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只聽那人“哎喲”一聲叫喚,似是被人敲了頭,。
當下便聽壯年男子也壓低了聲喝道:“你這兔崽子,,真是不要命了,竟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還想不想活了?”
接著轉(zhuǎn)了話頭:“這些個傳言,聽了便罷,,怎么還在這光天化日瞎說起勁?日后再別說了,?!?p> 估摸著是被壯年男子的話喝住了,后面漸沒了聲響,,李元祈倒頗有些意猶未盡,。
此次不辭辛勞,連日奔波,,正想多聽些西境尋常百姓嘴里的話,,才好真正知曉此處民風(fēng)民情。
這幾日聽下來,,百姓們對突厥也早已是怨聲載道,,看來若日后向西延展,,也并非難事。
尚在思量,,只聽遠遠傳來一陣銅欽聲,,由遠及近,恍若寶象悠鳴,。
眾人便都紛紛然伸長了脖子,,踮起腳來,生怕錯過了哪處精彩,??蛇@銅欽連鳴了三次,也未見著有別的什么動靜,。
李元祈正心下打鼓,,卻見一隊斜披著紅法衣的僧眾,一面唱念著經(jīng)文,,一面手持著法器,,整齊肅穆地向萬佛壇走來。
“快看,,國師來了,!”人堆里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一眾人等紛紛小聲傳道:“國師來了,,國師來了,,快站好了……”
李元祈仔細向那一隊僧眾望去,確見打頭一位大和尚,,戴著頂碩大的班霞,,一手搖著法鈴,一手握著金剛杵,,走得四平八穩(wěn),、鎮(zhèn)定威風(fēng),想來便是眾人口中的國師了,。
他身后一眾沙彌,,手里各拿著一只綠面兒的法鼓,一路走一路敲,,和著國師手里的法鈴聲,,及口里唱念的佛號,聽來竟頗為振奮,,早起的困意便一掃而空了,。
國師一行越走越近,圍站的眾人里,已有不少合十了手,,跟著法師們一道唱誦起來,,此起彼伏,悠悠揚揚,,和著銅欽聲,、法鈴聲、法鼓聲,,一時蔚為壯觀,,仿佛置身西天極樂、正覺佛國,。
終于行至萬佛壇,,這十數(shù)僧眾依次分散開來,正好圍在佛壇一周,。
只見國師抬手一搖那法鈴,諸沙彌便端坐腳下的蓮花座上,,循著方才的調(diào)兒,,繼續(xù)唱念不止。
一唱便是半個時辰,,期間卻無人鬧出別的聲響來,,只聽佛音裊裊,不絕于耳,。
正當眾人于這佛音中沉迷之時,,又聽銅欽聲遠遠傳來,一團貴氣緩步而來,,在首的便是疏勒王和王后了,。
只見他二人皆著盛裝,攜手而行,。那疏勒王看去不過而立,,王后更是正值旺年,一對璧人,,頗為鳳協(xié)鸞和,。
其后跟著一眾王公大臣,隨著王,、后二人,,亦步亦趨,行向佛壇,。
李元祈抬眼細看了一番,,果如方才那幾人所言,這一眾親貴里確有一位突厥模樣的壯年男子,想來便是那突厥王子了,。
待看清眉眼,,李元祈卻是心下一驚,這人似乎在哪見過,??梢粫r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何處,只覺得甚為熟悉,。
還未等他回想起來,,只見疏勒王與王后已行至壇前,與國師互拜了拜,,便一同登了臺,,走到正中的空地,面向西方直直跪下,,毫無蒲團軟墊憑靠,。
見王上、王后一跪,,在場一眾皆端身跪下,。李元祈一行幾人昨夜并未聽那女掌柜說人人皆要同跪,一時尚未反應(yīng),,身邊便有人似帶了些怨氣,,壓著聲喝倒:“快跪下,王上跪了你們還敢在這兒杵著,?!?p> 這一聲輕喝,在四周皆靜的況景下,,終究還是引來了注意,。
那突厥王子本就不信佛法,也將跪不跪,,聽了聲響,,忽而轉(zhuǎn)頭望了過來,與李元祈對了個正著,。這下他便想起來,,這人哪里見過,正是在龜茲街角迎面撞上的那人,。
那日看他身型樣貌就非尋常人家,,跟著的隨從更是口氣不小,張口就罵:“眼睛被黃皮子啃了么,?瞎眼盲目地往哪兒撞呢,?”
