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唐家子,,你是不是覺得我沒像蘇蘇那樣嚎啕大哭很奇怪,?”鄭小奕在房間里,半躺在李元的懷里問他。
“倒不是奇怪,,只是有些意外,?!崩钤恢涝趺椿卮鸩藕?。
“我聽到我哥死了的消息后,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我八歲那年的事情,,那一天我在家玩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放在柜子的瓷器,,被媽媽大罵了一頓,,我頂了幾句嘴,卻被爸爸打了,。我那時候很生氣,,哭著就跑出了家,跑到村子里我經(jīng)常去的廟后面的樹林躲著,。我那時候心里在咒罵著我父母,,咒他們快點去死,我好跟著我哥哥一起出海,。他那時候跟著蒲壽庚去剿??埽镁脹]有回家了,?!编嵭∞葟睦钤膽牙镒绷耍^續(xù)說到:
“我呆在樹林里,,一直到晚上,,我就是想讓父母害怕,要他們到處找我,,可是那天晚上,,沒有人來,我一個人又餓又怕,,不得不往家里走,,心里害怕進門后被他們責打??墒堑任易叩郊?,發(fā)現(xiàn)門外聚集了好多人,地上有兩個被草席蓋著的死尸,。村子里的人不讓我走近,,我拼命掙扎,我看到門口到處都是黑黑的血,,看到草席蓋著的死尸露出的頭頂有很大的裂口,,就像開口大笑的嘴。他們說那兩個死尸是我爸爸媽媽,,我不信,,可是他們不讓我看?!?p> 李元伸手去撫摸鄭小奕的背,,鄭小奕面色蒼白,淡淡一笑說:“我以為已經(jīng)忘記這場景了,,今天卻都記了起來,。”
李元說:“好了,,別說了,。”
“不,,我要說,。我在一個鄰居家里呆了好幾天,直到哥哥帶著其他人回來找我,。我見到他以后大哭了一場,,我對他說是我的錯,我詛咒了父母,。哥哥說和我沒有關(guān)系,,是那些海寇的同伙上門報復(fù),,是他們的錯,?!?p> “后來哥哥就把我?guī)У缴磉吅退麄円黄鸪龊!K麄兒秃,?軕?zhàn)斗的時候,,我就躲在船艙里面。??芙送炅艘院?,我哥他們轉(zhuǎn)而跟船做起護衛(wèi),我就以船為家了,。一開始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日子久了,每天都是在海上,,也覺得膩了,。還好有班爺教我木工,亮哥教我認字寫字,。在我十六歲那年,,哥哥對我說那是最后一趟跟船,回去以后他會買厝,,讓我安頓下來,。可能是命吧,,就是那最后一次航海見到了你,。我以為我的福氣終于來了,這兩天你知道我想什么嗎,?我心里竟然希望哥哥不要回來了,,他如果知道我們在一起做過這些事,一定很生氣的,。哥哥真的就不會再回來了,,我……我真是一個陰毒的女人?!编嵭∞鹊难蹨I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不要這樣說,不是你的錯,,我會找到刺客和背后的買主,,為幫主報仇的?!?p> “唐家子,,我知道你是為了安慰我,你不要再用命來博了,,我受夠了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编嵭∞缺е钤蘖似饋怼?p> “以命抵命,,以眼還眼,,這是天道。要是讓我躲起來什么都不做,,剩下的日子我都會過得不安心?!崩钤獩]有告訴鄭小奕這刺客還會繼續(xù)追殺,,不是他不想過安穩(wěn)日子,他知道安穩(wěn)日子不是靠逃避得到的,。
鄭小奕一直在哭,,也不知道聽到李元的話沒有,過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她低聲說:“唐家子,我哥的喪事未辦,,我身上月事也來了……今晚上你回自己房間吧,。”
李元說:“我明白,,你自己小心點,。”
他出了房間,,見到安夢彪正在吩咐弟兄守夜,,李元走過去對那五人說:“各位,現(xiàn)在安平社正是要緊時期,,辛苦你們了,,每人每晚我再賞一百文,當做宵夜錢,?!蹦菐兹硕几呗暤乐x。
安夢彪把李元拉到自己的房間說話:“李元,,我理解你想要給幫主報仇,,可是安平社這么多人的生計你也能管起來嗎?就算你現(xiàn)在有錢,,可是以后靠什么賺錢呢,?難道還是去做刺殺的買賣?”
李元說:“你的船還有一個月下水吧,,到時可以讓安平社的弟兄們都去幫你,。等這事情解決了我再想其他出路,。”
“什么我的船,,這船你也有一半,,隨時歡迎你過來?!卑矇舯胝f完這些,,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元,你不想上船,,是不是小奕的緣故,?”
“嗯,有一些吧,。幫主要到陸上生活,,不就是因為海上生活風險太大,希望她能安頓下來嗎,?”
