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吏部的朋友查過,，沒有找到前些年任命宣撫大使的詔書,。”在李元到明州以前,，黃鏞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已經(jīng)想好了說詞,?？吹嚼钤鏌o表情，他繼續(xù)說到：“我一開始懷疑是不是王規(guī)記錯了,，直到后來江老師提醒我,，我查到一個被拘留的蒙古國使者，他就曾經(jīng)任過蒙古國江淮路的宣撫副使,?！?p> 李元問到：“莫古兒人怎么也設(shè)跟這邊漢人一樣的官職？”
黃鏞說：“很正常啊,，遼,、金、蒙這些狄夷侵占了中原土地以后,，任官的大部分還是漢人,，也一直沿用宋國的官制?！?p> 李元沒有作聲，十幾年前的那些事情又浮現(xiàn)出來：如果黃鏞說的是真的,，那莫古兒人是怎么找到我們的,？是誰泄的密？誰派薩伊德殺了幫主,，這人為什么還同時派其他殺手,？會不會是黃鏞對我撒了謊？他想了一會兒,，說：“我想見見那個人,，你安排一下?！?p> 黃鏞說：“這……李元,，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多年了，我們應(yīng)該放更多精力在計劃刺殺上,?！?p> 李元說：“我既然已經(jīng)來這里，就會把事情做好,。只是心里還有很多疑問,，希望見到那個人，了解一些真相,?！?p> 黃鏞有些為難，說：“那個人雖然曾經(jīng)是宣撫使,，但是很可能跟這些事情無關(guān),。就算是有關(guān),，他也未必會跟你講實話。你能了解什么呢,？”
李元說：“能不能問出真相到時候才知道,，我只是想見見他，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吧,？”
黃鏞見到李元如此堅決,，只好說到：“好，我來安排,，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不管見面的結(jié)果如何，回來后你要全心投入刺殺行動,?！?p> 李元點點頭說：“很公平。不過你也要答應(yīng),，等我出發(fā)去北方了,，要馬上赦免青龍幫?！?p> 真州①的忠勇軍營里,，郝經(jīng)正在和茍宗道討論自己編撰的《續(xù)后漢書》。茍宗道讀到“立于弒逆之賊而不討,，亦篡也”,，看到后面郝經(jīng)備注的一行小字：“晉成公立，不討趙盾,，是也,。”不禁抬頭說到：“郝學士,，這段話我有不同意見,。照你的說法，晉成公為趙盾所立是篡位,?？墒勤w盾是晉國的功臣，而晉靈公是一個荒淫無道的昏君,，而且是他多次要除掉趙盾在先,，趙盾才不得不出手。雖然確實他指使別人殺了晉靈公,，可是不能簡單用弒逆之賊來說他吧,。”
郝經(jīng)微笑著搖搖頭,，說：“我們讀史要看大勢,。趙盾在晉襄公死了以后,，決意立當時只有四歲的晉靈公為國君，實際是為了掌控大權(quán),?！洞呵镒髠鳌防飳憰x靈公那些殘暴之事，是發(fā)生在他十七歲的時候,，而當年他就被趙盾殺死了,，為什么？很可能是晉靈公不再聽從趙盾的擺布而被殺死,。被趙盾立為國君的晉成公宣布趙盾無罪,，還制定新法讓公族大夫可以世代繼承官位，這不就是趙盾的傀儡嗎,。趙盾為了自己的私利弒君立君,，不是弒逆之賊是什么？所以晉成公也是篡位,?！?p> 茍宗道想了想，點點頭繼續(xù)讀到：“推惡于人而誅之,，亦篡也……”
這時一個士兵走進來說：“郝丈,，刑部的黃侍郎要見你，你快去,。”郝經(jīng)點點頭,，笑著對茍宗道說：“最近宋國人態(tài)度好了許多,，那些大官們還時不時來找我，我看他們是吃敗仗了,?！?p> 李元見到郝經(jīng)，在黃鏞介紹完以后略略行了禮,。郝經(jīng)問到：“二位來找我有什么事,？”要是想我以后在皇上面前說些好話的，大可不必了,。我已經(jīng)離開故國十多年,，那邊發(fā)生了什么我是一無所知了?！?p> 黃鏞冷笑到：“呵呵,，你想多了。我的這位兄弟想問你一些事情,?！?p> 郝經(jīng)打量了一下李元,，這人長著花白的絡(luò)腮胡子，眉目比漢人深,，鼻梁高挺,，面容黝黑，還有幾道傷痕,，不是宋國本土人,，他身型健碩，不像是個做官的,。這人怎么會跟刑部侍郎是兄弟,？他沒有說話，用眼神示意他繼續(xù),。
