶著溫暖與珍視，毫不吝嗇著關(guān)切,，向依喬投射而來,。在這一瞬間,，歡呼與音樂似乎都消失不見，依喬被這四目相對的碰撞擊中,，長久潛伏在腦海中的某個意識像一道閃電,，倏地撕裂了因萌動而受壓抑的青春。紅旗掠過依喬頭頂,，她白皙俏麗的臉龐紅云陣陣,，蕩漾著喜悅，就像那少年的眼里,，星光點點,，融化著微甜。

　　校旗傳遞到了前排,，八名事先安排好的高二志愿護旗手小心地,、認(rèn)真地接過旗幟，人浪,、聲浪漸漸平息,。校旗收放穩(wěn)妥，校長開始了年年相似又年年激昂的叮囑式演講,，并一以貫之地以“今天我以七中為榮,，明天七中以我為榮”的模板式號召結(jié)束,。

　　最后一個項目是拍畢業(yè)照,。

　　學(xué)生們還沉浸在儀式帶來的情緒中，他們歡呼著涌出禮堂,，室外是春日下午燦爛的陽光,。

　　若喬跟著隊伍來到南廣場，這里是兩年前她肆意玩雪,、不怕濕鞋的地方,。

　　廣場上已搭建起鋁合金制的合影架，一級高過一級,，一共四排,，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廉價的光。正副校長,、教導(dǎo)主任以及高三年級教師依次由中間向左右兩邊排開,，坐在合影架前事先準(zhǔn)備好的椅子上。他們身后,，高三年級按照班級順序依次合影,。四排合影架上的學(xué)生換了二十遍，攝影師一遍遍重復(fù)著：“來，看鏡頭,，保持——茄子,！”

　　陽光下，沈依喬笑臉高揚,，反襯得領(lǐng)導(dǎo)和老師們逐漸僵硬的面容顯得更加疲累,。所有班級全部拍完，時間已到了下午四點,。領(lǐng)導(dǎo)和老師們在毫無遮擋的廣場上干坐著被曬了一個多小時,，此刻都匆匆忙忙地趕回教學(xué)樓。

　　今天,，校方允許學(xué)生自由活動,，趁著天色未晚，可以自行拍照留念,。

　　沈依喬把家里的數(shù)碼照相機帶了出來,，在大合照結(jié)束后左邀右請，一會兒幫同學(xué)拍,，一會兒拉著老師拍,，一會兒在橋上,，一會兒在河邊,，忙得不亦樂乎。學(xué)生們?nèi)宄扇?，或拉手,、或擁抱、或高喊口號,，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喊著各種音調(diào)的“茄子”，熱鬧非凡,。

　　若喬不想拍照,，她覺得自己太胖了，但她也不反感,。找她一起合影的人很多,，蕭梓舟還拿著那只蘋果手機要給她拍幾張單人照。沈若喬十分配合,，努力保持微笑。拍攝的設(shè)備比較多,，有的是手機,，有的是相機，她也不知道這些照片最終會不會被收集到一起、一起沖印再供人欣賞,，或是大家僅僅只是享受拍攝這個時刻的快感,。

　　她心里始終裝著一件事。

　　“年少有惑,，人生無悔”,。也許她能夠?qū)ν瑢W(xué)錄上不請自來的八個字視而不見，但她無法對今天張致演講的結(jié)尾置若罔聞,。她本能地感覺到,，這不是巧合。

　　她在人群中尋找張致,。她想：雖然我們不算認(rèn)識，但如果找到他,，我會鼓起勇氣,，問問清楚。

　　可天色漸晚,，拍照的人群里沒有張致,。

　　倒是沈依喬,，今天尤為活潑,，她的身影在南廣場上四處跳躍，焦急地用鏡頭記錄所剩無幾的青春——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認(rèn)為的,。在她的意識里,，似乎十八歲就是一道門,，門外是朝氣蓬勃,、活力無限，而門里便暮色蒼蒼,、記憶褪色,。在這春光燦爛的臨門時刻，不多拍一點照片,，日后就沒了回憶，沒了回憶,，這段時光就白過了,。

　　若喬不這么想。雖然她不像依喬那樣胸有成竹,，但她迫切地希望高考快點到來,，迫切地希望離開七中,。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展開新的人生,。年齡和時間在她的意識中還沒有形成意義,。她感到，青春還沒有開始,；年少還在遲到的日子里,。

　　暮色準(zhǔn)時到來。少年意氣升騰如火也阻擋不了太陽卸下光芒,。當(dāng)晚風(fēng)輕撫大地,，一日的喧囂歸于沉寂。若喬也松了一口氣——這一整天,，被鼓舞,、被感動，跟著眾人一齊宣誓,、一齊歡呼,、一齊熱鬧，她的頭皮已經(jīng)開始感到緊繃,。隨著夜色進一步深沉,，隨著人群進一步稀疏，她才感到自己能放松下來,。

　　大家紛紛走向食堂,，還有半小時，晚自習(xí)就要開始了,。

　　若喬感謝黑夜,，她逆人群而行,，漫無目的地在燈光點點的校園中游蕩了一會兒,。走到北廣場，七中欄桿式的大門遠遠地隔離了街市與燈火,，這一邊只有若喬一個人,。這時，學(xué)校大門啟動,，讓出了窄窄的口子,，若喬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在單車上,，在晚風(fēng)的護送下,，倏地從門間的空隙穿過，用不受壓制的生命力向著門里的世界告別,，像是在奔赴一個遠近不明卻令人憧憬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