“唉,,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這個情況來看,,難道在陸上風險就不大了嗎,?幫主那時候決定到陸上生活,一來是自己想要娶妻生子,,二來是因為小奕在船上遇到一些事情……”安夢彪見到李元有些驚訝的神情,,說到:“大約五年前,小奕差點被一個船客欺辱了,,還好她逃得快,。幫主知道后一怒之下把那廝殺了,尸體就扔到了大海里,。后來綱首和我們都說這廝因風浪大不小心掉到海里去了,,官府也沒有辦法細查。在海上除了老天,,綱首就是船上所有人的頭,,不像在這里這樣沒法自由。將來船是我們的,,哪個敢再欺負小奕,?而且以后小奕和你結(jié)婚了,還可以回你老家看看,?!?p> 李元靜靜地聽完安夢彪的話,淡淡笑了一下,說:“亮哥,,你說的我都知道了,,等我為幫主報了仇,會來找你的,?!?p> 安夢彪聽李元如此堅決要報仇,說:“好吧,,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再勸你了。既然你和小奕要留下來,,那幫主身后事的問題我要提醒你一下,。說句不好聽的話,蘇蘇嫁給幫主以前是在瓦舍賣藝的,,雖然長得還行,可是家里連嫁奩都給不起?,F(xiàn)在幫主不在了,,蘇蘇有這么多遺產(chǎn),求親的還不得爭破頭啊,??墒侨A仔是幫主留下的唯一血脈了,要是跟著蘇蘇做了別人的兒子,,幫主就真絕后了,。”
李元說:“華仔就算不姓鄭,,也是幫主的兒子?。咳绻K蘇改嫁的男人能照顧好她和華仔,,對大家也是好事,。”
安夢彪說:“李元,,這你就錯了,,你在波斯國長大,無父無母,,姓什么都無所謂,,可是幫主講究的是宗族世代相續(xù),后代姓什么甚至比血脈是誰的還要緊,,何況華仔還是他親生兒子,。你想想,對你的生父來說,你就根本就不是他家族的人,?!?p> “那你的意思是?”
“蘇蘇如果愿意留在鄭家,,那就是最好的,,這樣華仔有媽媽,幫主也有后,。如果她不愿意留,,那么華仔和遺產(chǎn)不能被她全拿走了。這厝和幫主購的田地,,現(xiàn)在可值八千到一萬兩銀子,。可是蘇蘇用鄭家寡婦和華仔媽媽的身份來爭遺產(chǎn)的話,,那鄭小奕是爭不過她的,,因為現(xiàn)在蘇蘇是鄭家的長輩,而小奕只是幫主的妹妹,,雖然幫主一直照顧她,,但從律條上看她只是鄭家晚輩,還是待嫁女,。等蘇蘇拿到遺產(chǎn)和華仔一起再改嫁的時候,,后果就是幫主的遺產(chǎn)和兒子都送給外人了?!卑矇舯胪A艘幌?,看看李元聽懂了沒有。
李元點了點頭,,示意安夢彪繼續(xù)說下去,。
“我的想法是,你是孤兒,,也不姓李,,要是你能嫁給小奕再收養(yǎng)華仔,這樣華仔不用改姓,,幫主的遺產(chǎn)也能留下一部分,。”
李元聳聳肩,,沒有說話,。
安夢彪說:“我知道你現(xiàn)在想的是怎樣找到刺客,我也不啰嗦了,。這樣吧,,幫主的葬禮我來操心,,明天我問一下蘇蘇,看尉司給的條件她考慮得怎樣了,?!?p> 李元點點頭,說:“亮哥,,你說那個寫紙條的人會是誰”
安夢彪說:“他會寫漢字,,應(yīng)該不會是南蕃?!?p> 李元說:“是啊,,以前我們都以為他是耍詭計,現(xiàn)在看來不是那樣,。他知道黃東是被殺的,,也許也知道幫主是誰殺的?!?p> 安夢彪說:“道理是沒錯,,不過上哪里去找他啊,而且他絕不是為我們好而警告我們的,?!?p> 李元說:“我打算從兩條線來查這刺客,一個是當時的買主,,另一個就是那個神秘人,你還能想想那時候取得紙條的情形嗎,?”
安夢彪搖搖頭說:“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我想不起來了?!?p> “記得是在哪條街收到紙條嗎,?”
安夢彪想了想,說:“好像是在桂壇巷那里,?!?p> 李元說:“那里離這兒不遠,你能記得在哪一個地方收到紙條嗎,?我想那個孩子應(yīng)該是住在巷子里的,,如果能夠找到他,也許他能告訴我們寫紙條那人的樣貌,?!?p> 安夢彪搖搖頭說:“李元,不是我不想去找,,只是那孩子估摸也就五,、六歲,就算找到孩子,他也能說得清那人的相貌,,這事情也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我們從什么地方找這人?”
李元說:“不試一下怎么知道不行,?這人上次沒有見到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會在附近等機會,要是他知道我們在找他,,說不定就會自己出來,。你的船還有些時候才能下海,跟我一起去找找,?!?p> 安夢彪感覺李元不再像兩年前那樣聽他的了,而且李元的語氣讓安夢彪無法拒絕,,似乎李元已經(jīng)把自己當做幫主了,,他不甘被李元指揮,問到:“你不是和程玉的關(guān)系很好嗎,?通過他找這人豈不是更容易,?”