李元也毫不客氣地盯著郝經(jīng),，慢慢開口說到：“我就是十幾年前去合州刺殺你們大汗蒙哥的那個人?！?p> 郝經(jīng)楞了一下,，仔細看著李元，問到：“哦,？你告訴我這個干什么,？”
李元沒有回答，問到：“你曾經(jīng)任莫古兒國的宣撫使,？”
郝經(jīng)點點頭,，問：“你還沒有回答我?！?p> 李元說到：“因為你派了殺手想要殺我,，我就特來見你?！?p> 郝經(jīng)頓了一下,，搖搖頭說：“你搞錯了，不是我,?！?p> 李元問這話一是為了確定蒙古人確實有宣撫使這個官職，二來就是想詐他,，但是見到郝經(jīng)的反應(yīng)以后,，心里升起一種感覺，這事情跟他有關(guān)系,。李元繼續(xù)編下去：“哦,？你別騙人了，那個殺手說是你派來的?！?p> 郝經(jīng)面無表情,，他說到：“我被拘在這里這么多年，這種把戲就不要在我面前演了,。你來這里就想問這件事,？”
李元說：“事情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我不是來報復的,。只是想了解一下當時是怎么找到我的,。”
郝經(jīng)笑著搖搖頭,，說：“你還是把我當做派殺手的人啊,，你真的猜錯了。你是軍隊的人嗎,？”
李元搖搖頭,。
郝經(jīng)繼續(xù)問到：“哦？那你做了對宋國這么重要的事,，事成以后為什么朝廷沒有給你官做,？”
黃鏞臉色微微變了一下，郝經(jīng)問這話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李元朝廷里的人想害他,？他插話到：“李元，你不用回答他的問題,。我們走吧,。”
郝經(jīng)笑了笑,，說：“我說對了吧,。你既然沒有做官，那就是拿了很多錢了,？是誰付錢給你？”
黃鏞生氣地對郝經(jīng)大聲說到：“夠了,！”轉(zhuǎn)頭對李元說：“你別被他戲弄了,。”
郝經(jīng)看了看黃鏞,，又看了看李元,，沒有說話。
李元遲疑了一會兒,，說：“我去刺殺蒙哥不是為了錢,，而是執(zhí)行謝赫的命令?！?p> 郝經(jīng)聽到以后皺了皺眉,，好像自言自語地說著：“謝赫的命令,？……謝赫……十五年前，不對,，應(yīng)該更早……”他問到：“你說的謝赫是在阿拉木特的那個首領(lǐng),？”
李元驚訝地問到：“你知道謝赫？”
郝經(jīng)笑了笑,，說：“怎么會不知道,，我當時就在忽必烈汗的幕府，忽必烈汗和旭烈兀汗兩兄弟的私人關(guān)系很好,。旭烈兀汗曾經(jīng)跟忽必烈汗講過西征時候遇到的阿拉木特首領(lǐng),，也就是你的謝赫不少事情?！?p> 郝經(jīng)講得很含蓄,，李元心里也明白。那時候謝赫命令他們暗殺了不少蒙古商人和跟蒙古人做生意的波斯人,。
郝經(jīng)說：“那你就是阿拉木特的阿薩辛啰……當時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嗎,？”
盡管對阿薩辛這個稱呼有一絲不快，不過李元的思路很快就被這個問題帶了過去：那時候安平會的人都知道我是從波斯國來的,，雖然我沒有說得太細,，但是他們都見識過我的身手，再加上泉州城里波斯商人也多,，說不定他們猜到了,。想到這里，李元的腦海里突然跳出了蒲壽庚和胡辛,，他們和莫古兒人有著某些牽連,，跟眼前這個莫古兒國的宣撫使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黃鏞聽到郝經(jīng)這么問,，對李元說到：“李元,，蒲壽庚跟安平會這么熟，會不會早猜到你的身份了,？你不是懷疑他跟蒙古人有關(guān)系嗎,，是不是他給蒙古人告的密？”他一心想讓李元的心思往蒙古人身上引,。
在李元心中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被黃鏞這么一說，就像煙霧被人的手一抓以后就散開了,。他回過神來,，對郝經(jīng)搖搖頭，說：“我不清楚……”
郝經(jīng)并沒理會李元的回答，他對黃鏞說到：“蒲壽庚,？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p> 黃鏞說：“他是泉州有名的大海商,，你聽過他也很正常?！?p> 郝經(jīng)點點頭,，他對李元說：“剛才說蒲壽庚跟你們關(guān)系很熟，是他付錢給你的嗎,？”