那王子也怒目瞪了李元祈一瞬,卻似是有急事,倒也沒言語,,只彈了彈衣裳,,便招呼隨從快些離開了。
今日在這大典上,,被他這一看,,李元祈怕走漏了身份,便忙俯下身去,,藏匿在了一眾人中,,南華等人見狀,也便俯身跪下,。
李元祈心下頗為驚異,,看來這突厥王子,此行不止為了疏勒,,連龜茲他也去走動過了,,只是不知他去龜茲見了何人,又有何謀劃,?
好在那日在龜茲撞見,,李元祈和南華二人皆易了容,扮作了龜茲人,,而今日又換了身行頭樣貌,想來那王子遠遠瞧了并不能察覺出來,。
俯身跪下,,李元祈方才細聽到,萬佛壇上,,疏勒王與王后,,一面跪著一面隨國師念誦著經(jīng)文:“佛寶贊無窮,功成無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覺道雪山峰。眉際玉毫光燦爛,,照開六道昏蒙,。龍華三會愿相逢,演說法真宗,。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無比。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
竟與中原浴佛節(jié)所念經(jīng)文頗為相似,一時倍感驚奇,。
還記得少時,,也曾與母妃一道去大慈恩寺觀禮浴佛節(jié),依在母妃身側(cè),,歪著腦袋看那些出家?guī)煾?,口里念念有詞,手里拿著雕祥云彩幡的木瓢,,一勺一勺地舀著香湯,,從小佛尊頭頂上澆下去。
那小佛尊看起來像是尋常三兩歲的娃娃,,周身是圓嘟嘟的模樣,,不覺威嚴,倒甚是嬌憨,。
那時也并不懂得佛門儀式,,只覺得有趣,想要上前去摸摸,,卻被身邊的嬤嬤死命拽著,。
他想要掙脫,卻見母妃轉(zhuǎn)了臉過來,,好看的黛眉尖兒微蹙,,纖手撫了撫他額上的碎發(fā),倒也不言語嗔責,,只是拿眼盯得他心慌,。
每次他頑劣耍賴之時,母妃便如此這般,,猶如菩薩一樣有神力,,不言不語便能讓他靜下來。
可思至此處,,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那龜茲嫡公主的模樣,。
自母妃去后,便再未有人能不聲不響,,只是呆在他身邊,,便讓他覺得心靜,直到遇見她,。
可如今再想起她來,,李元祈心里五味陳雜,有說不清的糾葛煩擾,。
當初只道她神秘莫測,,不知底細,,卻尚懷一絲希冀??扇缃?,她是蓋了兩國國印的和親公主,未來中原的太子妃,。他與她之間,,隔著比中原到龜茲還遠的距離。
恐怕不出三月,,宮里宮外見著面,,他還要禮數(shù)周全地問一聲:“嫂子安好!”,,想想那境況便心頭淤塞,,煩悶不安。
正在細想,,又聽一陣銅欽聲,,李元祈回了神,抬眼一看,,只見疏勒王與王后,,緩緩立起身來,相攜走下佛壇,,王家玉輦便已停在階下,。
待王、后二人登輦坐穩(wěn),,銅欽齊鳴,,國師便帶著一眾法師,列成先頭的隊列,,跟在玉輦后,又一陣念唱擊鼓,,亦步亦趨,。諸位王公大臣也緊隨其后,一眾人便向著王庭緩緩去了,。
待這些貴人去遠了,,攔著百姓的衛(wèi)隊方才撤散,跪了一地的眾人便忙站起身來,,急急趕去佛壇近跟前匍匐跪拜,,似是要沾些帝王正氣,一時將李元祈幾人沖到一側(cè),。
好容易從人群中掙脫出來,,見天色尚早,,李元祈與南華相商,此一行不宜耽擱太久,,趁著白日經(jīng)莎車至皮山,,休整一夜,再趕往于闐,,正合時宜,。
莎車與皮山皆為小國,自前朝歸順了疏勒和于闐后,,便日漸沒落了,。
李元祈一行,一路馬未停蹄,,穿過莎車,,一口氣兒在天黑前趕至皮山,尋了家驛站,,用罷晚食,,便早早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