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細瞧了,其間頗有些人影攢動,,卻沒有半分噪雜人聲,,只有若隱若現(xiàn)的古琴曲絲絲縷縷地飄來,獨絕于周遭的紛繁喧囂,。
白裳裳心中一時納罕,不知此處是何處。
轉過頭去,,卻見李元禧正一臉得意看著她,。
伸手便拿過她的韁繩遞給小廝,輕聲在耳邊說道:“走吧嫂嫂,,這才是今兒的重頭,。”
一踏入廳堂才看清,,那一幅幅白幡上龍飛鳳舞,,洋洋灑灑好些文字。
可一幅之上,,字兒卻大大小小,,文體也不一,看得出并非一人手筆,,倒像是好幾人往復增添一般,。
好在前一世,,她在兒時練過幾年毛筆字,,大致認得些繁文行草。細讀下來,,也能囫圇看明白,,原來都是一首首詩篇。
有的是整首詩一氣呵成,,有些看得出是幾人接力拼寫而成的,,有些至今還未完型,垂掛其間以待知音,。
想來此處便是文人詩客以詩會友的地方,,怪不得名曰“千家詩”,可不正是蘊納千家詩文的文廟么,?
上一世,,在那最是傷春悲秋的少女年華,她也算是個文青,,對詩詞歌賦也癡愛過一陣,。
那時候,不知耗盡了多少好看的本子,,將一首首驚心動魄的詩句謄抄入內(nèi),。
感受一撇一捺間,筆尖與紙張的廝磨,,少女的懵懂心事便在紙上開出花來,。
再后來,,讀得多了,時不時也愿意寫上幾句,。
只是畢竟未經(jīng)歷人生艱難,,免不了為賦新詞強說愁,寫出的全是凄凄切切的小兒女心思,。
春花秋月,,歸燕斜陽,終究如一層糖衣,,甜膩而空洞,,可也多少記錄承載了她的青春年華。
而隨著年歲漸長,,身心慢慢脫離那個青澀懵懂的階段,,裝在心里的東西,已不再是不染煙塵的琉璃意境,。
那些曾經(jīng)爛熟于心的詩文,,漸漸蒙了塵,化作心靈深處封存的寶器,,久久未再見天日,。
所以人說,,詩酒趁年華,。因為我們錯過的,從來不是時間,,而是那個當下的自己,。
故而重活一世,回到了那個可以縱情詩酒的年紀,,見著這些熱氣騰騰的詩篇,,心底里深藏的寶器便掙脫了箱匣,騰然而起,。
一時激動不已,,一幡幡仔細閱讀那些詩文,生生忘記了李元禧的存在,。
看著她這幅的模樣,,李元禧著實又是驚又是喜。
原本帶著她來此處,,只是料定西域必然沒有這樣的地方,,想要結結實實讓她見個稀奇,省得她天天嫌他夸大吹噓,。
卻沒想到,,這位中原話都說不溜的龜茲公主,竟然能讀明白這些文人墨客的鬼畫符,還看得這般興致勃勃,,反倒是讓他見著了稀奇,。
不過,她能讀懂中原文終歸是件好事,,將來總不至于連冊封文書都拿反了,,沒得招小人暗地里戲謔嘲諷。
正心下寬慰,,忽而見她凝眉望著一掛幡子出神,,仔細一瞧是首絕句,只寫了一,、二句:“南國春生早,,小軒換新紗”。
想來是位南來的旅人隨手寫下的,,乍一讀倒像是首詠春詩,。
若讓他接了下句,必定一番姹紫嫣紅開遍,,春光無限,。
卻見白裳裳轉身在案幾上尋來一桿狼毫,提筆在幡子添上三,、四句:“一夜聽驟雨,,閑庭又飛花?!?p> 白裳裳正提著筆,,品咂湊出的意境,忽而聽見身后有人拊掌,,打破了這一片寧靜,。
轉身想看看是何人,卻差點沒撞上,,抬眼一看,,是個眉眼開闊的年輕男子。
清秀的臉盤,,一看便是南方人,,鼻梁頗高,有點兒像鷹鉤子,,顯得很是精明干練,,淡淡的薄唇隱約含著抹笑意。
白裳裳一時有些發(fā)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見那薄唇微張,,吐出幾句輕聲細語來:“多謝公子玉成,這兩句正合我心,?!?p> 說罷,便在一旁題下詩名:南國春,。
轉過身又望著白裳裳笑道:“看公子相貌,,不似中原人,可是去南邊兒游歷過,,竟知我南國春短,?”
這話問得白裳裳一時語塞,怎么好巧不巧,,竟然就這么遇上了原作者,。
她原本覺得,這樣以詩會友的地方,,就該留些遐想才更有意趣,。
沒有皮相的干擾,彼此以心見心,。
想象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能有這樣的詩心文采,只言片語中藏著怎樣的心緒,,背后又有什么故事經(jīng)歷,。
心里勾畫出了個模子,難免就動了印證的心思,。一面想見一面又怕撕破了幻境,,給這百無聊賴的尋常日子增添了些滋味,,最終見不見的倒也無甚差別,。
見他一臉期許地望著她,原本不打算回話,,再來一回裝聾作啞應付了事,。卻發(fā)現(xiàn)李元禧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旁,似乎也被這問題引出了興致,,一臉探究地盯著她看,。
白裳裳不覺眉心發(fā)緊,怎么就忘了他了,?這下可要仔細應對,,以免露了馬腳。
于是,,細想了想,,拱手行了個禮,,輕言道:“竟能遇見詩主兒,真乃幸會,。在下初到中原,,尚未得見南國風光,只是在西境常聽來往商人說起過,,江南一帶的春色來得早,,去得也急,清明一場雨罷,,便會炎炎熱起來,,一季春光也就算完了。故而見了兄臺上半首,,便想起這情景來了,。”
不知那人信了沒信這答復,,倒也沒再多言,,只是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可見公子是個巧心人,,只不過聽得只言,,便能得此佳句,著實令在下贊服,。不知可否有幸與公子交個朋友,,在下崔韞,姑蘇人士,,如今在天都有些絲布買賣,,常在南北兩地行走?!?p> 白裳裳原本不打算與不相干的人多糾纏,,畢竟如今不比在龜茲,多生枝節(jié)難免埋下些隱患,。今日微服出游,,更該雁過無痕,悄無聲息地游過看過,,就算了了一樁心事,。
不成想遇見了這么個人,正是她打算尋覓的絲布上游,,仿佛是菩薩送來似的,,怎能不趕緊承了恩情搭上線?
想到這,,她也顧不得許多,,抱了拳道:“生受了兄臺謬贊,,在下皓帬,感念青睞,,正有意與兄臺結個長久交情,。不知兄臺居于何處?日后也好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