李元猶豫了一下,，說：“可以這么說?！?p> 郝經(jīng)聽了以后不再言語,，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元和黃鏞也沒有說話,，李元在回憶著當時接了買賣以后的細節(jié),，而黃鏞則在想著如何能盡快結(jié)束這次會談。就在這時郝經(jīng)開口了：“李元,，你在十幾年前刺殺了蒙哥汗,，后來卻又被人追殺，很幸運你逃脫了,。這么多年以后你才想到來我這里調(diào)查,，想要知道是不是我派人殺你的。我說得對不對,？”
李元點頭說：“大概是這樣,。”
郝經(jīng)接著說到：“你能找到我,，應(yīng)該是這位黃侍郎幫忙的吧,？”李元點頭，而黃鏞面色有些尷尬,，不知道郝經(jīng)想說什么,。
郝經(jīng)看著黃鏞，說到：“黃侍郎,，是不是你們被蒙古國打敗了,，想說服李元重操舊業(yè),？”
黃鏞心里一驚,，這郝經(jīng)怎么推測得這樣準，他沉著臉說到：“你別想挑撥，確實是你們蒙古人派殺手追殺李元,?！?p> 郝經(jīng)說：“你刺殺了我國的大汗，我國派人來報仇也很公平,?？墒且侨缃衲氵€想通過刺殺挽回敗局，只是螳臂當車罷了,?！?p> 黃鏞勃然大怒，高聲說到：“郝經(jīng),，你……你……我要殺你只要一句話,！”
郝經(jīng)冷笑到：“不用這么大聲，賈似道早就用過這招了,。我來宋國是為了兩國的和平,，卻被無理扣押了十三年，這種昏庸朝廷有什么好救,？”
黃鏞霍地站起來,，幾步走到門口對外面高喊：“來人！”門外匆匆跑進來幾個兵,。一個頭目見到黃鏞氣急敗壞的樣子,，連忙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黃鏞面色漲紅,，點了點頭,。
郝經(jīng)平靜地說：“黃侍郎，看來我猜對了,?！秉S鏞知道自己中了激將法，臉色很不好看,，心里暗暗后悔這次來見郝經(jīng),。
經(jīng)過這短短時間接觸，李元已經(jīng)感覺到郝經(jīng)非常聰明,，他被拘留在軍營里十幾年,，意志還能如此堅強，心里不禁生出佩服之情,。李元說到：“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是的,，我要去刺殺忽必烈,?！?p> 郝經(jīng)搖搖頭說：“沒有用，天下統(tǒng)一是大勢所趨,，本來兩國間有機會和平相處,，讓人民免受戰(zhàn)爭之苦，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p> 黃鏞憤憤地說：“你說的和平，不過是想讓大宋臣服于你國,，這種和平不要也罷,。”
李元說到：“既然兩國已經(jīng)開戰(zhàn),，我們所有人,，哪怕就像你這樣的高官，也只不過是巨浪中的小舟,。與其等著被巨浪吞沒,，還不如放手一搏?！?p> 郝經(jīng)看著李元,，微微點點頭，沒有再說話,。黃鏞松了一口氣,，示意李元離開軍營。
回城的路上,，李元說到：“這郝經(jīng)一定與殺手有關(guān)系,，看他說話時臉上雖然沒有什么表情，可是手上的動作卻有些僵硬,?！秉S鏞按捺住心里的高興對李元說到：“嗯，觀察得很仔細,，確實是這樣,。不過你有些大意了，怎么能向他承認我們的計劃呢,？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元笑了笑,，說：“就算我殺了忽必烈,，還會有他的兄弟或者兒子繼位。反而他身邊的幕僚們才是我的目標,，你也見識到郝經(jīng)的厲害了,。就拿宋國來說,，皇帝死了可以換一個，可還是賈似道做宰相,。”
黃鏞一聽,，搖頭說到：“這不一樣,，我大宋尊從儒家傳統(tǒng)，哪里是那些狄夷能比,。如果忽必烈死了,，新人上了必定會撤換掉上批幕僚，這樣對我們最有利,?！?p> 李元想了一下，接著把眼睛轉(zhuǎn)到窗外,，看著馬車外的風景,，不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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