李元苦笑到:“我跟程玉提過這事情,可是他認定了這是那個刺客的障眼法,,他還以為殺幫主的刺客和殺市舶司官員的是同一個人,。”
安夢彪問到:“上次市舶司案子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嗎,?程玉這么說不怕得罪那個姓朱的,?”
李元說:“程玉只是私下說給我聽?!?p> 安夢彪想了想,,說:“程玉剛當上都頭就遇到這么一個死了五人的殺人案子,這案子還是在州府牢里,,限內(nèi)破不了案的話,,不是他就是那個姓朱的要倒霉。如果程玉真以為兩個案子是同一個人,,以他的能力,,必會想到要追查我們的買主,你不可不防,?!?p> 李元點點頭:“知道,那樣我還可以借一下他的力來找那個買主,。不多說了,,和我一起去取弩吧,。”
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喧鬧,,李元和安夢彪急忙走出房間,一個弟兄對李元說:“有人從外面朝我們這里扔刀子,!”二人出了房門,,有好幾個人已經(jīng)圍著看前廳門板上的刀子,李元急得喊到:“趕緊回去戒備,,別讓刺客趁機進來了,!”
各人聽從命令散去。安夢彪看了看插入門板是一支普通短刀,,刀刃上還釘著一張白紙,。安夢彪把紙扯下來看了一眼,氣憤地撕掉了,。李元問:“寫了什么,?”
安夢彪說:“紙上寫著‘下個死的是你’,這刺客在玩貓捉老鼠呢,,要殺就進來殺,,寫這些廢話干什么?”
李元沒有說話,,這刺客的刀法和伊斯瑪里教的很像,,連恐嚇方式都和伊斯瑪里的很像。讓人恐懼的是等待不久將要到來的死亡,。以前穆罕默德在派出刺客以前,,會事前發(fā)出對目標人物的刺殺令,即便這些人已經(jīng)配了保鏢,,還要他們找機會當眾刺死目標人物,就是要傳播這種恐怖,。也許這刺客已經(jīng)在安平社周邊某一個房子里住下,,悄悄觀察安平社里的動靜,就像李元會做的那樣,,等待最好的時機,。想到這,李元心里一動,,他對安夢彪說到:“我們?nèi)ト″?。?p> 薩伊德在悄悄靠近安平社的大宅子甩出一把匕首以后,,藏在了安平社大宅斜對面的一間房子的屋頂,,在那里觀察安平社里面的反應(yīng),。他一身黑灰色夜行服,用黑布蒙住口鼻,。薩伊德很享受在暗地里觀察被恐嚇目標恐慌的樣子,,不出所料,這房子里的人已經(jīng)都緊張地整夜守衛(wèi),。這種全力警戒的狀態(tài)維持不了多久,,這些人不久會因為長時間高度緊張而崩潰掉。
就在這個時候,,從安平社的大門出來了四個人,,他們正在尋找街上的犢車。薩伊德略有些驚訝,,這幾人就不怕再有人偷襲他們嗎,?他仔細觀察了這幾人,他們提著燈籠,,在燈火的照映下,,其中一人的樣貌身形很眼熟。
薩伊德猛然驚覺,,這人不就是法哈德嗎,?他再仔細看了一會兒,確實是法哈德,。沒想到他居然從波斯逃到了泉州,,果然是這個伊斯瑪里的頂級刺客,才能夠到蒙古大軍里面刺殺蒙哥而全身而退,?;叵肫鹚哪昵埃_伊德如喪家狗一樣逃離阿拉木特,,隱藏身份從旭烈兀軍隊的最低職位做起,,歷經(jīng)屈辱和苦難,才得到今天的重用,,而法哈德這個當時自己的手下,,既能享受替謝赫報仇的榮耀,又能享受泉州的榮華富貴,,這讓薩伊德心中充滿了郁憤,。
“法哈德,等我把刀刺進你肚子的時候,,你就能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伊斯瑪里第一刺客,。”薩伊德冷冷地笑了一笑,。他喜歡這樣的挑戰(zhàn),,讓本來覺得無趣的任務(wù)顯得有意思多了,。
李元、安夢彪和兩個手下上了犢車,,在車上李元低聲對三位說:“我懷疑刺客會在附近暗中監(jiān)視,,等會兒過了承天寺我就下車返回,希望能抓到他,。你們繼續(xù)去南關(guān)港,,我猜他不會跟過來,不過還是要注意防備,?!?p> 安夢彪說:“剛才在等車的時候,你怎么知道刺客不會用飛刀襲擊我們,?”
李元說:“不知道啊,,不過我看刀柄位置是從高往下插入的,你個子最高,,刺客要扔只會先刺中你,。”
其他兩人笑了,,安夢彪說到:“我就知道你想害我,。”
李元笑道:“剛才在門口我特意看了一下高處,,在我目力可及的范圍適合的位置都沒有人,,飛刀傷人最多不過十來步的距離,遠了根本扔不準,。我們有四人,,他沒有把握是絕不敢輕易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